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在镜面上缓缓消散,但艾琳被困的画面烙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手指紧攥着发烫的银镜,直到金属边框灼伤皮肤。
"玛格达!"我对着空气喊道,"艾琳有危险!"
房子里一片死寂,连惯常的吱呀声都没有。我冲下楼,发现工作室比昨晚更加凌乱——书籍散落一地,墨水瓶打翻在羊皮纸上,洇开一片深蓝色污渍。最诡异的是天文仪,那些断裂的银线自行扭曲成了求救信号的形状:三短,三长,三短。
"SOS..."我喃喃道,手指抚过那些银线,它们立刻变得滚烫,在我的触碰下重新排列成一个箭头,指向书架后的墙壁。
我推开沉重的橡木书架,露出后面隐藏的暗门。门板上刻满了与银镜背面相似的螺旋纹路,中央是一个锁孔形状的凹槽。几乎出于本能,我将银镜按了上去。
暗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了海腥味和硫磺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段向下的螺旋楼梯,深不见底,墙壁上每隔几步就嵌着一盏蓝色火焰的壁灯。我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随着我的下降,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墙壁上渗出咸涩的水珠。楼梯似乎没有尽头,我数到第三百级时,周围的景象突然变化——石阶变成了某种黑色珊瑚,壁灯变成了发光的深海生物,整个空间像是在呼吸一般微微起伏。
终于,楼梯终止于一扇由贝壳和鱼骨组成的门前。当我靠近时,门自动打开,露出一个半球形的地下室。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镜,直径至少三米,水面平静如玻璃,倒映着天花板上闪烁的星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玛格达的声音从水镜中传来,水面泛起涟漪,浮现出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艾琳小姐特意为你准备了这条捷径。"
"捷径?通向哪里?"
"任何有水的地方。"玛格达的影像扭曲了一下,"但你要想清楚,齐月。一旦踏入水镜,就没有回头路了。深海之眼正在集结,它们已经捕获了艾琳小姐,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我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理智告诉我应该等待支援,但艾琳满脸血污的画面不断闪回。她救了我的命,给了我新身份...我不能抛下她。
"告诉我怎么做。"
玛格达叹了口气:"把镜子放在水面上,想着你要去的地方。但记住,你只有三小时。当月亮到达天顶时,水镜会关闭,如果你不及时返回..."
"我会死在那里。明白了。"我脱下丝绒长袍,换上工作台边挂着的一套黑色皮甲——明显是艾琳的战斗装,虽然有些宽松,但出奇地合身。腰带上别着几个小袋,我检查了一下,里面装着各种草药、水晶粉末和一把银质小刀。
"还有这个。"玛格达说着,水面浮起一条银链,坠着一颗泪滴形状的蓝宝石,"艾琳小姐的护身符,能在水下呼吸和抵抗深海压力。"
我将项链戴好,宝石立刻紧贴锁骨,冰凉如深海。镜子轻轻放在水面上,出乎意料的是,它没有沉下去,而是悬浮在水中央,开始缓慢旋转。
"想着艾琳,"玛格达指导道,"想着她的面容、声音、气息..."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回忆艾琳的样子——紫罗兰色的眼睛,总是微微蹙起的眉头,说话时习惯性用手指卷动发梢的小动作...
