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峰顶的晨光,总是最先刺破云海,将清冷的辉光洒在宗主峰宏伟的殿宇飞檐上。楚云岫结束了一夜的吐纳,缓缓睁开眼。精纯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带来力量充盈的满足感,然而这份满足,却难以填补心底深处那片隐秘的空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不远处那片静谧的紫竹林。竹林深处,便是苏清歌的居所——紫竹苑。
苏清歌,栖霞峰上最璀璨的明珠,玄天宗公认的“清歌仙子”。她天赋卓绝,容颜绝世,清冷的气质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峰之巅,令人仰望,不敢亵渎。她是楚云岫名义上的道侣,是整个宗门默认的未来宗主夫人。
楚云岫还记得初见时,那个在父亲陨落阴影下,依旧脊背挺直、眼神倔强的小女孩。青梅竹马的岁月里,他看着她一点点褪去稚嫩,长成如今这般风华绝代、清冷孤高的模样。她的美,是刻在骨子里的冰雕玉琢,每一个侧影,每一次回眸,都足以让楚云岫心旌摇曳,魂不守舍。
他们是道侣,在外人眼中是璧人一对。楚云岫也确实倾尽全力对她好,天材地宝、修炼资源,只要她需要,他从不吝啬。闲暇时,他会去紫竹苑寻她,或探讨功法,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竹影下练剑。那时的氛围,宁静而美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近。
然而,这份亲近,似乎永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名为“清冷”的薄冰。
楚云岫起身,换上一身利落的练功服。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一枚用灵玉精心雕琢的传讯纸鹤,指尖凝聚灵力,注入一丝温和的神念:“清歌,晨练后去后山灵泉?新得的寒潭雪莲茶,据说对凝神静气颇有裨益。”
纸鹤化作一道流光,飞向紫竹林。
片刻后,另一只素白的纸鹤飞回,落在楚云岫掌心。他注入灵力,苏清歌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晨练后需巩固新悟的‘冰魄剑意’第三重关隘。茶,改日。”
简洁,明了,毫无转圜余地。甚至没有一个“谢”字,仿佛他的一切付出都是理所当然,或者,无足轻重。
楚云岫握着纸鹤,指尖微微用力。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失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涌上心头。又是这样。每一次他试图靠近,想要分享一些修炼之外的情趣,想要让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名义上的“道侣”,不仅仅是修炼途中的同伴时,得到的总是这样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拒绝。
她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剑,只有道,只有那遥不可及的“强者之巅”。而他楚云岫,这个与她有婚约、朝夕相处的道侣,似乎只是她攀登路上一个固定的、不太需要额外费心的同行者。
“儿女情长…”楚云岫低声重复着苏清歌曾对他说过的话,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那是数月前一次月下小酌,气氛难得融洽,他看着月光下她美得惊心动魄的侧颜,情难自禁,想要牵她的手。她却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锥:“云岫,我希望我的道侣,未来能与我并肩立于九霄,俯瞰这方天地,成为真正的一方巨擘。而非…沉迷于眼前这片刻的儿女情长,消磨了心志。”
那一刻,楚云岫满腔的热情瞬间冻结。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她的目标清晰而冰冷,指向那孤高的绝顶。而他渴望的温情脉脉、耳鬓厮磨,在她眼中,不过是阻道的绊脚石。
“修炼为主…呵。”楚云岫将手中的纸鹤捏碎,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郁结,转身大步走向晨练场。他是少宗主,他也有他的骄傲和尊严。既然她要道,那他便陪她修这道!只是心底那份被反复拒绝、压抑的渴望,如同被堵住的火山,岩浆在暗处汹涌翻滚,不知何时会冲破桎梏。
晨练场上,剑气纵横,灵力激荡。楚云岫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手中的长剑上,剑光凛冽如霜。远处紫竹苑的方向,一道清冷孤绝的剑意冲天而起,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正是苏清歌在参悟她的“冰魄剑意”。两道强大的气息遥遥相对,却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宗主楚天阔与洛晚晴的离去,让偌大的宗主峰后山庭院显得更加空旷。楚云岫的生活并未有太大变化,修炼、处理一些简单的宗门事务、以及…继续他那份带着冰碴的“道侣”日常。
唯一的不同,是漱玉轩里住进了一位新主人——苏妙涵。
最初的几天,苏妙涵表现得异常安分守己。她似乎真的在努力适应大宗门的生活,每日清晨准时出现在晨练场,姿态认真地跟着基础剑诀练习,遇到不懂的会礼貌地向指导师兄请教。她会在用膳时出现,安静地坐在楚云岫下首,小口吃着东西,偶尔抬眼看看他,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楚云岫起初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疏离。那张与苏清歌酷似的脸,每每看到都会让他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但他不断告诫自己,这是妹妹,是父亲继女,是清歌的孪生妹妹。他恪守着兄长的本分,除了必要的照拂,尽量避免单独相处。
然而,苏妙涵显然不是一只安分的猫。
这日午后,楚云岫在书房处理完几份执事弟子送来的卷宗,揉了揉眉心,起身想去院中透透气。刚推开书房的门,一道水烟色的身影就俏生生地倚在廊柱旁,仿佛等了许久。
“哥哥!”苏妙涵转过身,笑靥如花,比廊外盛放的玉兰还要明媚几分。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楚云岫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妙涵师妹?有事?”
