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里的车子安静地匍匐着，好像一只只死去多时的巨兽，跟着这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一起穿过一扇扇铁门，昏暗的消防通道，接着就是灰突突的台阶，林默被她牵着向台阶上走去。
她没有什么要停下的意思。
渐渐的，林默感觉自己有点死了。
被少女牵着往前走，精神开始放松下来之后，林默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在对峙红兔子的时候，因为精神过于紧绷，林默一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如今只感觉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痛，手在痛，腹部也在痛，膝盖也在痛。
都在痛。
这个被称做白可可的少女说自己能够干掉红兔子，林默此刻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在不久之前，他想要试图处决红兔子的时候，林默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对它造成什么伤害，刀子捅进它的脖子，就算是捅进它的心脏，感官的确是告诉自己捅中了什么东西，但眼睛似乎拒绝承认这一点。接着大脑也开始拒绝这一点。
林默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好像只能选择相信她。
昏暗的视野中，白可可背对着他，拉着他的手，在昏昏沉沉的视野当中，少女是视野中最后一样格外清晰的东西。
“不要睡。”白可可道：“林默哥哥。”
对的，不能睡。
这个时候睡过去就完蛋了。
按这个神秘的少女所说，似乎红兔子在将肠子塞回到肚子里之后，就会继续来追杀他，被幻觉追杀的确是林默有生以来的头一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于是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幻觉，并且希望让这个幻觉来对抗杀掉自己的幻觉。
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讲起来精神状态挺美丽的。
“你说你能干掉这只兔子？”林默忍不住问。
少女似乎只是带着他在走廊里瞎逛。
“能的。”她头也不回：“但是你需要先信我。”
又是信。
这个信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信春哥得永生的信吗？
“我怎么信你？”
白可可回过头，又是那样的表情，嘴角勾起弧度，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神色。她的头发披散着。在这样无边远的走廊当中，牵着他的手的林默总感觉这一幕似乎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吻我。”她说：“吻我就是信我了。”
……
“吻你？”
饶是林默现在觉得意识不怎么清醒，听到这一句话之后，也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对。”她的眼里似乎有笑意了：“吻我。”
林默狐疑地看着她，尝试从那张看不出什么神情的脸上看出什么痕迹来，然而她的这个表情实在很难让人读懂她内心的想法，嘴是笑着的，眼睛却不笑，这样的人总是很难猜。
“飞吻行不行？”林默尝试讨价还价。
“不行。”
算了，随便吧。
只要能把红兔子解决掉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见少女将手背在身后，缓缓闭上眼睛的样子，林默想了想，觉得这也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幻觉，亲了也就亲了。
他浑浑噩噩地晃了晃，站起来，准备俯身亲吻少女的脸。她眨了眨眼，温顺地将脸慢慢贴过来，像是一只迎合主人拥抱的小猫。
嘴唇贴合在一起的时候，那感觉意外得非常清晰。
白可可的嘴唇上带着一股柠檬棒棒糖的味道，这味道又是很熟悉——初吻好像就应该是柠檬味的，青涩的，而且甜，无论问任何一个人，初吻应该是什么味道，恐怕每个人都会这样子说。
无人的公园，无人的长椅和透过树荫下的阳光，这些印象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只留下强烈的即视感。就是那即视感中的少女死也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
这个吻没有什么**的意味，一触即离。
只亲吻了两秒钟左右。
林默四下看了看，见她似乎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变化，说是只要信了她，她就能拥有干掉红兔子的力量，但眼前仍然是一个瘦弱穿着蓝色运动校服的女高中生，这新打手看起来仍然有些不靠谱，他忍不住问：“这就是信了？”
“对，嘻嘻，你信了。”她说。
“接下来……”她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从楼上跳下去吧……”
“嘭——”
林默头皮一麻，紧接着眼睛血红，猛然拉住她的衣领将她推到墙上，把刀架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骗我的？
难道这家伙也是想要弄死我的幻觉，是骗我的？！
“好疼耶。”