水声哗然。睁开眼时,水镜已经变成了一个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我没有犹豫,纵身跃入。
下坠的感觉持续了不到一秒,却仿佛穿越了永恒。寒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包围了我,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胸腔。就在我以为要窒息时,护身符突然发热,一股清凉的空气涌入肺部。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悬浮在深海中。
阳光透过水面,在下方勾勒出一座沉没城市的轮廓——高耸的尖塔,蜿蜒的街道,还有那些扭曲得不符合几何学的建筑。拉莱耶,古老者的沉睡之城。
护身符微微震动,牵引我向城市中央游去。随着深度增加,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只剩下护身符发出的微弱蓝光。奇怪的是,我的视力似乎适应了黑暗,能清晰看到方圆几十米内的景象。
绕过一座珊瑚礁,我突然刹住。前方游过两个深潜者,它们鱼头人身的轮廓在昏暗的水中格外醒目。我屏住呼吸(虽然现在靠护身符呼吸),紧贴礁石。其中一个深潜者突然转头,黄色的眼睛扫过我藏身的位置,但似乎没发现什么,继续巡逻去了。
等它们游远,我继续前进,护身符的牵引越来越强。城市中心是一座金字塔状建筑,顶部平台上有微弱的红光闪烁。随着距离拉近,我看清了那里的景象——艾琳被锁在一个珊瑚笼子里,悬浮在祭坛上方。十几个深潜者环绕祭坛游动,吟诵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更可怕的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从金字塔底部升起,那轮廓像是...
不,不能看。我猛地别开视线,克苏鲁神话的知识告诉我,直视古老者会让人发疯。即使只是余光瞥见,我的太阳穴已经开始抽痛,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护身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艾琳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存在,抬起头来。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看到她眼中的惊恐。她摇头示意我离开,但我已经游向祭坛底部。
深潜者的吟诵声越来越响,水波开始有规律地震荡。祭坛中央的银镜(比我那面大得多)正放射出刺目的红光,照向艾琳的牢笼。当红光接触到她时,她痛苦地蜷缩起来,皮肤上浮现出与银镜相同的螺旋纹路。
它们在抽取她的魔力!我必须行动,但面对这么多深潜者,正面冲突无异于自杀。我需要一个计划...
手指无意间碰到腰带上的小袋,一个想法闪过脑海。我取出那些草药和粉末,回忆着《深海预言集》中提到的配方。几种特定的混合物在水中会产生剧烈反应,或许能制造干扰。
将银刀咬在口中,我小心混合了月长石粉末和某种红色草药。正如书上所说,混合物立刻开始冒泡,发出刺眼的绿光。我用力将混合物掷向祭坛另一侧。
爆炸声在水中沉闷而震撼,一团绿色烟雾迅速扩散。深潜者们立刻骚动起来,大部分冲向声源。趁着混乱,我游向祭坛底部,银刀轻易切开柔软的珊瑚,开辟出一条通道。
"齐月?你怎么——"艾琳虚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是心灵感应。
"别说话,"我在心中回应,"我带你出去。"
珊瑚笼子的锁是一块发光的蓝宝石,与我的护身符材质相似。我试探性地用护身符触碰它,宝石立刻暗淡下来,笼门应声而开。
艾琳瘫软地倒出,我一把接住她。她的皮肤滚烫,那些螺旋纹路仍在发光,脉搏快得不正常。最糟的是,她的右腿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大型海洋生物撕咬过,泛着不健康的绿色。
"必须...拿回镜子..."她气若游丝地说,"它们在唤醒父神达贡..."
我看向祭坛中央,那面大银镜的红光越来越强,水面开始形成巨大的漩涡。更可怕的是,金字塔底部的阴影正在加速上升,已经能看清它模糊的轮廓——一个由海水和黑暗构成的巨人形,头部延伸出无数触须。
深潜者们发现了我们,发出高频的啸叫冲过来。我一手抱住艾琳,一手举起银刀,但心里清楚我们毫无胜算。
就在第一个深潜者即将触及我们时,艾琳突然睁开眼,紫罗兰色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她嘴唇微动,念出一个音节,海水立刻在我们周围凝固成冰墙,挡住了攻击。
"跑..."她说完这个字就昏了过去。
我抱紧她,全力向水面游去。护身符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为我们开辟出一条通道。身后,冰墙破碎的声音和深潜者的嘶吼交织在一起。
突然,整个水体剧烈震动,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从下方袭来。我回头一看,差点心脏停跳——那个阴影已经完全显现,一个由海水组成的巨人正缓慢站起,头部几乎触及海面。它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作为眼睛,正正对着我们的方向。
"不...不...不..."我疯狂划水,但上升速度太慢了。巨人抬起一只由海水构成的手,向我们抓来...
