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家比我想象中更加...普通。
穿过茂密的银枫林,一栋三层高的维多利亚式宅邸出现在眼前。红砖外墙爬满常春藤,彩绘玻璃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如果不是门口立着的那块"女巫之酿草药店"的招牌,我几乎要以为这是某个富裕学者的住所。
"欢迎回家。"艾琳轻声说,手指轻触铁门上的荆棘纹章。门锁发出咔哒轻响,自动打开。
踏入前院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波动扫过全身,像是穿过了一层肥皂泡膜。艾琳解释道:"防护结界,能阻挡普通人和低阶魔物的窥探。"
石板小径两侧种满了各种奇异植物——会随脚步声转动的向日葵,散发巧克力香气的紫色灌木,还有几株结着发光果实的矮树。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掠过其中一株,它立刻绽放出蓝色小花,花瓣形状如同微缩的星芒。
"它们喜欢你,"艾琳微笑,"植物对魔力很敏感,特别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我明白那个未尽之意——特别是对古老者血脉。自从镜之间归来后,我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不是海伦娜传承的守镜人魔力,而是更加原始、危险的力量。它蛰伏在我的骨髓深处,偶尔流窜至指尖,带来一阵刺痛。
宅邸内部比外观更加宽敞,显然是施了空间延展咒。门厅通向一个圆形大厅,天花板绘有星空图案,随真实天象变化。左侧是摆满瓶瓶罐罐的药剂室,右侧则是藏书室——从半开的门缝中,我能看到漂浮的书本和自动书写的羽毛笔。
"玛格达?"艾琳呼唤道。
一阵玻璃碰撞声后,厨房方向飘来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在地下室!忙着熬制你的解毒剂呢!"
艾琳领我上楼,楼梯扶手上雕刻着繁复的星座图案。"二楼是我的工作室和卧室,三楼是客房和冥想室。你可以选任何喜欢的房间。"
我选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窗外正对银枫林。房间布置简洁——四柱床、橡木书桌、雕花衣柜,还有一个小型壁炉。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面椭圆形镜子,边框雕刻着与银镜相似的螺旋纹路。
"这是..."
"海伦娜的镜子,"艾琳轻声说,"二十年来我一直保存着它。"她犹豫了一下,"我想...它应该属于你。"
我走近那面镜子,指尖轻触镜面。出乎意料的是,镜中倒影没有立即模仿我的动作,而是延迟了几秒才抬起手。更奇怪的是,倒影的眼睛...瞳孔是竖直的狭缝,如同猫科动物。
我猛地后退,撞进艾琳怀中。她稳稳扶住我的肩膀:"怎么了?"
"镜子...我的倒影..."
艾琳皱眉看向镜面,但此时倒影已经恢复正常:"可能是空间扭曲造成的延迟反应。长途跋涉后你的魔力不稳定,这很正常。"她拍拍我的背,"休息一会儿吧,晚餐时我来叫你。"
她离开后,我瘫坐在床边,盯着那面诡异的镜子。倒影的异常绝非错觉,我确信看到了某种变化...某种非人的特征。
窗外,夕阳沉入银枫林,给房间镀上一层橘红光芒。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几乎立刻陷入沉睡。
梦境混乱而鲜明。我站在海底城市拉莱耶的中央广场,四周高耸的建筑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海水没有淹没我,反而像空气一样可以自由呼吸。远处,一个模糊的巨影正在苏醒,它的存在让水波震颤...
"齐月!醒醒!"
剧烈的摇晃将我拉回现实。艾琳站在床边,脸色苍白。房间一片狼藉——书籍从书架上飞出,悬浮在半空;壁炉中的火焰凝结成冰晶状;最可怕的是,我双手覆盖着细密的鳞片状纹路,正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我...这是怎么了?"我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艾琳握住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魔力暴走。你的身体在睡梦中无意识施展魔法。"她指向窗外,"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院子的银枫全部变成了冰蓝色,树叶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凝固。
"这是...我做的?"
"古老者血脉开始显现。"艾琳的声音异常平静,但紫罗兰色的眼睛泄露了担忧,"我们需要控制它,在造成更大破坏前。"
她带我下楼,穿过一条隐蔽的走廊,来到宅邸后方的温室。圆形玻璃建筑内温暖如春,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铜制浴缸,里面盛满冒着蒸汽的深蓝色液体,散发出薄荷与海盐的混合气息。
"脱掉衣服,进去。"艾琳指着浴缸,"这是镇定剂,能暂时抑制魔力暴走。"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同为女性,但在艾琳面前赤身裸体仍然让我心跳加速。艾琳似乎察觉到我的顾虑,转身整理架子上的药瓶:"需要帮助就叫我。"
衣物滑落在地,我迅速踏入浴缸。液体比想象中粘稠,温度恰到好处。浸入的瞬间,一股清凉感从脚底直窜头顶,手臂上的鳞纹逐渐褪去。
"感觉如何?"艾琳背对着我问。
"好些了...那些鳞片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拿来一条厚毛巾和一套干净睡衣放在浴缸旁:"我去准备晚餐。二十分钟后出来,别泡太久。"
当她即将离开时,我突然问道:"艾琳...我会变成怪物吗?"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一整天。自从得知父亲的身份,我就无法停止想象自己某天醒来,变成深潜者那样的生物...
