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闭锁囚笼的无声尖叫
“滴…滴…滴…”
监护仪单调的电子音如同冰冷的秒针,在惨白的病房里精确地切割着时间。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胃部的绞痛像潜伏的毒蛇,随着每一次呼吸蠢蠢欲动,冷汗浸湿了后背黏腻的布料。视线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附,死死锁在病床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林薇。
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微弱而平稳,胸膛在薄被下几乎看不出起伏。厚实的石膏将她半边的身体牢牢禁锢,像一座白色的坟墓。然而,就在刚才,那只放在身侧、没有被石膏包裹的手,食指指尖曾那样细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勾动了一下。
像垂死蜘蛛最后的一次痉挛。
医生和护士忙碌的喧嚣在那一勾之后渐渐平息。异常的脑电波活动被强行镇压下去,紊乱的心率在药物作用下重新归于那条绿色的、看似平稳的直线。他们收拾器械,低声交流着“应激反应”、“观察”、“维持稳定”之类的词语,然后陆续离开,留下我和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死亡气息和无声尖叫的牢笼。
病房门关上的轻响,像闸门落下。
我依旧靠在墙上,双腿僵硬得如同灌满了铅。那个染血的铁盒,此刻就躺在离我脚尖不到半米的冰冷地砖上。白铁皮上暗红的污渍在惨白灯光下,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丑陋疮疤。我不敢弯腰去捡,仿佛那盒子是活的,是连接着病床上那个恶魔意识的媒介。刚才那一声“当啷”,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寂静重新统治了这里,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只有监护仪那规律的滴答声,像一颗颗冰冷的水珠,滴落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窗外的天光从窗帘缝隙透入,由灰白转为暗淡,宣告着白昼的终结,黑夜的降临。护工来过一次,一个表情麻木的中年女人,动作机械地给林薇翻身、擦拭,眼神空洞,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她离开时带走了空了的输液袋,对地上的铁盒视若无睹。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
胃部的绞痛从未真正平息,此刻在寂静和恐惧的催生下,再次卷土重来,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腹腔内搅动穿刺。我强忍着,额角的冷汗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视线变得模糊,但病床上那个身影却依旧清晰得刺眼。
就在这时。
林薇那只放在身侧的手,食指指尖,再次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勾动了一下。
幅度比之前更小,几乎只是指甲盖在粗糙床单上的一次微小摩擦。但在死寂的病房里,在我高度集中、几乎凝固的感官中,那细微的声响如同惊雷!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
她真的……能感知到!她听得到!她甚至……在回应?!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胃部遭受冲击,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嗬……呃……”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
就在这声呻吟响起的瞬间——
林薇那只手!不仅仅是食指!整个手掌,五根手指,极其突然地、痉挛般地猛地向内蜷缩!指甲狠狠抠进粗糙的床单里,发出“刺啦”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她的手臂肌肉在病号服下瞬间绷紧,勾勒出僵硬的线条!与此同时,她的眉头猛地紧锁,额头甚至沁出细密的汗珠,氧气面罩下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混乱!
“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撕裂病房的死寂!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刚刚恢复平稳的绿色心率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拉扯,瞬间飙升到危险的红色区域,剧烈地上下窜动!血压数值也在疯狂跳动!
她听到了!她不仅听到了铁盒落地的声音,她还听到了我的痛苦呻吟!她在……回应?!
“医生!医生!”我嘶哑地大喊,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冲过去疯狂按动墙上的呼叫铃。
杂乱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医生和护士又一次冲了进来,看到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和林薇那只死死蜷缩、指甲深陷床单的手,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医生厉声问,目光锐利地扫向我,“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指着地上的铁盒,声音发颤,“它掉在地上……然后……然后她就这样了!还有……我刚才胃痛……叫了一声……”
医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迅速指挥护士:“快!镇静剂!最大剂量!检查所有生命体征!准备除颤仪!”他俯身靠近林薇,试图掰开她那只死死抠着床单的手,却异常费力。“肌肉强直痉挛……应激反应异常强烈!像是……受到了强烈的情绪刺激!”