千钧一发之际,艾琳的护身符突然脱离我的脖子,化作一道蓝光射向巨人。两者相撞的瞬间,爆发出一圈冲击波,将我们猛地推向水面。
我们像炮弹一样冲破海面,飞向空中。下方,海水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那个巨人正在重新沉入深海。最后看到的,是它那双充满恶意的漩涡眼睛死死盯着我,以及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一句话:
"我们终将再见,门钥之女。"
然后我们坠落。我拼命调整姿势,让自己垫在下面,背部重重拍在水面上,疼得眼前发黑。艾琳仍昏迷不醒,但呼吸还算平稳。环顾四周,我们在一处荒凉的海滩上,远处能看到城市的灯火。
"坚持住..."我拖着艾琳向岸边移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背部的伤可能比想象中严重,咸涩的海水浸入伤口,疼得我直抽气。
终于到达干燥的沙滩,我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艾琳的情况不妙,伤口泛着诡异的绿光,体温高得吓人。我必须在毒素扩散前处理它。
"祛毒...祛毒..."我回忆着《深海预言集》中的治疗咒语,手指颤抖着按在伤口周围。咒语需要魔力引导,但我从未真正掌握治疗魔法。
深吸一口气,我闭上眼睛,感受体内那股蓝色能量的流动。与之前不同,这次魔力似乎知道该去哪里,自动流向我的指尖。当我开始吟诵咒语时,指尖发出柔和的蓝光,照亮了伤口。
"以银月之名,净化此血..."
"以荆棘之约,驱散此毒..."
随着每个音节,蓝光变得更加明亮。艾琳的皮肤下,那些绿色的毒素开始退缩,聚集到伤口处,形成一种粘稠的液体渗出。我继续吟诵,额头渗出冷汗,魔力消耗远超预期。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我几乎虚脱,但伤口已经变成了正常的红色。艾琳的呼吸平稳下来,体温也开始下降。我瘫软在她身边,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颊。睁开眼,艾琳正虚弱地看着我,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同宝石。
"愚蠢...勇敢的女孩..."她声音嘶哑,"你不该来的。"
"我不能丢下你。"我握住她的手,惊讶于自己声音中的坚定。
艾琳试图坐起来,但立刻因疼痛而皱眉。我扶她靠在一块岩石上,检查伤口——毒素已经清除,但伤口本身还需要包扎。我撕下衬衫下摆,做成简易绷带。
"它们抽取了你的魔力?"我一边包扎一边问。
艾琳点点头:"足够延缓仪式,但不足以唤醒达贡。它们会再尝试的。"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镜子!你拿回来了吗?"
我摇头:"来不及..."
"糟了。"艾琳脸色更加苍白,"没有镜子,我们无法通过水镜返回。而且它们能用镜子追踪我们。"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而且深海之眼随时可能找上门来。
"还有其他方法回去吗?"
