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
林默感到无数的记忆碎片在涌动,但仔细感受,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记不得。
老是看到一个女孩子,头发长长的,像是邻家小妹,笑起来小动作总是很多,走路喜欢背着手蹦蹦跳跳。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林默梦见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偷偷去她家玩。
她家里木头地板被阳光照成红酒的颜色,二个人蹑手蹑脚,如同偷偷做一件错事,这错事是一件被发现也没什么后果,但尽量不要被发现的小坏事,偷偷拉开她的房门之后,是个很窄小熟悉但整齐的地方,那里的墙壁被刷成粉色,地上摆着游戏机和半边没吃完的披萨。
她好像说话了:林默
我爸妈出去旅游三天……逃课……
谁都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林默的心脏燥热着,万般情绪在心中涌动,这个女孩子死也看不清长着什么样的脸,尖锐的细节在眼前涌动,却在细看的瞬间有一万张脸重叠出现在她的脸上,让头脑仿佛针刺一般发着涨。林默和她亲吻的时候,窗外是一片如同被老电脑处理过的蓝天,蓝得几乎发假。
什么都隐隐约约。
但她的嘴唇,是柠檬糖的味道。
……
林默猛然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天花板。
盯着头顶天花板看了半天,感受到左臂有些温热的温度,侧头一看,原来是太阳晒的,阳光安静地照在病床上。林默看到了窗外明媚的天气,湛蓝的天空浮着白云,远处一个飞机悠悠飞过,这个时候应该是一个下午。
但是记忆停留的最后一刻却是一场暴雨。
眼前悠闲的光景让林默感到有些恍惚。
“台风“竹节草”已经过去,多个沿海地区已经取消蓝色预警,近年来全球的气候产生巨变,也激起了人们对于环境问题的关注,我们看到气象局给出一组数据……”
林默侧头一看,电视开着。
再一看,病床上正趴着一个女孩子,一头漂得金黄的头发,只是正中长出了黑色,一时看起来那发色就像是劣质毛笔一样,她似乎很累了,睡得正熟,只能看到她的肩膀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是毛笔人。
到底什么情况?我这是在哪?
林默怔了怔,头脑混乱,这时候才发现鼻子里还插着输氧管,周围的仪器都不认识,但发出平稳的滴滴声,显然此刻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林默伸手把鼻孔里的输氧管扯掉,忍不住龇牙咧嘴,这玩意儿伸鼻孔里不舒服,感觉像有两长条鼻屎没弄出来一样。
往上靠了靠,往床头费力地靠住,林默就感觉浑身都疼,手上都吊着瓶,一边红的一边白的,手腕痒痒的,他抬起手一看,林默立刻看到了发黑的狰狞缝合线,出现在他的手腕上,伤势之夸张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了两眼,又将右手伸出被子,也是如此,小指处狰狞的缝合线让周边的伤口青紫肿胀着,看上去格外可怖。
就像是林默本来没有小指,这指头是谁给他缝在上面的一样……
似乎想起了什么,林默吃力地掀开被子一看。
这次却没有预想中更夸张的伤口,林默看到了腹部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雪白纱布,将他缠了个严严实实。
“我勒个豆啊。”
林默叹气,扭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林盛楠。
林盛楠看起来倒是憔悴了不少,好像好几天没睡好一样。
“……”
林默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打扰她的睡眠,便看着窗外明媚的午后风光。
他刚起来的时候觉得心情很平稳,而且阳光很好,医院外面的天气很不错。但渐渐随着红兔子那件事逐渐被林默回想起来,一时间心情也笼罩着一层阴霾,红兔子那件事,当时林默只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来不及细想,但如果把红兔子从这段记忆当中剖去,回想起自己具体做了些什么,也不敢细想自己到底在现实当中做了什么离谱的事……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拿本子的护士,她本来低头记录着什么,抬头就跟林默对上了眼。
面面相觑。
“你好。”林默有些尴尬。
结果那护士眼睛瞪得像牛眼,过了三秒,才尖叫一声往外面跑了出去:
“护士长!十二床那个剖腹又割腕的患者总算醒了!!”