她无力拉了拉林默的胳膊，却挣脱不开：“放手。”
林默心一狠，直接抹了她的脖子。
然而出现的情况和刚刚的红兔子一样，明明就感觉这刀子割破了她的脖子，但就是什么伤害也无法对她造成，林默心一慌，便掀开自己的衬衫，准备剖腹。
“你有病是吗？”
白可可无奈地看着他：“我跟你开玩笑的。”
林默狐疑盯着她半天，见自己即没被蛊惑到直接跳下楼去，身体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意识到这家伙的确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而已，一时怒气涌上心头，一字一顿问：“你觉得这样很好笑是吗？”
“对呀。”她这下嘴角勾起的笑容倒是情真意切了：“我觉得很好笑。”
二人对视许久，林默忍不住有种想要扁她的冲动。
转念想到这家伙是自己的幻觉，而且他也并没有什么手段能伤害到她，一时泄气：“问你最后一遍，你不是说能干掉红兔子吗？你打算怎么干掉她？”
“把它拉到幻觉里。”白可可道。
林默盯着她，等着她说出下文，然而白可可却好像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样，只是安静且坦然地看向林默，林默觉得憋屈——这家伙非得这么谜语人吗？
“拉到幻觉里？你说什么呢妹妹，我现在不就在幻觉里吗？你和那只沟漕的兔子，不都是幻觉？”
“不一样的。”她摇头：
“那只兔子能够伤害到你，是因为你认为它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了。”
“认定这件事之后，幻觉和现实当中的界限就会被打破，它就能够伤害到你，会在你的现实世界当中真实存在……虽然听起来很怪，但这个就是这里的规则，或者说，是你脑子里的规则，无论是我，还是红兔子，都需要严格地按照这样的规则来行动。”
“所以你要信我。”说着说着，她靠在墙壁上，背着手微笑起来：“林默哥哥……你认为自己是肉眼凡胎，一无是处，没有办法伤害到自己的幻觉……那很简单了，我就是幻觉呀，你只需要信我，相信我这个幻觉具备着击杀红兔子的能力，我就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干掉它，这就是计划。”
林默听得一愣一愣。
挺晦涩的，但林默倒是大概懂了是什么意思。
毕竟林默用血的教训亲身经历过。
林默先前认为它是王哥，所以红兔子便开始用王哥的声音来说话。王哥体弱多病，大腹便便，红兔子便也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它甚至还用在楼梯上追逐这么老套的方式来追杀林默，甚至追了半天还没追上。
之后，林默认为它不是王哥了，认为它不是人了，它便开始在楼里瞬移，具备了从十八楼直接传送到了地下停车场的能力。当林默认为它是自己的一个幻觉之后，跟自己本为一体，林默便可以通过自残等手段对它造成伤害……
而林默恰恰一直坚信红兔子和白可可都是幻觉，所以才没办法用刀伤害到它们。
哪怕其中一些东西具备冲突和矛盾，这些规则仍然以一种并行的方式忠实地运行着。
这就是规则。
某种程度上，之所以出现现在的情况，都是因为林默认为红兔子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林默相信它具备什么能力，它就具备什么能力。
林默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没办法伤害到幻觉当中的事物。
而只要相信这个神秘的少女具备强大的力量，作为幻觉，白可可就能用她的方式将红兔子打败？
“那具体应该怎么做？”林默问。
白可可没说话，把下巴往走廊里扬了扬。
林默循着她的指示看了过去。
他浑身一震。
……
天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晴的。
无限长且黑暗的走廊，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起来，蓝天蓝得发假，就像是用图片处理工具所处理过的高饱和度的蓝天，胖胖的白云悠然地在透明的窗户外漂浮着——而这些以固定的距离相隔着的窗户，就这样一扇接着一扇，延伸到了无限远，延伸到了视野最终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的一楼本来应该是一个仓库，门都是铁门，然而此刻却变成了一扇古朴生着青苔的木门，仿佛不知道几百年没有打开过，而上面的青苔都一模一样，如同一个图层复制粘贴出来的，以固定相隔一米的距离，一直延伸向走廊的尽头。
仿佛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让林默站在走廊正中一时看出了神。
“啪。”
白可可打了个响指。
一万扇木门忽然轰然作响地打开，在那木门之后的空间，是无尽蔚蓝的天空。
这里没有地面，只有无尽的白云。
四周是一片干净的蓝天，越往上，头顶的天空就越蓝得发紫，四周都是一片柔和的云朵，在云朵的正中央，却生长着一棵庞大得仿佛笼罩着整个世界的榛树。一个标准的半圆型彩虹安静地停留在天空上。
那门后里的一切东西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恍惚而虚幻的色彩。
……好奇妙的感觉，这的确是一种神奇的伟力。
那只红兔子只要进入这片玄幻的空间，白可可应该可以很轻松地干掉它吧。
林默站在门后的真实世界，踩在真实的水泥地上，看着那木门之后的蓝天白云……一时忽然感到自己有些悲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这个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