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降临得比预期更快。
艾琳的伤势好转了许多,但魔力恢复缓慢。我们轮流监视窗外,深潜者的搜索队已经三次经过小屋附近,最近的一次距离不到五十米。时间剥离魔法失效后,我们只能依靠艾琳布下的隐匿咒和我的护身符预警。
"还有两小时月亮就会升到最高点,"艾琳检查着银镜上的刻痕,"那时通道最为稳定。"
我咽下一口唾沫,喉咙发紧。过去两天里,艾琳教我掌握了基础防护咒语和简单的攻击魔法。我学得快得惊人——有些咒语只需看一遍就能完美复现,仿佛它们本就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通道...具体要怎么打开?"我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身符。
艾琳从腰带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深蓝色晶体:"月长石,能在镜面之间建立临时桥梁。"她将其中一颗按在银镜边缘,晶体立刻像融化般渗入镜框,"当月亮到达天顶时,镜面会变成液态。我们只需...走进去。"
"听起来太简单了。"
"简单?"艾琳苦笑,"穿越镜面是守镜人的专属能力,普通魔女尝试会被撕成碎片。即使对你来说也很危险——你的血脉刚刚觉醒,控制力还不够。"
我望向窗外。暮色渐沉,林间升起薄雾,给一切蒙上不真实的质感。两天来,那个自称母亲"回声"的镜中影像再未出现,但她最后的话语萦绕在我脑海:"当第七个月亮染血时,你将取代我成为新的守镜人..."
"艾琳,"我突然问道,"什么是'第七个月亮染血'?"
她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古老的预言...关于守镜人传承的。"她避开我的目光,"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又是'现在不能告诉我'?"我忍不住提高音量,"每次提到关键信息你就回避!我有权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
艾琳深吸一口气,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齐月,有些知识本身就是危险的。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被古老者感知和影响。"她伸手轻抚我的脸颊,指尖冰凉,"相信我,等我们安全回去,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勉强点头,但心中的不安挥之不去。艾琳隐瞒了什么?为什么她每次提到守镜人传承都神色复杂?
夜幕完全降临,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惨白的脸。我们收拾好必需品——艾琳的银匕首、剩余的月长石、我的护身符和一些草药。艾琳换上了备用长袍,深蓝色的布料上绣着银色星芒,显然比日常服饰正式许多。
"仪式袍,"她解释道,"穿越镜面需要特定频率的魔力波动,这些符文能辅助调节。"
我没有仪式袍,但艾琳用剩余的药草在我手腕上画了类似的符号。她的指尖在我皮肤上流连,带来细微的电流感。
"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
我摇头:"说实话,没有。但我们会成功的,对吧?"
艾琳没有立即回答。她凝视着我,目光中混杂着某种我无法解读的情绪——忧虑?决绝?还是...歉意?
"无论如何,"她最终说道,"我都会确保你安全回去。"
这句话本该令人安心,却莫名让我心头一紧。为什么听起来像是告别?
月亮逐渐升高,银镜开始发生变化。镜面不再反射屋内景象,而是呈现出不断变幻的波纹,如同月光下的海面。艾琳将剩余的月长石分给我两颗:"握在左手,如果通道中失散,它们会引导你找到我。"
当时钟指向午夜,月亮到达天顶的瞬间,镜面突然变得完全透明,露出后面一条朦胧的通道。通道两侧是无数悬浮的镜子碎片,每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场景。
"就是现在!"艾琳抓住我的手,"别松开!"
我们一同踏入镜面。穿越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仿佛整个人被浸入冰水。通道内的空气粘稠异常,每一步都需要极大努力。周围的镜子碎片中,无数个"我"和"艾琳"以不同步调移动着,有些年轻些,有些则苍老得多。
"别看那些镜像!"艾琳警告道,"它们是你的可能性分身,注视太久会导致自我认知混乱!"
我强迫自己目视前方,但余光仍捕捉到几个骇人的画面——一个镜像中的我双眼全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另一个镜像里,艾琳浑身是血,向我伸出求助的手...
通道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艾琳脸色骤变:"它们发现通道了!快跑!"
