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了。
今天下这么大的暴雨，是因为台风来了。
然而就在滂沱的暴雨之中，秃头老板和林默在无人且暴雨磅礴的大街上撕打了起来，秃头老板惨叫着抢夺林默手中的水果刀，林默此时已经没了任何力气，气喘如牛，光是站在那里，雨水打在身上就渗出一地淡红色的血，老板抓着他的胳膊，大叫道：“把刀给我扔了，你不要命了，你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不知道！”
“白可可！快点想想办法！他再说下去我就真的要死了！”林默惨叫。
“白可可又是哪个？谁是白可可？你想想你王哥，你想想王刚！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别死在我公司门口行不？他刚才还跟我通电话呢，他刚说要找你！你行行好吧！”
林默昏昏沉沉地试图挣脱老板抓着自己的袖子。
如果是往常，这肥胖的中年男子他一拳就能打倒，如今因为失血过多，浑身剧痛，却已经掰不过他。
然而林默耳朵当中听到了王刚说要找自己，在滂沱暴雨的雨声当中，竟听到了一声让他骨髓冰寒的声音：
“林默啊……”
这声音就是他死了也认得。
林默顿时浑身发冷，顿时红着眼睛四处寻找那轨迹，却见不远处自己坐着的血泊当中，那红兔子的脑袋缓缓由触手聚合起来，缓慢地编织和生长着，红色的眼中充满着怨毒。
林默浑身巨震，睚眦欲裂。
怎么可能，它竟然还活着？
“王刚说要找你，他现在说要找你，你冷静点好不好？你血流得太多了，快走，赶紧回公司坐着……”秃头老板扯着林默，哆哆嗦嗦地说着。
而随着老板一口一句王哥要找自己，那兔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凝实了起来，眼里的怨毒也变得越来越充沛，那一个孤零零搁在台阶上的兔子脑袋在大雨中被混淆了，声音倒是很清晰：
“林默……林默，我好疼啊……”
“管好他，别让他说话！”
站在林默身边的白可可一急，单手张开，遥遥地向那兔头握了下去。
这一握，就好像空气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一样，红兔子顿时被握成一瘫血污，然而那些阴魂不散的黑色触手却仍然努力缠绕回来，重新缠绕成骨骼和血管，努力恢复成一只兔子的样子。
白可可单手连握，它一次又一次变成一瘫血污肉泥，但眼看那红兔子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就连脊椎都开始生长了起来。
恐怕不多时，又会变成先前的样子！
“你快死了，好好等救护车，不要动，你要先想想你王哥，你们关系不是挺好吗？你要想想王刚啊！”秃头老板大叫道。
林默也不挣扎了，血红着眼看向了他。
问题就是这秃头老板。
他要是再给王哥招魂，那刚刚一切都白干了！
“找死！”林默猛地甩开老板的手，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即便重伤，求生的本能几乎让他几个成年男子都压不住，更遑论一个肥胖的胖子，接着用水果刀抵着他的下巴，吼道：“王哥不是死了吗？你告诉我，王哥到底死没死？说，快说他死了！”
秃头中年男子抖着嘴皮，呆坐在水洼里，那红兔子闻言意识到了危险，尖叫起来：“我没死，我没死！”却立刻被白可可伸手遥遥一把扯出舌头，红兔子当即口吐着黑血，地上触手迅速飞速舞动着爬入它的三瓣口中，试图恢复舌头。
因心急，它一时只发出含混的呜呜响声。
“你鬼叫个屁，你讲话他又听不到！”林默破口大骂，已经无暇顾忌要隐藏精神问题这件事，接着便红着眼睛看向胖子道：“老板，我求你了，王刚死没死？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林默一直不怎么想说自己有精神疾病，但看到一个人明显不怎么正常，并且手里还拿着刀，这时稍微有点眼力价，这时候也该顺着林默来说了，但这秃头老板仿佛情商智商都有问题，一时呆坐在地上嗫嚅，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王刚死了？王刚怎么会死？他刚刚还跟我通电话来着……”
林默几乎有想要一刀捅死他的冲动。
“不要听，林默，你要相信我，你要只相信我一个人！”
白可可急道，一边双手连连虚握，红兔子一阵黑色血肉横飞，但伤害已经跟不上红兔子的恢复速度，自从秃头老板承认了它的存在后，红兔子的恢复速度开始迎风暴涨，就在不断地被捏成肉泥的情况下，仍然迅速恢复着自己的体型，到了最后，已然成了一只剥了皮的兔子站在台阶上了——就算恢复了过来，它的样子算不上有多好看，如今红兔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副空皮囊一般，透明的横隔膜之内，见这肚子里空空如也，只剩薄皮耷拉在肚子前，看上去很滑稽。
“不要！不要杀我啊！”
