沉默。
马巴斯一脸疲惫地用手帕擦拭着单片眼镜。巴巴托斯用叉子咬了一口在舞厅一旁准备好的蛋糕，轻笑一声。其他魔王们依然默默地惊叹着老哥布林刚才那非同寻常的场面。这景象就像一场精彩绝伦的音乐会结束后，观众屏住呼吸，瞬间的寂静。
“啊……啊啊……？”
派蒙是，
派蒙跪倒在尸体旁边。
“啊……啊，啊……”
她时不时会发出声音，就像坏了的扬声器发出的静电噪音一样。
一个小时前她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我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幸运总是转瞬即逝，不幸总是来得很快。
我只是在思考我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因为托克尔承担了所有责任后自杀了，情况变得复杂了。
托克尔，他用词很巧妙。
“但我与丹塔利亚殿下有些许恩怨。”
他首先说了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比如我们因为黑死病的事而相遇，以及为了拉碧斯而发生的轻微的心灵冲突。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就这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撒谎，从而获得了魔王们的信任。
取得他们的信任后，他进步很快。
“但丁殿下的拒绝，极大地伤害了我身为商人的自尊。因此，我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决定，决定报复但丁殿下……总之，我认为某种报复是必要的。”
说完实际发生的事，他开始谈自己的心态。自尊心受伤，决心坚定，这些都是心理层面的事情。当然，托克尔的自尊心可能确实受到了伤害，但这种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一位活了数百年的商人，理应理性行事，不受情绪左右。他的感受和他所做的完全是两码事。然而，他却没有透露肯库斯卡商会的立场，只是阐述了自己的感受，让人觉得这才是此次事件的真正原因。
重点是“某种报复”。“某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用一个极其模糊的词掩盖了一个具体的词，绕开了这个问题。
“这一切都是小人一手策划的阴谋。既然小人与但丁殿下有私仇，我便也是为了害丹塔利亚殿下。也是我，尽管同为肯库斯卡商行的客户，却将但丁殿下的情报卖给了派蒙殿下。”
除此之外，他还巧妙地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是他独自“制定”的，而不是他独自“策划”的。当然，执行计划时一个人也可以行动。即使很多人参与制定计划，一个人也足以将其付诸实施！
托克尔的言论如下：
首先，通过讲真话，他让人觉得他是真诚的。
第二，这样做，让对方相信，即使他说了自己的心态，他说的仍然是真话。
第三，他对事实依据发表了模棱两可的言论。
“……太完美了。”
我发现自己不禁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这位狡猾的商人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完美地骗过了数十位魔王。
他的自杀是画龙点睛之笔。既然一旦被问起，他那些含糊其辞的真相就有可能被揭穿，他用死亡让进一步的调查变得不可能。我不禁感到敬畏。
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意料，感到震惊也不足为奇。谁能想到九级魔王竟然会被七十一级魔王击败？即便如此，托克尔不仅冷静地思考了如何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而且还做到了⎯⎯⎯——他把整个肯库斯卡商会的失误当成了自己的失误，把派蒙的失误当成了一个商人的阴谋。
他是否算过，如果这意味着这个诡计能够成功，那么他的生命就是一个公平的代价？
“原来这就是魔界最伟大的商人之一啊。”
如果首先要对付的是托克尔而不是派蒙的话……我的胜利肯定会更加困难。
'好的。'
先不论派蒙，我对这个哥布林抱有敬意。
虽然没能取得完美的胜利很遗憾，但考虑到哥布林的孤注一掷，我内心深处还是想忽略这一点。肯库斯卡商会和派蒙派比我方势力强大得多。我心里想着，如果在这里过度压制他们，我的未来会更加令人担忧。
“我现在就作出裁决。”
马巴斯以一种完全随意的语气说道。