我们拼命向前冲去,身后的通道开始崩塌,镜子碎片如雨般坠落。就在出口近在咫尺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后方袭来,我的手腕从艾琳掌中滑脱!
"齐月!"艾琳转身想抓住我,但为时已晚。我被无形的力量向后拖去,坠入一片镜子碎片中...
坠落似乎永无止境。当我终于停止下落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圆形大厅里。大厅没有门窗,墙壁由无数面镜子组成,每面都反射出不同角度的我。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银镜,比艾琳的那面更加古老华丽,镜框上刻满了我无法解读的符文。
"终于来了,门钥之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转身,看到那个自称母亲"回声"的女人从一面镜子中走出。她比上次更加实体化,珊瑚王冠下的面容与我惊人地相似,只是更加成熟威严。她穿着与艾琳相似的深蓝长袍,但装饰更加繁复,袖口和领口绣着银色的深海生物图案。
"这是哪里?"我警惕地问道,手摸向腰间的银匕首。
"镜之间,"她微笑着回答,"所有守镜人最终回归的地方。"她优雅地抬手,周围的镜子同时变换景象,展示出无数历史片段,"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空间可以折叠。"
"你真的是我母亲的...回声?"
"部分是,部分不是。"她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声,"我是海伦娜留在镜中的记忆与魔力...也是深海之眼二十年来的腐蚀产物。"她突然痛苦地皱眉,"它们扭曲了我...把我变成了陷阱。"
我后退一步:"什么陷阱?"
"引诱你前来完成仪式的陷阱。"她的表情变得悲伤,"它们需要守镜人的血脉与门钥的力量结合...才能完全打开通往拉莱耶的大门。"
这个信息如同一桶冰水浇在我头上。艾琳知道这个吗?她是否故意...
不,不可能。艾琳保护我二十年,她不会...
"你的小魔女朋友不知道全部真相,"回声似乎能读取我的思想,"她以为只是普通的守镜人传承...可怜的孩子。"
"什么真相?"我声音发抖。
回声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向中央的大镜,手指轻抚镜面:"二十年前,海伦娜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守镜人血脉本身就源自古老者。我们既是守护者,也是潜在的背叛者。"她转身直视我的眼睛,"特别是你,齐月...你体内流淌着双重血脉。"
"什么意思?"
"你父亲不是人类。"回声的声音变得低沉,"他是沉睡在拉莱耶深处的某位存在的化身...海伦娜爱上他时不知道真相。当你出生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孕育了什么——一个完美的门钥,能同时打开物质世界与梦境世界的门。"
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支撑自己。这个真相太过荒谬,却又莫名地...合理。它解释了我为何能如此轻松掌握高阶魔法,为何对镜面通道有天然的亲和力...
"那么艾琳..."
"艾琳只知道你是门钥,需要保护。"回声叹息,"海伦娜隐瞒了你血脉的另一半...包括我。"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整个大厅开始震动。回声神色骤变:"它们来了!你必须立刻离开!"
"怎么离开?这里没有出口!"
回声抓住我的手腕,她的触碰冰冷刺骨:"只有守镜人能打开镜之间的门...而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守镜人。"她将我推向中央大镜,"但你有潜力...集中精神,想象镜面是水面,而你能够穿透它!"
我面对大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镜中的我眼神惊恐,深蓝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镜面如水般流动...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但随着我持续集中,体内涌起一股陌生的力量——不同于以往的任何魔力,更加原始、强大。它从骨髓深处渗出,流经血管,最终汇聚在指尖。
当我再次睁眼时,镜面确实变成了液态,但呈现出血红色。更可怕的是,镜中我的倒影没有同步动作,而是诡异地微笑着,缓缓抬起手,做出邀请手势。
"不!"回声厉声喝道,"那不是真正的出口!那是深海之眼的陷阱!"
但为时已晚。镜中的"我"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以惊人的力量将我向镜中拖去!我拼命挣扎,但那股力量远超人类极限。就在我即将被完全拖入时,一道银光闪过,镜中"我"的手臂被齐腕斩断!
"齐月!抓住我!"
艾琳!她不知怎么找到了这里,此刻正用银匕首与从四面八方镜子中涌出的深潜者战斗。我挣脱断手的钳制,踉跄着向她跑去。
"艾琳!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她将一个东西塞进我手中——是月长石,但现在散发着刺目的红光,"捏碎它!快!"
