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我被一阵细微的啜泣声惊醒。壁炉的火已经熄灭，灰烬中只剩几点暗红的火星。艾琳背对着我蜷缩在床上，肩膀微微颤抖。
"艾琳？"我轻声唤道，伸手触碰她的肩膀。
她猛地转身，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晨光中湿润发亮。我这才发现她不是在哭泣，而是因疼痛而咬牙忍耐。她右腿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临时绷带。
"毒素...没有清干净..."她艰难地说道，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我立刻掀开毯子检查伤口。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伤口周围的血管呈现出不自然的绿色，像树根一样向四周蔓延。最可怕的是，这些"树根"似乎在随着艾琳的脉搏微微跳动，如同活物。
"深潜者的毒牙有倒刺，"艾琳喘息着解释，"碎片残留在伤口里...需要...挖出来..."
我胃部一阵翻腾，但强自镇定。腰带上的小袋里还有几样基础草药和那把银质小刀。我取出小刀，在晨光中检查——刀刃上刻有细密的符文，应该能对抗深海毒素。
"会有点疼。"我警告道，同时将小刀在残余的火星上炙烤消毒。
艾琳虚弱地点头，咬住一截木棍。当银刀切入伤口时，她全身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我的手臂。我尽量动作迅速，刀尖挑出一小块锯齿状的绿色骨片。骨片离开伤口的瞬间，竟然像鱼一样在我掌心扭动！
我强忍恶心，将它扔进壁炉。残余的火星接触到骨片，立刻爆出一团绿火，发出刺鼻的鱼腥味。随着骨片被焚毁，艾琳伤口处的"绿根"迅速枯萎，变成黑色粉末脱落。
"还有吗？"我擦去额头的汗水问道。
艾琳松开木棍，上面留下了清晰的牙印。"应该...没有了..."她的声音虚弱但平静了些，"谢谢。"
我重新清理伤口，这次使用了更多草药。当绷带系好时，艾琳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均匀。晨光透过破旧的窗帘，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嘴角有一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左眉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某种冲动让我伸手轻抚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指尖流窜至心脏，让我呼吸一滞。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匆忙收回手，却看到艾琳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有趣。
"你需要补充能量，"我转移话题，环顾简陋的小屋，"我去找点吃的。"
艾琳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太危险了...深潜者能伪装成人类...至少在白天..."
"但我们都需要食物。"我坚持道，"而且我有护身符，能感知危险。"
最终艾琳妥协了，条件是我必须在一小时内返回，并且带上她的银匕首。我帮她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确保壁炉有余温，然后悄悄推开门。
晨雾笼罩着树林，能见度不足十米。我紧握匕首，沿着一条模糊的小径前进。护身符贴着皮肤微微发热，指引我避开几个"不对劲"的区域——那些地方的雾气呈现出不自然的绿色。
约莫半小时后，我幸运地发现了一丛野生蓝莓和几棵结果实的榛树。采摘时，护身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我立刻蹲下，屏住呼吸。不远处的雾气中，两个人影缓慢走过——从轮廓看是人类，但他们走路的姿势过于流畅，几乎像是在水中游动。
等他们走远，我迅速返回小屋。艾琳已经坐起来了，正在尝试施展某种探测咒语。看到我回来，她明显松了口气。
"外面情况如何？"
"两个伪装成人类的深潜者，"我放下浆果和坚果，"护身符提前预警了。"
艾琳点点头："它们知道我们在这片区域...但还没精确定位。"她拿起一颗蓝莓，若有所思地端详，"月圆之夜前，我们必须保持隐蔽。"
我们安静地分享这顿简陋的早餐。艾琳的吃相优雅，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保持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仪态。她注意到我的观察，挑了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以前的生活。"我坦言，"在成为魔女之前。"
艾琳的表情变得复杂："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会继承母亲的事业...守镜人的女儿没有普通童年。"她停顿了一下，"但你不同...你体验过正常人的生活...那是什么样的？"
我思考着如何描述那种平凡："朝九晚五的工作，付不完的账单，偶尔和朋友喝一杯...普通到无聊。"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监视了我二十年，应该很清楚我的生活。"