“啊?”林默一头雾水。
她这一跑出去不打紧,只是这一声尖叫,让趴在病床上的林盛楠眉头略微轻皱,茫然地缓缓睁开了眼。
眼睛一睁,她就看到了靠在床头的林默。
“……”
林默此时看到林盛楠却略微有些尴尬,刚醒来就躺在病床上,没搞明白状况,但想起了之前红兔子的事情,越合计越觉得后怕,具体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怎样的事情,加上自己身上的伤势很重,其实猜也能隐约猜个七八分,多半是自己犯病的时候做了很多很夸张离谱的事情,也不知道毛笔人会怎么痛骂自己。
“嗨。”林默打了声招呼。
林盛楠的眼神从睡眼惺忪,到茫然,最后迅速变得清醒。
接着她顿时就坐直了。
她顶着俩黑眼圈瞪大眼睛看林默,那样子像熊猫要生气。但她抿了下嘴,瞪大的眼睛很快就被泪水所充满。
“你昏过去三天了,你知不知道?”她倔强地问。
“三天了吗?”林默手足无措。
“你一直没醒。”她说。
“……这不是醒了吗?难道我在梦游?”
林默心里有些没底,掀开被子看了看肚子缠着的纱布,又看着林盛楠,见她一脸怒容没有回话,才讷讷道:“怎么说,木乃伊归来了。”
林盛楠怒视着林默,怒火闪烁几下变成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忽然瘪了瘪嘴,情绪好像忽然崩溃,仰头嚎啕大哭起来。
“哇啊……”
林默一看她一哭,也慌了:“别哭啊。”
“你知不知道,我,我以为你要死了啊!呜哇……”
“没事没事咱们先别哭……”林默伸手去擦她眼泪。
但林盛楠哽咽了两下,忽然一看到林默给她擦眼泪的手上的缝合线和针头,当时就嚎啕得更大声:
“呜哇啊……”
林默忙安慰:“活着呢活着呢,没死呢,别哭丧了……”
“你个骗子,我去医院检查身体,我还在等你下班来接我,去吃饭呢……呜……”林盛楠哭得鼻涕眼泪一把,话都快不会说了:“忽然大夫给我打电话说你快不行了……呜……他们说你快不行了,让我给你签字,呜呜……”
林默一时间无措,手不知道往哪搁。
平时看到的林盛楠要么就是一副懒狗模样,要么就是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有就是发呆的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倒是头一次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傻在当场。
“我说,呜呜……他们说要家属签字,问我是你的谁,我说朋友……呜……不给签,让我联系家属,我上哪联系你的家属啊……”
“我就说,呜呜,我说你是我男朋友,还是不行,最后,我说我是你老婆,他们才给签的啊呜呜啊……”
林默一脸严肃。
她这说着说着就开始仰头哭出鼻涕泡的样子,让林默一时也不太敢笑,只得板着脸听着。
……
“呜,呜,呃……”
林盛楠哭了好久,用袖子擦眼泪,哭得直打嗝,林默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以示安慰,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长这么大他还是有点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林盛楠,相处这么久了没见她哭过,今天见到了,林默一时不知怎么安慰,有种手脚不知往哪搁的感觉,仿佛看到多年的好兄弟嚎啕大哭的无助感。
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好像只能就这么陪她,等她哭完。
“吸……吸吸……”
林盛楠坐在椅子上,用手抓着自己的裤腿,抽抽咽咽,渐渐情绪稳定了。
她委屈地看着林默,许久没睡的黑眼眶哭得通红,黑红黑红的很喜庆。
但偏偏她脸是白的,跟一只无辜的熊猫让人一边一只眼打了一拳似的,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你个骗子……”
她抽了抽鼻子,哽咽道:“你之前在电话里,不是说好了,你说一定会来医院找我,陪我看病的吗?”
林默看了看自己一手一个吊针,尴尬道:“你就说我来没来吧。”
两人沉默。
林盛楠怒目而视,似要发怒,但眼睛里又渐渐噙满泪水,接着她咧开嘴,脑袋一仰:
“呜啊啊啊啊啊……!”
“别哭别哭!我说错了,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