“承蒙九级破坏魔王派蒙的请求，本次听证会已由我五级支配魔王马巴斯批准，会议讨论了两件事。”
他平淡的声音回荡在舞厅的各个角落。尽管马巴斯语气低沉，我却能听清他的每一句话。派蒙仍然坐在尸体旁，他继续说道。
“第一件事是关于七十二级，恐惧魔王安德洛马留斯。派蒙以谋杀安德洛马留斯的罪名，要求将七十一级，千面魔王丹塔利亚囚禁三百年。按照惯例，我们将通过投票来决定哪一方是正确的。”
马巴斯环顾房间。
“那些认为但他林有罪的人，请举起你们的右手。”
我懒得四处张望，因为如果我表现得那么焦虑，可能会显得软弱。我静静地、坚定地等待着。
马巴斯等了大约十秒钟才点了点头。
“0票。首先，我宣布但他林无罪。”
我一点儿也不高兴，这都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我的胜利将有多么令人震撼。
投票结果与我的支持率有着必然的联系。在场的魔王们个人是否喜欢我，都无关紧要。那些将来可能对我抱有敌意的人，无疑会受到这次听证会结果的影响，因为他们会记住我是一位拥有其他魔王压倒性支持的魔王。
马巴斯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是关于黑死病的。派蒙声称黑死病的起因和蔓延的罪魁祸首是但他林。相信这一点的人，请举起你们的右手。”
又过了10秒。
马巴斯动了动嘴唇。
“0票。”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太棒了！我终于拿到了最好的成绩。
至少，我暂时不用担心被魔王们憎恨。无论是在场的魔王，还是不在场的魔王。
等他们听到七十一阶战胜九阶，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七十一阶厉害到让九阶都瑟瑟发抖？
我对此深表怀疑。
魔王等级越高，对自己的能力就越自豪。因此，等级高于派蒙的魔王很可能会把她的失败归咎于其他原因。比如，得到了其他魔王的帮助。
我敢肯定他们会把这件事解读成两位高阶魔王之间的政治斗智斗勇。尤其是如果他们知道巴巴托斯在短暂的休会期间主动找我谈话的话！
巴巴托斯之所以来找我，只是为了在对方万一报复的情况下，表达出她想保护我的意愿。然而，其他魔王们也未必会这么认为。他们会想起派蒙和巴巴托斯是宿敌，会觉得这一切或许是巴巴托斯暗中策划的阴谋……
尽管如此，我可以利用这种怀疑并顺其自然地利用这一点。
当魔王们关注我这个不存在的支持派系时，我可以安全地开发我的地下城。
我来尼福尔海姆只是休息一下，却意外地得到了一面不错的盾牌。考虑到这全是派蒙那不该多管闲事的功劳，我感觉自己开始喜欢她了。开玩笑的。
“……”
派蒙茫然地望着托克尔的脸。她似乎已经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她身旁，马巴斯以一种有些冷淡却又得体的姿态做出了判决。
“对于第二件事，我宣布但他林无罪。”
有人鼓掌。我转头一看，巴巴托斯正用她那双苍白的小手拍着手。其他魔王们也三三两两地鼓起掌来。没过多久，超过一半的魔王都鼓起了掌。
我向房间四角鞠躬致谢。这幅画的构图有些怪异：一群人正在鼓掌，一具尸体躺在舞厅中央，旁边坐着一位少女，还有一个男人在鞠躬。难道这就是古罗马角斗士在斗兽场中获胜时的感受吗？
“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对派蒙采取什么惩罚措施。”
“玛巴斯殿下，我可以就此说几句话吗？”
我向前迈了一步。
“我同意。”
“多谢诸位。虽然在下遭受了不公正的诽谤，但正如各位所见，派蒙殿下是被那个肯库斯卡商人欺骗了。派蒙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
哦哦，马巴斯表示出了他的兴趣。
“也就是说，你想说的是……”
“是的。作为此次听证会的直接当事人，我不希望派蒙殿下受到惩罚。首先，今晚不是我们神圣的瓦尔帕吉斯之夜吗？在这种情况下惩罚，难道不会破坏我们的节日气氛吗？”
我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周围的魔王们开始骚动起来。他们虽然有些惊讶，但似乎没有人反对。被直接指责的人竟然这样露面，外人怎么可能不满呢？躲在角落里的巴巴托斯小姐皱着眉头，似乎对此感到不满，这让我有点担心。不过，既然她好感度下降的消息没有收到，所以这种程度应该没问题。
“魔王马巴斯的好感度上升了12点。”
'好的。'
我心里暗自欢呼。这正是我想要的。我认识他时间不长，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老人极其重视传统。无论他表面上多么努力保持冷静沉着，他怎么也不会乐意看到自己亲自主持的活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听证会破坏。听证会上，他不时地流露出这种情绪。