"监视的是'齐岳'，"艾琳轻声纠正，"不是'齐月'。男性身份的你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门钥...而现在..."她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现在你是姐妹，是同伴。"
这个词在她唇齿间显得如此亲密，让我心跳加速。为了掩饰反应，我起身整理草药："你的伤需要换药了。"
艾琳顺从地伸直伤腿。当我解开绷带时，发现伤口已经好转许多，但周围皮肤仍有些发青。我用剩余的草药制作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艾琳因刺痛而吸气，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床单。
"抱歉，"我放轻动作，"快好了。"
"没关系，"她勉强微笑，"比这更糟的伤我都受过。"
涂抹完药膏，我发现艾琳的银发间缠着几片海草和贝壳碎片。出于某种冲动，我拿起梳子："你的头发...需要整理一下。"
艾琳略显惊讶，但没有拒绝。我小心地梳理那些打结的发丝，尽量不扯痛她。她的头发比想象中柔软，像月光织成的丝绸，在我指间流淌。某个瞬间，艾琳无意识地靠向我的触碰，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这种亲密感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我们早已如此相处多年。当我梳到发梢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后颈，艾琳猛地一颤，但没有躲开。
"你的手很暖，"她低声说，"魔女通常体温偏低..."
"可能是因为我刚转化不久？"
艾琳摇头："不，这是血脉特征...海伦娜也是这样。"提到我母亲的名字时，她的声音带着某种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跟我说说她，"我请求道，手指仍在梳理她的头发，"我的...母亲。"
艾琳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中搜寻："她是我见过最强大的魔女...也是最好的老师。守镜人首领不只是头衔，更是一种责任。她守护着通往拉莱耶的所有镜门，阻止古老者入侵我们的世界。"
"她是怎么...牺牲的？"
"二十年前的月蚀之夜，"艾琳的声音变得低沉，"深海之眼几乎成功唤醒达贡。海伦娜用自己作为封印，将仪式逆转。临行前，她把刚出生的你托付给我，要我保证在你觉醒前远离这一切..."她苦笑着，"我失败了。"
我停下梳子："不，你救了我的命。如果没有转化仪式..."
"但代价是你永远失去了普通人的生活。"艾琳终于转身面对我，"齐月，你必须明白，门钥的命运从来只有两种——被古老者控制，或者成为封印。海伦娜希望你能有第三种选择...但现在看来..."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我放下梳子，突然感到一阵愤怒："所以你一直知道？知道我注定要成为祭品？"
"不！"艾琳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海伦娜的牺牲改变了预言。门钥之女不再只是钥匙...你可以成为锁，成为守护者。"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肤，"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转化你...只有这样你才能掌握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被它控制。"
我抽回手，走到窗边。晨雾已经散去，树林在阳光下显得宁静祥和。如此普通的景象，与我脑海中翻腾的超现实信息形成鲜明对比。我是注定要对抗古老者的魔女之女，这个身份比单纯的"门钥"更沉重，却也...莫名地合适。
"为什么是我？"我对着窗外问道，"为什么必须是海伦娜的女儿承担这一切？"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艾琳艰难地挪到床边："因为血脉。海伦娜是最后一位纯血的守镜人，她的直系后代对镜魔法有天然亲和力。"停顿了一下，"而且...你父亲不是普通人。"
我猛地转身："我父亲？"
艾琳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他是...我不该现在告诉你。等你更强大一些..."
"我有权知道！"
"你当然有，"艾琳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但不是现在。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危险，特别是当深海之眼能通过镜子窥探我们的时候。"
我这才想起那面银镜，从口袋里掏出来。镜面现在平静如常，只反射出我的脸——深蓝长发，紫罗兰色眼睛，与艾琳描述的海伦娜如此相似。
"它还能用吗？我是说...安全地使用？"
艾琳点头："用月桂叶包裹可以暂时屏蔽深海之眼的窥视。但最好别冒险...至少在我们回去前。"
我将镜子放在远离床铺的角落，用随身带的几片月桂叶盖住。当叶子接触镜面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是灼烧的声音。
"我们该怎么回去？"我回到艾琳身边坐下，"你说月圆之夜可以打开通道..."