我用力捏碎晶体,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后,我们跌入另一个空间。这里像是一座被海水淹没的古老神殿,半透明的幽灵鱼在残破的立柱间游弋。远处,隐约可见一座由扭曲珊瑚和非欧几里得几何体组成的城市轮廓——拉莱耶,克苏鲁沉睡之地。
"镜面之间的夹层,"艾琳喘息着解释,"深海之眼暂时找不到这里...但我们也困住了。"
我这才注意到艾琳的状态——她的长袍多处撕裂,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银发被血黏在脸颊上。我急忙撕下衣袖为她包扎,手指因恐惧而颤抖。
"你怎么找到我的?那个回声说——"
"回声?"艾琳猛地抬头,"你见到她了?她对你说了什么?"
我犹豫了。回声的话可信吗?如果告诉艾琳我父亲的事...她会怎么反应?但此刻我们命悬一线,隐瞒似乎毫无意义。
"她说...守镜人血脉部分源自古老者。还说我的父亲...不是人类。"
艾琳的表情凝固了。她沉默良久,最终苦笑:"我就知道...海伦娜隐瞒了什么。"她艰难地坐直身体,"齐月,无论你体内流淌着什么血脉,你首先是你自己。血脉决定潜力,但不决定命运。"
"但如果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是完美的门钥..."
"那么我们就确保门永远不被打开。"艾琳斩钉截铁地说,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现在,我们需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完成仪式。"
"仪式?现在?在这种地方?"
艾琳点头:"正是因为在夹层中,仪式反而更安全。深海之眼无法直接干预。"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银瓶,"月水,我从镜之间偷来的。配合月长石,可以临时打开一条回去的通道。"
我帮她打开银瓶,里面是闪烁着微光的液体,像液态的月光。艾琳将月水倒在银匕首上,刀刃立刻发出耀眼的蓝光。
"仪式很简单,"她指导道,"用匕首划开空间,同时我们念诵开启词。但必须同步进行,否则..."
"否则?"
"否则空间裂缝会把我们撕碎。"
我咽了口唾沫,点头表示明白。艾琳将匕首交给我,自己则握住我持刀的手腕。她的皮肤冰凉但触感坚实,给了我莫名的勇气。
"数到三,"她低声说,"一、二..."
"三!"
我们同时动作——我用力划下匕首,艾琳念诵古老咒语。刀刃所过之处,空气像布料般撕裂,露出后面星光闪烁的通道。但裂缝极不稳定,边缘不断崩解。
"快走!"艾琳推着我向裂缝冲去。
就在我们即将到达时,一根巨大的触手突然从水下伸出,缠住艾琳的脚踝将她拖倒!她尖叫一声,银发在浑浊的水中散开。
"艾琳!"我转身想救她,但更多触手从水中升起,组成一道蠕动的墙。
"别管我!"艾琳在水中挣扎着喊道,"快走!裂缝要关闭了!"
我绝望地看着逐渐缩小的裂缝,又看向即将被拖入深水的艾琳。在那一刻,某种东西在我体内断裂——一股原始的力量从灵魂深处爆发,如海啸般席卷全身。
我的视野突然变成全黑,只有艾琳的身影散发着银光。我伸出手,不假思索地念出一串从未学过的咒语。语言本身似乎具有实体,像锁链般缠绕住那些触手,将它们生生扯断!
艾琳浮出水面,剧烈咳嗽着。我跑过去拉起她,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浮现出与中央大镜边缘相同的符文,正散发着幽蓝光芒。
"齐月...你的眼睛..."艾琳惊恐地低语。
我来不及询问她看到了什么。裂缝已经缩小到仅容一人通过。我半拖半抱地带着艾琳冲向裂缝,在最后一刻将她推了进去。
"一起走!"她伸手想拉住我。
但为时已晚。裂缝在我面前闭合,艾琳惊骇的面容消失在星光中。我独自留在逐渐崩塌的夹层空间,手臂上的符文光芒越来越强...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周围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不断变幻的几何图形和色彩。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向我走来。
随着距离拉近,我认出那是海伦娜——真正的海伦娜,不是镜中的回声。她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与我记忆中的照片一致,但更加生动。她的眼睛是纯粹的紫色,没有眼白,长发如月光般流动。
"女儿,"她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你终于觉醒了。"
"这是哪里?"我问道,声音在虚无中回荡,"我死了吗?"
