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的一张脸。
但是这感觉非常亲近,好像在很久以前见过她,好像曾经跟她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但这一张脸就是不记得。
仿佛大脑在拒绝辨认她。
林默先前已经在厕所见过她了,而且她也给了自己一些正确的忠告,由此可见,她应该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林默喘着粗气,盯着她看了三秒钟,她也报以安静地回视,林默又看向那毛茸茸的赤红兔子,此刻,这兔子的样子看起来已经非常凄惨,它正跪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哀嚎着,疯狂地尝试将肠子重新塞入肚皮当中。
然而那肚皮上一条狭长的疤痕,让它如同一个破口袋一般,被爪子塞匆匆进去的肠子,很快就漏了出来。
“我的肠子……我的肠子……”
红兔子用王哥的声音惨叫着,林默听了两句,实在忍不住它用王哥的声音讲话,索性便拎着刀准备终结它。身后的那神秘女孩子倒并未制止,林默只是把手一抽,她就非常温顺地松开了林默的手。
林默忍不住手掌略微虚捏。
或许是因为今天发病太厉害,她的手掌触感如此真实,甚至能感受到手上残留着的些许温热。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林默缓缓走到红兔子的面前,居高临下,喘着粗气。
一切都结束了。
他高高地举起刀,看着跪在地上哀号,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将自己的肠子塞回肚皮的红兔子,重重地朝着它的脖颈刺了下去。
“嗤——”
一种相当怪异的触感。
那感觉就像是捅中了什么,那感官却又相当混沌。
它没受伤?
不仅没受伤,这一刀虽然有刺中的感觉,它甚至连皮都没破,如果不是那刀子还留在它的脖子里,林默甚至怀疑这刀子都是自己的幻觉。
林默瞳孔一缩。
“我的肠子,我的肠子都漏出来了……”红兔子仍然在哭号着把肠子塞回肚皮当中去,林默这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对,几刀下去,狠狠地划向它的脖子,然而手上的触感清晰地感觉刀子割破了什么,眼前的兔子却没有任何的伤口,甚至连毛发都未曾被割破。
除了先前它已经被砍断的手指,还有右膝淅淅沥沥流淌下来的血,和它的肚皮上狭长的伤口,林默竟然无法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伤害。
“妈的,邪了门了!”
林默骂了一声,一脚蹬在跪坐在地上的红兔子身上,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但它毫不在意,仍哭号着试图将肠子塞进肚子里。
林默见状干脆一屁股骑坐在它的身上,疯狂地挥刀劈砍着它的脑袋和其他要害,每一刀都感觉割中了什么,但再看这红兔子,却并未留下任何伤疤,血都没一滴,仿佛并未伤到它一样。
这诡异的一幕,让林默顿时有些束手无策,一时骑在它的身上拉风箱似的喘息着,拿着刀不知所措。
“你伤不到它的。”身后,那格外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已经信了。”
“这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林默扭头看向她。
她安静地背着手,嘴角勾着一个微笑的弧度,但看她的眼睛却很平静,没什么要笑的意思,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高中蓝色运动校服,看起来就像是随处可见上学的临家小妹。
看着她的感觉,很怪异。
那感觉就像是一首非常熟悉的歌,那旋律和名字马上就要从脑子里呼之欲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一种时刻。
“信了的意思是……信即为实。”她轻声说:“和它接触的过程中,你心里已经认为自己是无法伤害到它的,你认为它是你的幻觉……于是,它就成真了,你再怎么做,都伤害不了它。”
林默喘息着,又一次看向地上打滚哀嚎的红兔子。
“同时,你也相信它要杀了你。”她乖巧地背着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歪着脑袋平静地看着林默身后的红兔子:“那看来,等它把这肠子重新塞回体内之后,它又要追砍你到天涯海角了,你好忙欸。”
林默眉头紧皱。
“肠子,我的肠子啊……”它一身西装革履,白衬衫已经被黑色的血所浸透,正用王哥的声音哭叫着试图把肠子塞回自己的体内,在地上撒泼打滚。林默看它这么虚弱的样子,一时感觉相当不甘,好几次都手痒,差点又想举起刀给自己开膛破肚,如此一来,这狗漕的红兔子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但林默也知道,方才如果没有这神秘的少女阻拦,就凭刚刚气血上涌的那劲头,他怕不是真的要给自己来个割腹了。
到时候这赤红兔子会死不假,但他自己能不能活也是两说。
“跟我走吧。”少女伸出手:“林默哥哥。”
停车场已经恢复了正常。
方才已经扭曲得无比广袤的停车场,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先前的尺寸和样子,四周的车子安静地匍匐在灯光之下,影子也很安静。
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女站在面前,脸上是平静的神情。
现在,自己是正常了?