艾琳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不,齐月。你不是怪物。"她走回浴缸边,蹲下与我平视,"你体内流淌着两种血脉,但它们都不定义你是谁。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中。"
她的指尖轻触我的脸颊,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我们四目相对,某种无言的理解在蒸汽氤氲的空气中流动。这一刻,所有的疑问和恐惧都暂时退去,只剩下一种奇怪的确定感——只要艾琳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去准备晚餐,"她最终轻声说,"泡好后到厨房找我。"
艾琳离开后,我沉入液体中,让药浴包裹全身。温室玻璃上映出夜空,星星格外明亮。我想起海伦娜在镜之间说的话——"你可以掌控这股力量,而不是被它掌控"。但具体该怎么做?
药浴确实有效。二十分钟后,当我穿上睡衣走向厨房时,体内的躁动魔力已经平静许多。厨房里,艾琳正在搅拌一锅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炖菜,玛格达的影像浮现在墙上的铜镜中,喋喋不休地指导她添加某种香料。
"啊,小门钥醒了!"玛格达看到我,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牙齿,"感觉如何?"
"好些了,谢谢。"我坐到餐桌旁,突然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
艾琳盛了两碗炖菜,又切了几片黑面包。简单的食物却美味异常,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自己那份。艾琳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我,眼神若有所思。
"今晚我睡在你隔壁,"收拾碗盘时她说,"如果再有魔力暴走,我能及时感应到。"
"艾琳..."我犹豫了一下,"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我是说...新转化的魔女?"
她摇头:"不常见。但你的情况特殊——双重血脉觉醒是非常罕见的事件。"她顿了顿,"明天开始,我们需要系统性地训练你控制两种魔力。"
玛格达突然插话:"藏书室最里侧有个黑檀木匣子,里面是海伦娜的笔记。也许有帮助。"
艾琳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带我上楼。在卧室门前,她犹豫了一下:"需要我...留下来吗?有时候人类接触能帮助稳定魔力。"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不介意的话。"
"只是魔法层面的必要措施。"她迅速补充,但耳尖微微泛红。
艾琳从自己房间拿来枕头和毯子,在床边地板上铺了个简易床铺。我躺在床上,她在下方,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晚安,齐月。"她轻声说,挥手熄灭了蜡烛。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在地板上画出银色线条。我侧身看着艾琳的轮廓,她仰卧着,银发在枕上散开,如同另一片月光。
"艾琳,"我小声问,"你认识我父亲吗?"
沉默良久,她回答:"只见过一次。在转化你之前的那天夜里...他来找过我。"
我撑起身子:"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他要求保密的。"艾琳的声音带着犹豫,"他说...时候未到。"
"他长什么样?是人形吗?"
"非常像人类,只是..."她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眼睛。和你现在偶尔出现的情况类似——竖直的瞳孔。"
我躺回去,消化这个信息。父亲知道我的存在,甚至与艾琳有过接触...这个事实既令人安心又莫名恐惧。
"他还说了什么?"
艾琳的呼吸变得规律而缓慢,假装入睡的迹象太明显。我叹了口气,不再追问。月光移动着,最终我也坠入梦乡。
这一次,没有噩梦打扰。
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一种规律。早晨在温室进行冥想,学习区分两种魔力;下午在藏书室研读海伦娜的笔记;晚上艾琳会调配各种药剂,帮助抑制古老者血脉的躁动。
一周后的傍晚,我正在藏书室整理笔记,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争吵声。艾琳和玛格达的声音时高时低,似乎在争论什么。好奇心驱使,我悄悄走到楼梯口。
"...太危险了!"玛格达的声音尖锐,"议会明令禁止这种仪式!"
"议会不知道门钥的真相,"艾琳反驳,"如果他们知道齐月的血脉..."
"那更该保持距离!你忘了海伦娜的下场?"
一阵沉默。然后艾琳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让齐月重蹈覆辙。月蚀之夜是唯一的机会..."
"你会害死你们俩!"
"总比看着她被议会当成祭品强!"
祭品?我的心一沉。艾琳还隐瞒了什么?脚步声逼近,我赶紧退回藏书室,假装专心阅读。
艾琳推门而入,脸色异常苍白。看到我时,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进展如何?"
