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苏清歌的离去,廊下只剩下楚云岫和苏妙涵两人。方才那无声却汹涌澎湃的重逢暗潮似乎暂时平息,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那份巨大情感冲击后的余韵,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微妙的粘稠感。
楚云岫望着苏清歌消失的方向,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浸透了复杂情绪的巨石。失落,不解,还有一丝被忽视的委屈,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翻搅。然而,更强烈的是对刚才那姐妹重逢一幕的震动。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没有动作。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复杂意味的叹息在身侧响起,打破了寂静。
楚云岫猛地回神,转头看向苏妙涵。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斜倚在了朱漆廊柱上,姿态慵懒随意。她歪着头,目光却并未看他,而是失神地望着苏清歌消失的那个拐角。那张与苏清歌一模一样的脸上,此刻褪去了所有的狡黠和挑衅,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近乎恍惚的怔忡。她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廊柱冰凉的漆面,眼神飘忽,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追随着那个离去的清冷身影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终于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楚云岫脸上。那双酷似苏清歌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恶趣味的光芒,亮得惊人,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只是楚云岫的错觉。
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自己一缕垂落胸前的发梢,红唇勾起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弧度。那笑容,像一只终于等到猎物松懈的、狡黠而危险的小狐狸。
“看来……”苏妙涵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戏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小钩子,轻轻挠在楚云岫最敏感的神经上,“哥哥你……在姐姐那里,好像有点‘不得志’呀?”
轰!
刚刚因苏清歌离去而稍显平复的心绪,瞬间被这句精准踩中痛处的话语点燃!楚云岫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烧得他理智几乎崩断。他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阴影笼罩向苏妙涵,俊朗的脸上布满寒霜,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她。
“苏妙涵!”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里压抑着风暴,“我警告过你!再敢妄议清歌,休怪我不念兄妹情分!”
“兄妹情分?”苏妙涵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非但没有被他的气势吓退,反而咯咯地轻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甚至向前一步,主动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仰着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喷火的视线。“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哪来的情分呀?哥哥?”
她刻意加重了“哥哥”二字,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黏腻,却又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混合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孤注一掷。
“还是说……”她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楚云岫紧抿的唇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哥哥你其实……很享受被我这样‘关心’的感觉?嗯?”
这赤裸裸的、带着亵渎意味的挑衅,彻底点燃了楚云岫心中积压的怒火和无处宣泄的憋闷!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猛地抬手,五指如同铁钳般张开,带着凌厉的劲风,就要狠狠抓向苏妙涵那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他要让这个不知死活、肆意妄为的丫头付出代价!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抹鹅黄纱袖的刹那——
苏妙涵的动作却比他更快!更决绝!也更……出人意料!
她没有躲闪,没有求饶,反而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不退反进!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前一倾,柔软的身躯带着一股奇异的馨香,直直撞进了楚云岫的怀里!她的动作精准而迅猛,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温香软玉满怀!
