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辉透过珊瑚枝桠的缝隙洒落，在我皮肤上投下蛛网般的红色光纹。我躺在珊瑚吊床上辗转反侧，体内两股力量如同潮汐般此消彼长。每当古老者血脉占据上风时，皮肤就会浮现出细密的鳞纹，带来一阵刺痒与灼热。
隔壁吊床上，艾琳的呼吸声均匀而平静。我侧身偷看她——银发散在珊瑚纤维编织的枕头上，月光为她的睫毛投下扇形阴影。即使在睡梦中，她的手指仍紧握着那柄银匕首。
珊瑚王座的夜晚并不安静。四周的珊瑚墙不断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生物在窃窃私语。更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与普通海洋不同，带着某种韵律，几乎像是...心跳。
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吊床，赤足踩在温热的珍珠沙地上。莫瑞甘说过珊瑚王座是活着的，现在我能真切感受到这一点——地面随着某种节奏微微起伏，如同沉睡巨人的胸膛。
"睡不着？"
艾琳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同两枚透亮的宝石。
"嗯。"我低声承认，"身体里的力量...太吵了。"
她坐起身，银发如瀑布般垂落："我也是。这个地方的魔力场太强，对魔女来说就像站在鼓面上。"
艾琳穿上长袍，示意我跟她走。我们悄声穿过珊瑚迷宫，来到一处露天水池。池水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表面漂浮着几片发光的叶子。
"净化池，"艾琳解释，"莫瑞甘说它能帮助平衡魔力。"
我蹲下身，指尖轻触水面。池水立刻泛起涟漪，颜色从粉红变为深紫。某种奇异的吸引力让我想要跳进去，但艾琳抓住了我的手腕。
"等等。"她从腰间小袋取出几片月桂叶，撒入池中，"现在安全了。"
我们脱下外衣，只穿着贴身衣物踏入池水。水温恰到好处，既不冷也不热，却有种奇怪的粘稠感，像是液态丝绸。当水没过胸口时，我长舒一口气——体内的躁动确实平息了些许。
"好些了？"艾琳问。她靠在池边，银发漂浮在水面，如同月光织就的网。
"嗯。"我游到她身边，"艾琳...关于选择的事..."
"不必现在决定。"她打断我，声音柔和但坚定，"月蚀之夜还有两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权衡每种可能。"
我注视着她水中的倒影。月光下，艾琳的倒影比我记忆中更加憔悴，眼下的阴影更加明显，右臂上的血契纹路也扩散了些许。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紧——她正在为我消耗生命。
"血契又恶化了。"我忍不住指出。
艾琳下意识地遮掩右臂："可控范围内。"
"撒谎。"我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展示纹路，"它已经蔓延到手肘了！如果继续这样..."
"那又如何？"艾琳突然激动起来，"齐月，从转化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我们四目相对，池水在我们之间荡漾。某种强烈的情绪在胸口翻腾，让我呼吸困难。我想吻她，想摇晃她，想质问她为什么要为我牺牲到这种地步...但最终，我只是松开了手。
"不值得。"我转身背对她，"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水波扰动，艾琳从背后环抱住我。她的手臂环绕我的腰际，下巴轻抵在我肩上。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我全身僵硬。
"值得。"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月桂的香气，"你比想象中更珍贵，齐月。"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艾琳的身体紧贴我的后背，冰凉却莫名灼热。我们就这样静止了几秒，或者几分钟？时间在珊瑚王座似乎失去了意义。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池水突然剧烈翻腾！原本平静的水面掀起波浪，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将我们分开。艾琳被推向池边，而我则被拖向池心！
"齐月！"艾琳挣扎着想游向我，但池水变得如胶水般粘稠，阻碍她的动作。
我试图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池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将我拉向深处。更可怕的是，池底的珊瑚突然活了过来，伸出无数细长的触须，缠绕我的四肢！
这些触须看起来像是半透明的粉色珊瑚枝，表面覆盖着细小的吸盘。它们缠绕我的手腕、脚踝、腰际，甚至有一根特别细长的正沿着我的脊椎向上攀爬。触感既不像植物也不像动物，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奇怪质地——冰凉但带着生命的热度，光滑却又能牢牢吸附皮肤。
"净化仪式。"莫瑞甘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不知何时，她已站在池边，黑发在月光下如同活物般舞动，"珊瑚王座感知到了你体内的混乱，决定帮助你。"
艾琳终于挣脱束缚，爬出池子："停止这个仪式！她没有同意！"
"自然法则不问许可。"莫瑞甘的黑眼睛毫无波澜，"她的古老者血脉正在吞噬守镜人魔力，如果不及时平衡，月蚀之夜前就会崩溃。"
我无法说话，触须已经缠到颈部，轻柔但坚定地将我拉向池底。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画面是艾琳挣脱莫瑞甘的阻拦，纵身跳入池中...