"还行。"我装作漫不经心,"海伦娜的笔记提到一种'血脉调和仪式',但关键部分被墨水污染了。"
艾琳走近,俯身查看那页笔记。她身上带着常春藤和薄荷的气息,发丝垂落,扫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啊,这个。"她的手指轻抚被污损的部分,"需要月光石粉末和...银枫汁液。"她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们暂时不需要尝试这个。你的控制力进步很快。"
我合上笔记,直视她的眼睛:"艾琳,什么是月蚀之夜?为什么玛格达说它危险?"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你...听到了?"
"足够多了。议会想把我当成祭品?"
艾琳深吸一口气,在我对面坐下:"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按照古老预言,门钥必须在月蚀之夜完成守镜人仪式,否则..."
"否则?"
"否则拉莱耶的大门会自行开启。"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但仪式本身几乎必死无疑。海伦娜当年...就是因此牺牲的。"
我胸口发紧:"所以我的命运就是步她后尘?"
"不!"艾琳猛地抓住我的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寻找替代方案。月蚀之夜还有三周,如果我们能找到另一种平衡力量的方法..."
她的手指冰凉但坚定,与我十指相扣。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我们已经这样做了一辈子。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想增加你的负担。"她松开手,起身走向窗边,"你的魔力本就不稳定,再加上这种压力..."
我站起来跟过去:"艾琳,看着我。我不是需要保护的弱者。无论多可怕的事实,我都有权知道。"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脸上投下蓝色和红色的光斑。她看起来如此脆弱,与平日冷静自持的魔女形象判若两人。
"你说得对。"她最终承认,"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怕失去你。"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心跳加速,某种温暖的情绪在胸腔扩散。我想拥抱她,告诉她我们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但话语哽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突然从脊椎窜上后颈。我弯下腰,痛苦地呻吟。艾琳立刻扶住我:"怎么了?"
"背...好烫..."
她迅速拉开我的衣领,倒吸一口冷气:"鳞纹扩散了!快到温室去!"
疼痛越来越剧烈,视线边缘开始发黑。我踉跄着跟随艾琳,但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藏书室的书架开始摇晃,书本纷纷坠落。最可怕的是,我的双手再次覆盖鳞片,这次更加明显——它们不再是纹路,而是真实的、微微凸起的鳞片!
"齐月,看着我!"艾琳捧住我的脸,"集中精神,想象魔力是一条河..."
我尝试冥想,但疼痛让思维支离破碎。魔力如脱缰野马在体内横冲直撞,房间里的物品开始悬浮,旋转,然后——爆炸!
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书架倾倒,书本燃烧,彩绘玻璃窗炸成千万片彩色雨滴。在这片混乱中央,我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被鳞片逐渐覆盖...
"齐月!"
艾琳的声音穿透了魔力风暴。她不顾危险冲向我,长发和长袍在魔力乱流中飞舞。当她的手臂环抱住我时,一股清凉的魔力注入我的体内,与我躁动的力量形成鲜明对比。
"呼吸...跟我一起呼吸..."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稳定而平静。
我努力跟随她的节奏——吸气,四秒;屏息,七秒;呼气,八秒。渐渐地,魔力开始平息,鳞片缓慢褪去。当最后一片鳞消失时,我精疲力竭地倒在艾琳怀中。
"抱歉...毁了藏书室..."
艾琳却笑了,那是自镜之间归来后我第一次听到她真正的笑声:"傻孩子,书本可以修复。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扶我站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右臂——袖子撕裂处,皮肤上浮现出与我相似的鳞纹,只是颜色更浅,形状也不同。
"这是..."
"魔力共鸣的副作用。"艾琳迅速拉下袖子遮掩,"当我们同时施展魔法时,有时会产生这种连接。"
我皱眉。她在说谎,我能感觉到。但此刻我太疲惫,无力追问。艾琳扶我回房,帮我盖好被子。
"睡吧,"她轻声说,"明天会更好。"
我昏昏欲睡时,听到她悄悄离开房间。出于某种直觉,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悄悄跟了上去。
艾琳没有去自己的卧室,而是下楼进了工作室。门缝中透出微弱的蓝光。我屏息靠近,从钥匙孔中窥视。
工作室中央,艾琳站在一个复杂的魔法阵中,手持银匕首划开自己的左腕。鲜血滴入阵眼的水晶碗,与某种蓝色液体混合。最令人不安的是,她右臂的"鳞纹"现在完全显露——那根本不是魔力共鸣的痕迹,而是一个完整的符号,与我曾在深潜者祭坛上看到的标记一模一样!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艾琳吟诵着,声音痛苦而坚定,"愿此契约延缓觉醒,直至月蚀之夜..."
她究竟在做什么?与谁订立契约?我想冲进去质问,但身体太过虚弱,只能退回楼上。躺在床上,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艾琳站在门口,脸色异常严肃:"齐月,快收拾必需品。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举起银镜——镜面上布满血丝般的纹路,中央浮现出一行文字:
"它们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