他不可能无视九级的要求，而且还得办这种活动……然而，明明是被冤枉的我，却建议我们别管听证会的事，专心于活动本身。这感觉就像我给他干涸的花园浇了水一样。
“好吧，那我就采纳但他林的建议，不施以任何惩罚。我个人感谢你的宽宏大量，但他林。”
果然，他上钩了。
在别人眼中，但他林可不是那种七十一级的小人物，而是拥有巴巴托斯和玛巴斯两位高阶魔王庇护的人物。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生存的希望在不断提升。
“不过，派蒙虽然没有错，但她也不能完全推卸责任。”
马巴斯用更加清爽的语气说道。
“派蒙，趁这个机会向但他林道歉。”
就在这时，一直像木偶一样静止的派蒙猛地一抽搐。
“阿波罗……什么……？”
“没错。”
“……”
派蒙用双手撑起身体。
她试图抬起身体，但失败了。
“不可能……托克尔不可能……”
“你肯定也看透了那个哥布林的情绪。他欺骗了你，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背叛了这位小姐？”
“的确。”
派蒙转过头看着我。
看来，以她目前的状况，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清白的？”
“是的，派蒙殿下。”
我回答道。
“我没有制造黑死病，也没有故意传播黑死病。”
“……”
派蒙停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感觉既短暂又漫长，她动了动嘴唇。
“……是……是……”
语气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光是看她的表情就能听出她想说什么。不过，她肯定觉得这还不够，所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不起……。”
“……”
“对不起……对不起……”
水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派蒙继续重复着同样的话。她勉强撑起身子，无力地走出了舞厅。迅速跑过来扶住她的狼人，很可能就是派蒙的舞伴。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马巴斯鼓掌一次。
“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况，但这并不能改变今晚的沃尔帕吉斯之夜的主要目的。”
一瞬间，原本被黑暗笼罩的舞厅里，光芒四射。天花板上悬挂的无数吊灯，开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数件乐器不知从何处飞来，各自演奏起来。
魔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氛吓得哈哈大笑。他们肯定一时之间忘记了刚才还沉默不语，因为其中几个人开始议论纷纷，说派蒙的道歉多么可怜。一位高阶魔王竟然做出如此丢人的事，反而让气氛活跃起来。
我自然也放松下来。
用虚张声势威胁伊瓦尔，惩罚肯库斯卡公司的错误，试图进一步提升马尔巴斯和巴巴托斯对我的好感度，等等。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
我选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近拉皮斯，他一直站在舞厅的一根柱子旁边，担心地看着我。
我开玩笑地向拉皮斯挥手。
“嘿。”
“……”
“明明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做我的搭档，却把你丢在这里靠墙，真是抱歉。你能原谅我吗？”
拉碧丝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但即使闭上眼睛，我也能看出来。她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又生气了，最后又沉思了一会儿。总之，在几秒钟内经历了各种情绪之后，她终于得出了结论。
拉皮斯礼貌地向我鞠躬，
“感谢您的努力。”
说了那些话。
没有任何夸张，正因为毫无夸张才显得美丽。这种淡淡的感动，大概就是我的心情吧。我用一只手揉了揉拉碧丝的头发，然后轻轻地拍了拍。
就这样，听证会结束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