楚云岫蓄满力量的手臂瞬间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最顶级的石化术,彻底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怒火、羞愤、警告,在这一刻被这猝不及防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温软撞击撞得粉碎!他只能感觉到少女纤细却带着惊人弹性的身体毫无缝隙地紧贴着自己胸膛的惊人触感,感觉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带着温热拂过自己颈侧敏感的皮肤,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清甜又带着点微醺暖意的花果香气,霸道地侵入他的鼻腔,瞬间淹没了苏清歌留下的最后一丝冷冽雪松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感觉陌生得令人心悸,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沉沦的魔力。
“你……”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只挤出一个干涩而破碎的音节。身体僵硬得如同铁板一块,血液却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奔涌,发出巨大的轰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苏妙涵伏在他怀里,抬起脸。月光下,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诱人的红晕,那双酷似苏清歌的眼眸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妖异的火焰,明亮得灼人,带着一种得逞后的得意和更深邃的、楚云岫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她看着楚云岫眼中那清晰的震惊和瞬间的茫然无措,看着他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唇边的笑容愈发妖娆得意,如同终于捕获了心仪猎物的精魅,带着致命的诱惑。
她伸出纤细的食指,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极其大胆地、轻轻地、点在了楚云岫的唇上。
“嘘……”她红唇微启,吐气如兰,声音低哑,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恶魔般的诱惑,仿佛能蛊惑人心,“哥哥,别那么大火气嘛……” 她的指尖在他温热的唇瓣上缓缓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感,瞬间窜遍楚云岫的全身。
“……长夜漫漫,”苏妙涵的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声音如同浸了蜜糖的毒药,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楚云岫已然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心鼓之上,“我们‘兄妹’之间……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呢。” 那声“兄妹”,被她咬得百转千回,充满了禁忌的、令人心旌摇曳的暗示,像一把淬了情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楚云岫最脆弱的防线。
楚云岫的身体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如铁。血液在耳边疯狂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怀中的温软与少女吐露的魔咒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粘稠的大网,将他死死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理智在灵魂深处疯狂尖叫着危险,警告他这是万丈深渊!身体却如同沉入滚烫翻腾的岩浆,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陌生的悸动和一种原始的、被强行唤醒的渴望。苏清歌清冷离去的背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尖锐的刺痛和背叛感,却瞬间被眼前这张带着致命诱惑的、酷似的容颜所覆盖、所淹没——这张脸如此熟悉,却又如此不同,带着鲜活的热度和野性的气息,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夜风穿过回廊,卷起苏妙涵一缕散落的发丝,带着那清甜的香气,拂过楚云岫滚烫的颈侧。那微痒的触感,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像点燃引信的最后一点火星。
他僵硬地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节死死地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痛楚唤回一丝清明。然而,怀中的温软是如此的清晰,唇上那冰凉指尖的触感是如此的撩人,少女吐气如兰的魔咒是如此的蚀骨……所有的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灵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带着轻微的破空声,精准地落在楚云岫面前,悬停不动。
那是一张叠成纸鹤形状的传音符,通体流转着清冷的月白光泽,正是苏清歌惯用的灵光。纸鹤轻轻振动着翅膀,散发着熟悉而疏离的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传音符,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让楚云岫混乱灼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几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一把将怀中的苏妙涵推开!力道之大,带着一丝狼狈和惊惶。
苏妙涵被他推得踉跄后退了两步,撞在廊柱上才稳住身形。她脸上的妖娆笑意瞬间僵住,随即转化为一丝愕然和被冒犯的薄怒,瞪大眼睛看着楚云岫,仿佛不敢相信他竟敢如此粗暴地推开主动投怀送抱的自己。
楚云岫却无暇顾及她的反应,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只悬停的传音符吸引。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依旧狂乱的心跳和翻腾的气血,伸出手指,点向那只散发着清冷气息的纸鹤。
纸鹤瞬间展开,化作一道光幕,苏清歌那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的声音在寂静的廊下清晰地响起,内容却如同最冰冷的寒泉:
“云岫,丹霞峰李师叔处尚有要事相商,今夜恐难返回。妙涵师妹初至,劳你多加照拂。东厢听竹轩内,床榻被褥已用‘清尘诀’打理过,若需添置日用,可遣杂役弟子去库房支取。另,宗门大比在即,莫要懈怠自身修行。”
声音戛然而止,光幕消散,传音符化作点点灵光,湮灭在夜色中。
内容简洁,条理清晰,交代得事无巨细,唯独……没有一丝温度。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管事在安排事务,而非一个刚刚与失散多年的亲妹妹重逢、且目睹了道侣与“义妹”之间暧昧拉扯的女子应有的反应。
这冰冷的、公事公办的传音,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楚云岫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和刚刚被苏妙涵撩拨起的混乱燥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忽视的屈辱、不被理解的愤怒以及深沉的失望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将他从方才那意乱情迷的边缘彻底冻醒。
他刚才……在做什么?他竟然差点被这个初来乍到、行为放浪的“义妹”蛊惑!而他的道侣,他心心念念的苏清歌,对此……竟只送来这样一封冰冷的事务传音?甚至没有一句询问,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他与苏妙涵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无足轻重,都比不上丹霞峰那所谓的“要事”!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怒火在楚云岫心头交织、翻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猛地转头,看向被他推开的苏妙涵。
少女倚在廊柱上,脸上那被推开的薄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洞察的、带着嘲讽的怜悯笑容。她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鹅黄纱裙,姿态重新变得慵懒而从容,仿佛刚才那个主动投怀、大胆撩拨的人不是她一般。
“啧啧啧……”苏妙涵轻轻咂着嘴,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同情,“听听,听听……‘劳你多加照拂’,‘莫要懈怠自身修行’……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啊,我的好哥哥。” 她刻意模仿着苏清歌清冷的语调,却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姐姐她……”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在楚云岫那张因愤怒和失望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流连,红唇勾起一个极其恶劣的弧度,“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呢?”