艾琳思考片刻:"有,但很危险。需要借助月亮的魔力打开临时通道。"她抬头看向天空,"三天后是月圆之夜,那时我的魔力会恢复一些。"
三天。我们要在敌人的地盘上躲藏三天。
"首先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我环顾四周,"那边树林里可能有废弃建筑。"
艾琳尝试站起来,但腿伤让她无法行走。我蹲下身,示意她趴到我背上。
"别傻了,你也有伤。"
"我的伤比你轻。"我坚持道,"来吧,别浪费时间。"
艾琳犹豫了一下,最终妥协。她比看起来要轻,双臂环住我的脖子时,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这种亲密接触让我的心跳莫名加速。
树林比想象中茂密,月光几乎无法穿透树冠。我靠着护身符的微光辨认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大约半小时后,我们发现了一栋半坍塌的猎人小屋,勉强能遮风挡雨。
屋内灰尘遍布,但有张完整的木床和一个壁炉。我小心放下艾琳,检查了一遍房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允许自己放松一点。
"生火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艾琳靠在床头说。
"你需要保暖。"我固执地收集壁炉旁的木柴,尝试用最基础的火系魔法点燃——只是个小火花,应该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尝试了几次后,一簇微弱的火苗终于窜起。我小心地添加木柴,直到火焰稳定燃烧。暖意逐渐驱散了海水的寒气,我这才发现自己和艾琳都湿透了。
"你应该把衣服烤干。"我别开视线,"我去外面守着。"
"别傻了。"艾琳虚弱地笑了笑,"转过去就好,魔女之间不必拘谨。"
我背对着她,听着衣物摩擦的声音,脸颊发烫。这太荒谬了,我现在也是女性身体,为什么还会感到尴尬?或许是因为艾琳...不一样。她救了我,转化了我,现在又因为我的决定而受伤。
"好了。"
转回身时,艾琳已经裹在一条从壁橱找到的旧毯子里,湿衣服挂在壁炉旁。她拍拍身边的位置:"你也该脱掉那些湿衣服,除非你想得肺炎。"
我僵硬地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另一条毯子,迅速换下湿衣服。当我们都裹在毯子里,坐在壁炉前时,气氛变得奇怪地舒适。
"你的魔法进步很快。"艾琳打破沉默,"那个祛毒咒语相当高阶。"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承认,"魔力好像...自己知道该怎么走。"
艾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很不寻常。通常新转化的魔女需要几个月才能掌握基础咒语,而你几天内就能施展高阶魔法。"她停顿了一下,"我早该想到的...你的天赋,快速适应新身体的方式..."
"想到什么?"
"你不是普通的门钥,齐月。"艾琳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是直接血脉。二十年前牺牲的守镜人首领...海伦娜女士...她是你的生母。"
壁炉的火光突然剧烈摇晃,仿佛有一阵风吹过。我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母亲?那个在照片中与艾琳站在一起的女人?
"这不可能...我是被普通家庭收养的..."
"为了保护你。"艾琳的眼中闪烁着悲伤,"海伦娜预见了古老者的苏醒,知道门钥血脉会在你这一代觉醒。她牺牲自己延迟了仪式,同时安排将你藏在普通人中,希望你能逃脱命运。"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的转化不是偶然,而是命中注定?我体内流淌着魔女之血,这解释了为什么新身体感觉如此自然...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已经证明了自己。"艾琳轻轻握住我的手,"今天你冒险救了我,展现出与海伦娜同样的勇气和力量。你值得知道真相。"
她的手指冰凉而纤细,却让我感到一阵温暖。我们四目相对,壁炉的火光在她眼中跳动,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似乎想说什么更重要的事...
但艾琳突然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我扶她躺下,检查伤口——没有感染的迹象,但魔力透支让她极度虚弱。
"休息吧,"我轻声说,"我来守夜。"
艾琳微微点头,眼皮已经沉重得睁不开。就在她即将入睡时,突然喃喃道:"镜子...小心镜子...它们能通过它看到你..."
我这才想起那面银镜还在我的口袋里。掏出来一看,镜面不再平静,而是呈现出诡异的漩涡状,中央有个黑点,像是...一只眼睛在回望我。
我差点失手掉落镜子,强忍着恐惧将它塞回口袋。明天我们会想办法屏蔽它的连接,但今晚,我们需要休息。
艾琳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无论我的身世如何,无论未来有什么危险,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窗外,月亮升至中天,洒下冰冷的银光。三天后的月圆之夜,我们将尝试返回。但在此之前,深海之眼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寻找我们...
我握紧银刀,凝视着跳动的火焰,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因为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迷茫的程序员齐岳,而是魔女齐月——守镜人的后裔,门钥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