"理论上是的，"艾琳皱眉，"但我现在的状态...魔力恢复得太慢了。可能需要你的协助。"
"我？我对空间魔法一无所知！"
艾琳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她整个人焕发光彩："齐月，你昨天施展的祛毒咒语是五阶魔法，而今天早上你屏蔽了深潜者的探测——那可是高阶隐匿术。你对魔法的'无知'更像是...本能。"
我张口结舌。她说得对，那些咒语我确实没有学过，只是...自然而然地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像呼吸一样不需要思考。
"所以...我该怎么做？"
"首先，你需要理解魔力的本质。"艾琳调整坐姿，进入教学模式，"大多数人认为魔法是咒语和手势的组合，但实际上，它是意志的具现化。咒语只是帮助集中注意力的工具。"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团蓝色火焰凭空出现，变幻着形状："我想象火焰，魔力就回应我的想象。你试试。"
我模仿她的动作，想象掌心有一团火。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但当我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尝试"时，一丝微弱的蓝光开始在指尖跳跃。
"很好！"艾琳的声音带着惊喜，"现在，想象它变成鸟的形状。"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勾勒出一只展翅的海鸥。掌心的光响应着我的思绪，逐渐成形。睁开眼时，一只由蓝光组成的海鸥正在我掌心扑腾，栩栩如生。
"这...太神奇了。"我轻声说，海鸥随着我的呼吸起伏。
艾琳的表情变得柔和："对你来说，这就像回忆早已掌握的知识...因为海伦娜的血液在你体内流淌。"
海鸥突然飞起，在小屋内盘旋一圈后消散成光点。我感到一阵奇异的喜悦，仿佛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珍宝。魔法...它如此自然地属于我，就像这具新身体一样。
"接下来是空间魔法的基础，"艾琳继续教学，"想象空间不是连续的，而是由无数'碎片'组成。穿越空间就是找到正确的碎片并..."
她的话被外面突然响起的号角声打断。那声音不像任何乐器，更像是某种巨大海螺发出的低沉鸣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艾琳脸色骤变："召集令...它们在集结搜寻队！"
我冲到窗边，小心地拨开窗帘。远处的树林边缘，十几个"人"正聚集在一起。他们外表与人类无异，但走路的姿势暴露了真实身份——步伐过于流畅，肩膀不自然地摆动。
"我们得加强防护，"我退回艾琳身边，"有什么办法能完全隐藏这小屋吗？"
艾琳咬着下唇思考："理论上...有。但需要巨大的魔力消耗，而且——"
"告诉我怎么做。"
她直视我的眼睛："需要创造一个空间气泡，将小屋从正常时间流中暂时剥离。这属于禁术范畴，极其危险。"
"但我们别无选择。"我坚定地说。
艾琳犹豫了片刻，最终点头："好吧。我们需要画一个六芒星阵，每个角放置一种特定草药...我腰带内侧有小袋..."
我帮她取出六个小袋子，每个都装着不同的草药或粉末。按照艾琳的指示，我在木屋地面画了一个大六芒星，在每个角放置一种材料。
"现在，"艾琳指导道，"站在星阵中央，想象这个小屋是一个独立的宇宙，有自己的时间规则..."
我照她说的做，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但随着我不断想象，体内的魔力开始响应。它像潮水般涌向四肢，然后溢出体外，沿着我画的线条流动。当魔力完成回路时，整个星阵亮起刺目的蓝光。
"继续！"艾琳鼓励道，"想象时间的薄膜将我们包裹..."