而这次，它复苏之后，就是尖叫一声，倒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朝林默冲过来，而是扭头就跑，又被白可可一把远远握断了腿之后，它浑身一颤，化作了一瘫四散飞舞的触手，便像是柔软的奶油一样钻入附近的下水口，整只兔子小像钻进了兔子洞，不见了。
“你给我回来！”
林默见好不容易弄死的红兔子如今死而复生，而且还逃掉了，双目圆瞪，近乎崩溃，正欲上前去追，见那触手刚落入雨水口，便又缠绕出一只猩红的兔头出来，哭叫道：“林默，你别以为就这么算了，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
“你让我变得这么丑，还把我的肠子剖出来了，我要一点点杀掉你身边的人，最后再杀掉你！！”
“我去你妈的，你就是个幻觉，你怎么动我身边的人？”如果不是被白可可用力拉着衣角，林默气得又要拿刀划开自己的肚子了。
那老板惊恐坐在地上看着林默，又看林默正在跟排水口说话，即便智商显得不怎么高，这时候也意识到林默多半脑子有些不正常，他噤声从地上爬起身来，便准备离开。红兔子怨毒的眼神立刻便看向了老板：“我第一个就用他开刀！”
“就凭你？”林默怒极反笑，正欲反唇相讥。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银色的天空中有一个旋转着的方块正不断飘落，随着如一团一团幽灵般的暴雨在空中飞舞着。
“林默！”白可可一把拉住林默的衣角，将他拉了一个趔趄：“趴下！”
林默一惊，顿时瘫坐在地，空中那长方形的方块就像是回旋标一样优美地打了个转，从暴雨中旋切了下来。
它切断了正在逃跑的老板的半个脖子。
他浑身震了震，林默见那红色的血沿着长方块喷涌而出。
秃头老板像是不相信一样，用手拨了拨插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接着浑身一软，轰然倒下。
一团一团簇拥着的薄雨迅速遮蔽了视线，狂风让林默迷起了眼睛，老板躺在大雨中，像是躺在一团不断扩散的淡红色的湖泊。
插在老板脖子上的铁皮广告牌被风吹了一侧，林默看到了上面的字。
童话图文，专门制作复印件，广告牌，传真……
后面的看不清了。
今天是台风天气，早上的时候林默就不怎么想上班，据说雨会在下午的时候下得很大，天气预报里的女主持不厌其烦地说着：要小心高空坠物，小心折断的树枝，小心车……小心一切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看到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要立刻躲入室内，不要出来，不要问为什么，要快。
“林默，你给我等着！”王哥的声音尖叫道。
林默呆坐在地上，忽然回头看排雨口，雨水已经在那里积攒了一个旋，红兔子怨毒地又看了林默一阵子，便又一次化作一大堆细小的触手，沿着下水管道消失不见了。
秃头老板安静地躺在暴雨之中，林默浑身一软，力竭到话都说不出来了，坐在地上浑浑噩噩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前说不上是越来越亮还是越来越黑。暴雨、雨声还有狂风，就好像被屏蔽了一样渐渐减弱，最后林默坐在一片安静当中，老板一股股地喷着血，血浸在雨水里没被冲开，在他看来像是沁入水中的红墨，怪异，但漂亮。
白可可安静地坐下，一张秀气的脸上满是担忧，林默身体一晃，最终还是没有支撑得住，无声倒在她的身上。
“林默。”
视野翻转，最后是银色的天空，还有白可可那一张略显得有些悲伤的脸。
看不见的少女阻碍不了现实，也无法将林默搀扶起来，她什么也做不到，因为这里什么都不存在。白可可张着双手顿了顿，只能垂手，安静地抚着林默的脸。
林默看着天空，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刻，至少最后不寂寞。
林默听到很多动物七嘴八舌地叫，这些动物打着伞下了楼，最后它们变成了小灵，前面办公区的老张，他们表情惊恐，嘴巴一张一合，但声音太小，林默半闭着眼睛看着他们，实在听不到。他们去看老板的伤势，没一会儿，最后一辆出租车在林默身边停下了，看到出租车老板在暴雨中下车，开始跟同事们争执。
虽然声音很小，但林默还是听到了出租车老板崩溃的声音：“我是拉活的，害怕不吉利噻，你确定他不能死我车上吧，他刚才打电话不是说他没事的吗？这锤子从伊拉克回来的蛮？到底咋子情况嘛……”
或许因为出租车老板很崩溃，讲话带口音，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成功逗笑了原本崩溃的林默。
“……”
他咧开嘴，没有发出笑声。白可可握了握他的手，在说不出是喧嚣还是安静当中，也将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那眼里没有笑意，却也并不平静。
闭上眼之前，亮银色的天作为背景，林默还是看到了个略有些哀伤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