“我做了些点心,”苏妙涵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提着食盒轻盈地走上前,一股清甜的糕点香气随之飘来,“是用后山刚采的灵雾花瓣做的,娘亲教我的方子,说能宁心静气。哥哥你处理公务辛苦了,尝尝看?”
她仰着脸,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那张脸,那眉眼…太像了。楚云岫的心跳漏了一拍,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咽了回去。“…多谢。”他侧身,示意她进来。
苏妙涵像只欢快的小鸟飞进书房,将食盒放在书案上,动作熟稔地打开。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点缀着淡紫色花瓣的糕点,卖相极佳。她拈起一块,直接递到楚云岫唇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哥哥快尝尝,凉了味道就差了。”
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那清甜的花香混合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楚云岫身体瞬间绷紧,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我自己来!”他迅速接过糕点,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微凉的指尖,一股奇异的酥麻感窜上手臂。
苏妙涵似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大眼睛眨了眨,随即露出一丝委屈:“哥哥…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尝尝嘛。”她收回手,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模样楚楚可怜。
楚云岫看着她低垂的、与苏清歌几乎无二的侧脸,心头那点愠怒像是撞在了棉花上,瞬间消散了大半,反而升起一丝莫名的愧疚。他是不是反应过激了?她毕竟初来乍到,可能只是性子活泼些,并无恶意?
他僵硬地将糕点放入口中,清甜软糯,确实不错。“…很好吃,有心了。”他生硬地夸赞了一句。
苏妙涵立刻抬起头,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低落从未存在过:“哥哥喜欢就好!那我以后经常做给哥哥吃!”她笑得眉眼弯弯,那双酷似苏清歌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苏清歌绝不会有的、灵动狡黠的光芒。
楚云岫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张脸…笑起来竟是如此不同。苏清歌的笑,如同冰河解冻,清浅而短暂,带着距离感。而苏妙涵的笑,却像春日暖阳,热烈而直接,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不必麻烦…”楚云岫的话还没说完,苏妙涵的目光忽然被书案一角吸引。那里随意放着一支通体碧绿、形如竹节的玉簪,是楚云岫晨练后取下的备用簪。
“咦,哥哥这支簪子好别致!”她好奇地凑过去,伸手就要拿。
楚云岫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见她已经将玉簪拿在了手里把玩。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摩挲着冰凉的玉簪,动作带着一种无意识的、撩人的意味。
“这玉质真好…”苏妙涵赞叹着,忽然抬起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天真又大胆的狡黠,“哥哥,我早上梳头,发现带来的簪子都太素了,配不上新做的裙子。这支…能借我戴戴吗?就一会儿,去后山看落日的时候用!”她的语气带着点撒娇,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楚云岫,仿佛在观察他的反应。
又是借簪子!楚云岫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看着苏妙涵拿着玉簪的手,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与苏清歌酷似却神情迥异的脸庞,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是警惕?是烦躁?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张脸如此鲜活生动地靠近而带来的隐秘悸动?
“这是男子式样,不适合你。”楚云岫的声音有些发干,伸手想拿回簪子。
苏妙涵却像只滑溜的鱼儿,手腕一缩,将簪子藏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吐气如兰:“试试嘛哥哥!就试一下!好不好?”她的气息拂过楚云岫的下颌,带着清甜的花香和糕点的甜腻。那张脸靠得如此之近,楚云岫甚至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小恶魔般促狭的笑意。
这不是懵懂无知,这是…试探!是蓄意的撩拨!
楚云岫的心猛地一沉,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正要冷声呵斥,书房外却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少宗主,清歌仙子来访,正在前厅等候。”
苏清歌来了!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楚云岫瞬间清醒。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与苏妙涵的距离,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警告,有愠怒,也有一丝被搅乱心绪的狼狈。
“簪子放下。”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朝前厅走去。
苏妙涵看着楚云岫带着一丝仓促意味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支碧玉竹簪,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簪身,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天真娇憨?
她将簪子轻轻放回书案原处,动作优雅。目光却追随着楚云岫消失的方向,那双酷似姐姐的眼眸里,闪烁着幽深而跃动的光芒,如同发现了新奇猎物的…小兽。
前厅传来的隐约对话声,是楚云岫刻意放柔的声音和苏清歌清冷如常的回应。苏妙涵静静地听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同居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这看似平静的宗主峰后院里,名为“苏妙涵”的微妙变数,已然悄然搅动了深潭。楚云岫那被苏清歌反复冰封的心湖之下,暗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