魔力消耗快得惊人，我感到头晕目眩，但咬牙坚持。屋外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光线也扭曲起来，墙壁上出现奇怪的波纹...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响彻小屋，我跌倒在地，星阵的光芒瞬间熄灭。但奇怪的是，屋外的声音完全消失了，连风声都不复存在。
"成功了吗？"我气喘吁吁地问。
艾琳震惊地看着窗外："不止成功了...你还做得太过头了。"
我爬起来看向窗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外面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只飞鸟凝固在半空中，树叶停止摇曳，就连阳光都定格在某一特定角度。我们的小屋被完全从时间流中剥离了出来！
"这...这是禁术中的禁术，"艾琳的声音充满敬畏，"只有守镜人首领才能施展的时间剥离..."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魔力消耗过度让我眼前发黑，但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艾琳挣扎着下床，艰难地挪到我身边："齐月，看着我。"她捧起我的脸，紫罗兰色的眼睛直视我的双眼，"你体内沉睡着海伦娜的全部潜力...这既是祝福也是诅咒。你必须学会控制它，否则..."
"否则会怎样？"
"否则你会像她一样...燃烧殆尽。"艾琳的拇指轻抚过我的脸颊，拭去我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但这次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发誓。"
我们四目相对，某种无言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她的手掌贴着我的皮肤，凉得像月光，却让我感到无比温暖。这一刻，所有的疑问和恐惧都暂时退去，只剩下一种奇怪的确定感——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艾琳突然皱眉，松开手按向自己的伤口："我们该...休息一下。时间剥离能维持12小时左右，足够我们恢复些力量。"
我扶她回到床上，自己也躺在地铺上。魔力透支带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几乎立刻陷入半昏迷状态。朦胧中，我感觉到艾琳的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听到她低声哼唱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屋内光线变得怪异，所有阴影都拉长得不合常理。艾琳仍在床上沉睡，但表情痛苦，像是陷入噩梦。
更可怕的是，角落里的银镜正在剧烈震动，月桂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掀飞。镜面不再是银色，而是一片血红，中央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我挣扎着爬起来，全身肌肉酸痛不已。当靠近镜子时，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炸响：
"找到你了，门钥之女。"
镜中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戴着珊瑚王冠的女性，面容与我惊人地相似，只是更加成熟威严。她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母亲...？"我无意识地低语。
镜中人的笑容扩大了："不完全是，亲爱的。我是她留在镜中的回声...也是你将来的模样。当第七个月亮染血时，你将取代我成为新的守镜人...这是我们的宿命。"
她伸出手，似乎想穿透镜面触碰我。我本能地后退，撞到了工作台。响动惊醒了艾琳，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别看镜子！"她喊道，同时掷出银匕首。
匕首刺入镜面，血红的影像发出刺耳尖叫，随即碎裂成千万片。但最后一刻，那个自称是我母亲回声的女人对我做了个口型：
"很快..."
然后镜子恢复正常，只留下插在上面的匕首和满地的月桂叶碎片。
艾琳面色惨白："时间剥离减弱了...它们找到了缝隙。"
我捡起匕首还给她，手指微微发抖："她说...她是我母亲的回声。"
艾琳的表情变得复杂："海伦娜确实在镜中留下了部分意识...作为最后的防线。"她犹豫了一下，"但那个...不完全是她的回声。二十年来，深海之眼一直在腐蚀它。"
"她说我会取代她...这是什么意思？"
艾琳避开我的目光："守镜人的职责之一...就是在必要时成为活体封印。海伦娜牺牲自己时，将部分意识注入镜中维持封印...现在封印正在减弱。"
我明白了："所以需要新的守镜人...需要我。"
"不！"艾琳突然激动起来，"海伦娜想要的不是你的牺牲，而是你活着！她相信你能找到打破循环的方法...这也是为什么她选择在普通人家抚养你...给你一个远离魔法的童年。"
我看向窗外，凝固的时间开始流动，飞鸟完成了它的振翅动作。我们的庇护所即将失效，而月圆之夜还有两天。
"那么，"我转向艾琳，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们最好开始准备。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我都不会束手就擒。"
艾琳凝视着我，眼中的情绪难以解读。最终她点点头，伸手与我十指相扣："我们一起面对。"
她的手指冰凉而坚定，与我交缠的瞬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一次，我不再抗拒这种亲近感。无论未来如何，此刻的联结是真实的——魔女与门钥之女，艾琳与齐月。
窗外，黑夜降临，第一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两天后，月亮将会圆满，而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