这句话,像压垮楚云岫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像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闭嘴!” 楚云岫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狂暴!他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鼓荡起来,衣袍无风自动,强大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将廊下的空气都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死死地盯着苏妙涵,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把你扔出栖云居!”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威胁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碴。方才那片刻的意乱情迷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被苏清歌的冷漠和苏妙涵的挑衅点燃的熊熊怒火。
苏妙涵被他骤然爆发的恐怖气势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得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的嘲讽笑容终于僵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背脊紧紧贴住了冰凉的廊柱。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楚云岫身上那股沛然的、足以将她轻易碾碎的灵力波动,以及那双眼中燃烧的、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怒火。
这一次,她是真的触及了他的逆鳞,触碰到了那最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伤口。
廊下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杀机凛然。
然而,就在楚云岫的怒火即将彻底失控,准备付诸行动的前一秒——
苏妙涵脸上的惊惧之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那双酷似苏清歌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了一种更加明亮、更加倔强、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光芒!她迎着楚云岫那择人而噬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得极其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扔我出去?” 她仰起脸,声音不再娇媚,不再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针锋相对的尖锐,“好啊!楚云岫,你扔一个试试看!” 她直接叫了他的全名,撕破了那层虚伪的“兄妹”面纱。
“你扔了我,怎么跟我娘交代?怎么跟你那好父亲交代?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把他们刚托付给你的‘义妹’扫地出门?” 苏妙涵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还有我姐姐!你猜她要是知道你把我扔了,是会心疼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多一点,还是……会更‘心疼’你这个‘善解人意’的道侣多一点?!”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砸向楚云岫,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中了他此刻最深的顾虑和软肋。父亲和洛姨的托付,苏清歌那难以捉摸的态度……这些都像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即将爆发的怒火。
楚云岫周身狂暴的灵力波动猛地一滞,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他死死地盯着苏妙涵,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翻腾,却真的……无法再进一步。她的话,像冰冷的现实,将他从狂暴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看着楚云岫眼中那剧烈挣扎却最终被强行压制的怒火,苏妙涵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妖娆诱惑,只剩下一种洞悉人性弱点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怎么?不敢了?” 她轻轻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楚云岫,你也不过如此。” 她不再看他,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兴趣,转身,径自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东厢“听竹轩”的月洞门。
“带路吧,我的‘好兄长’。” 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恢复了之前的清脆,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疏离,“折腾了一晚上,我也累了。我的‘听竹轩’在哪儿?我想休息了。”
她不再回头,鹅黄的背影在廊下的光影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傲和疲惫。
楚云岫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夜风吹过,带来庭院中花草的清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憋闷、愤怒和一种深深的、被看穿、被拿捏的无力感。他看着苏妙涵决然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涌上心头。
这栖云居,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从此刻起,注定再也无法安宁。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迈开沉重如灌铅的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曲折的回廊上交错、分离,如同他们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充满了禁忌与危险的复杂关系,在夜色中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