"介于生死之间,"她回答,"你的身体正在适应觉醒的力量。"她伸手轻触我的额头,一股暖流涌入,"时间有限,我必须告诉你真相。"
"关于我父亲?"
她点头,表情痛苦:"他是远古者的后裔,但选择了人类阵营。我们的结合本应诞生新的守镜人领袖...但深海之眼扭曲了预言。"她捧起我的脸,"听着,齐月,你确实是完美的门钥,但并非必须成为祭品。你可以掌控这股力量,而不是被它掌控。"
"怎么做?"
"接受完整的守镜人传承,但保留人性。"她的手指在我太阳穴轻点,一阵剧痛伴随着海量信息涌入大脑,"这是我的全部知识与记忆...现在它们属于你了。"
痛苦如此剧烈,我几乎再次昏厥。当它消退时,我发现自己知晓了无数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古老咒语、禁忌仪式、镜面宇宙的结构...
"艾琳...她在哪里?"
"安全返回了物质世界,"海伦娜微笑,"她是个好孩子,一直遵守与我的约定。"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必须走了,女儿。记住,无论血脉如何,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中。"
"等等!别走!我还有问题——"
但她的身影已经消散。空间再次扭曲,我感到自己被拉向某个方向...
刺眼的光线迫使我闭上眼睛。当再次睁开时,我躺在猎人小屋的地板上,浑身湿透,手臂上的符文已经消失。艾琳跪在我身边,脸上泪痕未干。
"齐月!"她扑上来抱住我,"我以为失去你了..."
我虚弱地回抱她,发现银镜完好无损地放在一旁,镜面恢复了正常。窗外,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但依然圆满明亮。
"发生了什么?我离开了多久?"
"不到十分钟,"艾琳松开我,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突然发光,然后消失了...我以为你被拉回了镜之间..."
我坐起身,感到体内涌动着陌生的力量。它不像之前的魔力那样容易控制,更加原始、狂野,但同时也更加强大。
"我见到了她...真正的海伦娜。"我轻声说。
艾琳倒吸一口气:"她...说了什么?"
"很多。"我没有立即详细解释,而是突然问道,"艾琳,你和我母亲之间有什么约定?"
她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我发誓在她归来前保护你...并确保你永远不会完全觉醒。"她苦笑着摇头,"显然我两项都失败了。"
"不,"我握住她的手,"你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
我们沉默地坐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板上画出银色的图案。经历了这么多,普通的月光显得如此珍贵。
"那么...现在怎么办?"艾琳最终打破沉默,"深海之眼不会放弃的。"
我看向镜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能"读懂"镜框上的符文了。它们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关于守护与牺牲,关于平衡的维持。
"我们回去,"我站起身,意外地发现自己毫无虚弱感,"回到你的魔女之家。我需要学习如何控制这份力量...而你需要完全康复。"
艾琳惊讶地看着我:"你...不一样了。"
"我是齐月,"我伸手拉她起来,"海伦娜的女儿,门钥之女,你的..."我停顿了一下,不确定该用什么词定义我们的关系。
艾琳却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同伴。姐妹。或者...更多。"
这个词悬在我们之间的空气中,带着无限可能性。我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当我们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时,我无意中瞥见镜中的自己——深蓝长发,紫罗兰色眼睛,与海伦娜如此相似。但在某个瞬间,我的瞳孔似乎变成了竖直的狭缝,如同深海生物...
眨眼后,幻觉消失了。但我知道那不是错觉——我体内确实沉睡着某种非人的东西。它既是威胁,也是力量源泉。
艾琳在门口等我,月光为她镀上银边。我最后看了一眼小屋,跟随她踏入黎明前的森林。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着我们,至少此刻,我们不再孤军奋战。
而在深海之下的某个地方,戴着珊瑚王冠的身影睁开了全黑的眼睛,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