林默四下看了看,汽车的影子也没有舞动。除了仍然感到有些浑浑噩噩,视野仿佛掉了桢一般不适之外,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奥氮平的副作用已经让他很习惯,早就习惯这样昏昏沉沉的感觉了。
林默问:“跟你走,去哪?”
“我知道怎样干掉红兔子。”她道:“但不是在这里。”
林默半信半疑,狐疑地拎着刀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林默问:“为什么叫我哥哥?”
她倒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安静地伸着手,仿佛在邀请着什么。眼神也很安静。
林默狐疑地与她对视。
她确实很漂亮。
那种漂亮并不是明星或者说网红的那种漂亮,她的五官就像是寻常的临家小妹,有些婴儿肥,头发长过了肩。或许是因为一白遮七丑的缘故,她很白。但那种白也并不是白皙的白。那种白类似某种劣质相机拍出的照片,她脸上就算有什么瑕疵,也被那种模糊的氛围低分辨率所掩盖了,她的白皙就是那样的白。
林默又回头看了看哀嚎的兔子,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能干掉它的方法。
毕竟林默没有办法伤到它,但如果放任不管,林默也实在不想让自己被幻觉追杀到天涯海角。
既然这家伙之前帮过自己,那么再听她的一次,似乎也没什么。
她伸出手安静地注视着林默,那样子好像在邀请,想了想,林默伸出了手,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虽然,之前已经感受到了这只小手的触感。
但这手确切地握在一起的时候,林默又一次开始在心中感慨人脑的构造,还有自己脑子的抽象。
因为这触感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得仿佛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柔若无骨,和温热。
那手柔柔的没什么力道,好像用力一捏,就会捏疼她。
那种感觉很晦涩,只有强烈的即视感,却任何实质的记忆都未曾出现。
手一牵,少女便转身,安静拉着他的手,向前走着。
不看她那张平静的脸,只看背影,那感觉倒像是一个倔强的小女孩,要拉着他去哪玩。
“肠子……我的肠子……”红兔子哀嚎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该叫你什么?”
林默被她拉着走,低声问:“总不能一直叫你幻觉吧,你总得叫点什么。”
“……”少女没说话。
看她前进的方向,似乎要走消防通道,上楼去。
她说有办法消灭红兔子,但也不知道楼上有什么东西能干掉红兔子。
“那我叫你……丫蛋吧。”
林默想了想,觉得这名字还好,反正她是自己的幻觉,理应自己也算有第一命名权。
就一个幻觉,叫什么名不是叫。
“不要,难听。”她倒是说话了。
“那起个霸气点的。”林默斟酌半晌:“宇宙无敌暴龙战士……太特么带派了。”
“太长。”她说。
“那你想叫什么?”
“什么也不想叫,我有名字的。”她道。
“你叫什么?”
“白可可。”她说。
白可可。林默想。
地下车库里只有林默一个人走路的声音,白可可牵着林默走在前面,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没有声音,或者说根本就不像猫,因为这里应该根本就没有东西存在。林默喘着粗气,忍着疼痛,牵着一个不存在的女孩横穿在无人的地下车库之中,路过一辆又一辆沉默的汽车,潮湿的尘土气息浸润了地下室,林默忽然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自己小时候,到底有没有牵过这只手走过类似的地方。
她说她叫白可可,想不起来的名字。
“白可可。”林默想了想:
“这名字就像是杂牌奶茶一样。”二人异口同声。
“你会读心?”林默一怔。
“不要这么想,小心我真的会了。”少女牵着林默的手在昏暗的停车场中央回过头,娇柔地将一捋发丝撩到耳后,露出白得仿佛要发光的娇嫩耳垂。
林默开始发现这个女孩子特别喜欢嘴角勾起弧度,但那双眼睛却是平静的,没有什么笑意。并不冷峻,只是安静的。
“因为你曾经无数次叫我杂牌奶茶。”白可可垂着眼,声音似乎有些波动:
“就像,你现在调侃毛笔人的外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