黑暗。
然后，一点蓝光。
我悬浮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那点蓝光陪伴。渐渐地，光点扩大，形成一个人形——艾琳。她漂浮在我面前，银发在虚无中飘扬，紫罗兰色的眼睛是唯一的光源。
"这是你的意识深处。"她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珊瑚触须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我看向自己，发现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状，内部有两股不同颜色的能量流互相纠缠——蓝色的守镜人魔力和绿色的古老者力量。它们本应平行流动，但现在绿色能量正在侵蚀蓝色，如同藤蔓绞杀树木。
"看到了吗？"艾琳的虚影靠近，"古老者血脉太强了，需要制约。"
"怎么做？"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信任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接触的瞬间，一股清凉的能量从艾琳体内流出，沿着我们相连的手掌传入我的身体。这是血契的力量，带着艾琳生命精华的魔力。
绿色能量遇到这股外力，立刻退缩了些许。艾琳趁机引导我的守镜人魔力反攻，在两股力量之间建立了一道薄薄的屏障。
"这只能暂时缓解。"她疲惫地说，"真正的平衡必须由你自己完成。"
"教我。"我紧握她的手，"趁我们还在这里。"
艾琳点头，另一只手轻触我的胸口："魔力源于情绪。守镜人力量对应理性与秩序；古老者力量对应本能与激情。你需要找到两者都能接受的焦点。"
"比如？"
"比如..."她突然靠近，虚影几乎与我重叠，"这个。"
艾琳吻了我。
这不是肉体的接触——我们的实体仍在池水中挣扎——而是纯粹的意识交融。但感觉却比任何物理接触都更加真实、强烈。她的存在如月光般流入我的意识，清凉而明亮，与我体内灼热的古老者力量形成完美平衡。
在这一刻，我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魔力平衡。不是压制或对抗，而是找到那个能让两者和谐共处的支点。而艾琳...艾琳就是我的支点。
当我们分开时，意识空间开始崩塌。蓝光消退，触须松开，我被猛地推回现实世界...
呛咳着浮出水面，我贪婪地呼吸空气。触须已经退去，池水恢复了平静的粉红色。艾琳在我身旁同样狼狈地咳嗽，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莫瑞甘站在池边，表情难以解读："有趣。我从没见过珊瑚王座中途放弃净化仪式。"
"她做了什么？"艾琳爬出池子，伸手拉我上来。
"找到了临时平衡点。"莫瑞甘的黑眼睛转向我，"但记住，门钥之女，这种平衡是暂时的。月蚀之夜，你必须做出最终选择。"
她留下这句警告，转身消失在珊瑚迷宫中。我和艾琳瘫坐在池边，精疲力竭。月光下，我注意到她右臂的血契纹路确实停止了扩散，但颜色变得更加深沉，几乎像是用墨水新纹上去的。
"你吻了我。"我低声说，不确定那是否只是幻觉。
艾琳的耳尖微微泛红："意识层面的能量交换。最有效的平衡方法。"
"只是这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直视我的眼睛："不。不只是这样。"
这个承认让我的心跳再次加速。我们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艾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站起身，递给我一条珊瑚纤维织成的毛巾。
"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要讨论。"
回到吊床处，我们各自躺下，但睡意全无。我侧身看着艾琳的轮廓，回想着意识空间里的那个吻。某种温暖的情绪在胸口扩散，与体内的两股魔力奇异地和谐共存。
就在即将入睡时，珊瑚迷宫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我警觉地坐起，看到远处的珊瑚墙正在分开，露出一个隐蔽的通道。某种直觉驱使我起身跟随。
通道尽头是一个小型洞窟，中央有一面由黑珊瑚构成的镜子。当我靠近时，镜面泛起涟漪，显现出模糊的画面——深海之眼的深潜者正在某处集结，数量之多令人心惊。更可怕的是，画面边缘隐约可见一个黑发男子的轮廓，正指挥着它们的行动。
父亲。
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窥视，突然转向镜子方向。那双全黑的眼睛直视我，嘴唇微动，传达着无声的信息。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我能从唇形辨读出他的话：
"来找我...在血月升起之前..."
镜子突然爆裂，碎片飞溅。我后退几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艾琳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警惕地环顾四周。
"发生了什么？"
"深海之眼...还有我父亲。"我声音发抖，"他们在集结力量...他想要我在血月升起前去找他。"
艾琳的表情变得凝重："血月升起...莫瑞甘提到过这个。根据深海历法，下次血月将在三天后出现。"
"那是什么意思？"
"古老者召唤后裔的信号。"她拉着我离开洞窟，"当血月升起时，所有混血种都会受到无法抗拒的召唤，返回拉莱耶。而你...作为最完美的混血体，将成为仪式的核心。"
这个信息让我浑身发冷："什么仪式？"
"大融合。"艾琳的声音低沉，"古老者计划通过你建立一个通道，将两个世界永久连接。问题是，这种连接会彻底改变地球的生态...人类文明很可能无法幸存。"
我们回到吊床区，但两人都清楚今晚无法再入睡。黎明前的微光已经开始渗透珊瑚迷宫，为一切蒙上蓝灰色的滤镜。
"所以这就是选择。"我轻声总结，"站在人类这边封印通道，还是站在古老者那边打开大门。"
艾琳摇头："不完全是。还有一种可能...第三条路。"
"什么路？"
"成为真正的桥梁。"她转向我，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不是简单地打开或关闭通道，而是调节两个世界的交流方式。这需要同时掌握两种力量，并找到完美的平衡点。"
我想起意识空间里的那个吻，那种完美平衡的感觉："这可能吗？"
"理论上是的。"艾琳苦笑，"但历史上从未有人成功过。风险在于，你很可能在尝试过程中被任何一方同化。"
晨光渐强，珊瑚王座开始"苏醒"。四周的墙壁发出更响亮的"咔嗒"声，地面轻微震动，仿佛整个岛屿在伸懒腰。远处传来莫瑞甘的歌声，音调怪异但莫名悦耳。
"三天。"艾琳站起身，"在血月升起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面对你父亲的召唤。"她伸手拉我起来，"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选择，齐月...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们四目相对，某种无言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艾琳的指尖仍与我的相触，冰凉却带来奇异的温暖。在这一刻，尽管前方危机四伏，我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我们不再孤军奋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