强烈的情绪刺激?我的恐惧?我的痛苦?这就是刺激她的“养料”?!
护士将镇静剂快速推入输液管。药效很快显现,林薇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那只痉挛的手也缓缓松开,无力地瘫软在床单上,留下几个深深的指甲印痕。心率在药物的强力压制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捺,不甘地、缓慢地回落到警戒线以下,但线条依旧带着病态的锯齿状波动,不再平稳。
警报声停歇了,病房里只剩下医护人员压抑的喘息和我自己粗重如牛的呼吸。
医生直起身,摘下听诊器,脸色凝重得可怕。他走到我面前,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染血的铁盒。
“陈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我不管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管这个盒子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她的神经系统处于极度脆弱的崩溃边缘。任何微小的刺激——声音、光线、情绪波动,甚至你自身的存在状态——都可能引发刚才那种致命的连锁反应,直接要了她的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判决:“如果你想让她活下来,或者说,如果你想让自己能离开这间病房……从现在起,你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最好……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
离她远一点?
我茫然地看向病床上再次陷入药物强制“平静”的林薇。她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无害,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易碎品。
但刚才那一下手指的痉挛,那指甲抠刮床单的锐响,那因我一声痛苦呻吟而爆发的、几乎摧毁她自己的剧烈反应……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那不是脆弱。
那是来自深渊的、无声的尖叫。是囚笼里的野兽用自残发出的、最恶毒的诅咒和挽留!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留下死寂和更加严酷的警告。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像。胃部的剧痛还在持续,但我连呻吟都不敢发出,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视线再次落在地上的铁盒上。
它像一个沉默的诅咒。
我慢慢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带着暗红污渍的铁皮,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瞬间窜遍全身。我捡起它,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沉重得如同托着一块墓碑。
走到窗边,我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沉沉的都市夜色,万家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我拉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了些许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
楼下,是医院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垃圾处理中心入口。巨大的金属翻斗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没有丝毫犹豫。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染血的、空荡荡的、象征着扭曲纯真与无尽噩梦的铁盒,狠狠扔了出去!
铁盒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微弱地反了一下远处路灯的光,随即消失在下方深沉的黑暗里。几秒钟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淹没的金属撞击声。
结束了。
我关上窗,拉上窗帘,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病房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惨白。
胃部的剧痛似乎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加剧了,尖锐的绞痛让我不得不佝偻起身体,双手死死按住腹部。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
我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身体因为剧痛和强忍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步一步,我挪到远离病床的角落,蜷缩在那张冰冷的硬塑料椅上。背对着病床,面对着冰冷的、空无一物的墙壁。
“滴…滴…滴…”
监护仪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冰冷的嘲笑。
我闭上眼睛,试图将所有的感官封闭,不去听,不去想,不去感受那来自背后的、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视线。
时间在剧痛和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胃部的绞痛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只剩下沉重的钝痛和令人窒息的疲惫。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因为疲惫而稍稍松懈的刹那——
身后,病床的方向。
传来一声极其极其细微的声响。
“嗒。”
像是一滴冰冷的水珠,滴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
声音轻微到几乎不存在,但在绝对死寂的病房里,在我高度紧张、听觉被无限放大的状态下,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是幻觉!
那声音……来自林薇的方向!
是什么?口水?泪水?还是……
我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我扭动如同生锈轴承般的脖颈,一点一点地,转回头去。
视线越过冰冷的椅背,投向病床。
惨白的灯光下,林薇依旧静静地躺着,氧气面罩覆盖着口鼻,双眼紧闭,仿佛从未醒来。
然而。
在她那只刚刚经历过剧烈痉挛、此刻无力瘫软在床单上的手边。
在粗糙的、被她指甲抠出印痕的白色床单上。
一点极其微小、却刺目得令人心脏骤停的——
暗红色。
正缓缓地、无声地……晕染开来。
像一朵在死亡土壤上悄然绽放的、剧毒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