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老板因为之前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已经离世了，刘老板心宽体胖，是一个非常友善的人，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安康[双手合十][流泪][流泪]……”
“项目组人员之后会产生一些变动，请继续等待通知，感谢合作[双手合十]。”
这是公司群里一周前的消息。
林默皱了皱眉头，向下划了几下群聊，也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最终心烦意乱，关了手机。
一周的时间过去了。
伤口愈合得很不错，他低头看了两眼左腕，仍然能感受到伤口的狰狞，不过现在已经拆了线，左手用力握了握，并没有太多的疼痛感……就连医生也说恢复得很不错。
右手也是这样，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指头要断了，但后续无论是拆线还是愈合都挺顺利——医生说除了会有一些微弱的后遗症之外，譬如导致阴雨天稍微有点疼痛，这种程度算是恢复得相当奇迹了。至于腹部的伤口之前也已经做了缝合处理，没有伤及内脏，一切都很好，并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
也就是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些伤口是如何造成的，每一样林默都刻骨铭心。指头是红兔子捅的。腹部是他自己剖的，为了从红兔子手中换得一线生机，手腕也是红兔子造成的。
但这个过程当中最让林默感到恐惧的是，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
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红兔子。
手腕大概率是他自己割的，肚子的伤和指头也是如此——林默从苏醒开始，心中就总有些约约绰的不安，挥之不去。
老板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默倒是清楚地记得他的死因：那个暴雨天，狂风，天空的一个铁皮广告牌旋切而过，切断了他的半个脖子——但他的记忆，真的值得相信吗？
难道是在打斗的过程中，他自己抄起了一个广告牌。
然后。
他不敢想了。
想着这些也是心烦意乱，林盛楠许久没来，不知道毛笔人到底是去抽烟，还是去制烟厂做烟去了，抽根烟都这么慢。
林默也烟瘾犯了，拿起拐杖便准备下楼，刚到门口，却被几个帽子叔叔逼了回来，林默一惊，定睛一看，见林盛楠正欲哭无泪地跟在他们身后：“林默……”
“他们说，你跟一条人命有关系，要立案调查呢。”
林默的心里一紧。
心中隐隐担心的事情， 忽然发生了。
……
J局倒是很近。
以前林默也去J局办过一些事情，只在前台，里面倒是没进去过。
林默和林盛楠往里一走，审讯室看起来有点破破的，墙虽说白得像新的，但别的都显出破旧，长条旧沙发摆在屋子里的角落，皮面脱落，也不知道被多少个屁股坐过，看起来简直都要塌下去。下午时候开着空调，屋出冷得跟停尸房一样，一个玻璃茶几摆在正中间，不过似乎碎过一次，用泛黄的胶布粘着，上面扣了个亚克力板，用玻璃胶贴好四个面，这就算是修好了。
“坐吧。”帽子叔叔说。
林默只得坐在塌陷下去的沙发上，心里稍微有些紧张。
一只手放在林默的腿上。
扭头一看，是毛笔人，她虽然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担忧，但还是故作镇定，拍了拍林默的腿。
“没事。”她小声说：“我在呢。”
你在管个屁用。林默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确实让林默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你们先坐着吧，要喝咖啡吗？”
“来一杯吧，谢谢。”林默道。
“呦。”
那帽子叔叔本来眼睛是看向林盛楠的，见林默搭话，似乎有些错愕：“你还会说话？”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林默瞪着眼睛愣在当场，不知道说些什么。
“抱歉啊，冒犯了，我没别的意思。”
帽子叔叔也觉得不礼貌，尴尬道：“我们查过你的情况，你之前在三院治过精神分裂是吧？那边说是你情况很严重，总能看到幻觉，生活自理也有问题。”
林默其实想说自己生活能自理。
但想到这是医院的诊断，把话憋回肚子里，点了点头。
“我们上次遇到一个类似的案例，也是一个精神病在大街上发病了，有围观群众报警，我们当时出警给他带回局里，先安置。那小子是进来就情绪激动，说有什么蝴蝶啊兔子啊追他，要弄死他，根本没法交流，本来我们都准备好拘束带了，结果您看着还挺正常的……我刚才就诧异了下，感觉个体差异挺大，没冒犯的意思。”
“哈，哈……有兔子追他，真搞笑。”林默听完好像也只能陪笑：“那看来病得不轻啊，致敬致敬……你们人民J察也怪不容易的……”
“咖啡要吗？”
“来两杯吧……”
帽子叔叔接着就去饮水机给二人泡速溶咖啡，但看那模样倒是很轻松，不像是对待什么杀人犯那般严肃的模样，这也让林默的心里稍稍缓和了一些，林默坐在沙发上跟林盛楠盯着咖啡，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喝。但帽子叔叔泡完咖啡之后，就出去办事了。不多时，却领回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白大褂，竟然正是之前给自己看病的张医生。
张医生明显是从医院匆匆过来的，见林默坐在沙发上也是一怔，苦笑道：“还真是你，你小子不但要在院里当名人，在派出所也要当名人是吧？”说着就一屁股坐在林默身边。
林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陪笑也陪不出来了，嘴角扯了扯，一声长叹。
“药吃了吗？奥氮平。”他问。
“当天没吃。”
“倒是吃啊……尽量不要断药，你要相信奇迹，林默，这种病需要患者有足够的自信心，才能治好的。”张医生似乎也没放在心上，他比较知道林默的情况，也知道这药吃不吃其实都已经是一个样子了。
见人都齐了，张医生跟林默的寒暄也被举手打断，也要开始办正事了。
帽子叔叔面容一肃，从怀里抄出一张A4纸：“林默，我们是市公安派出所的民J，现在依法将你传唤至市公安派出所，对你进行询问！”
“接下来无论问什么，你要如实回答，与本次事件无关的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你有这样的权利，你听明白了吗？”
林默点点头：“明白。”
又是一只手搁在林默腿上，抓紧了他的裤腿，毛笔人看起来倒是比他紧张。
接下来，帽子叔叔从怀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伸出手指点了点，递了过来：
“这个是不是你？”
林默凑过去一看，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没有声音，是公司的走廊，走廊里很黑，因为太黑了，触发了夜视模式。
监控画面里，黑白色的林默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嘴一张一合地动着，眼里闪烁着白色的光，脸上的表情分外狰狞。
他高高地举起水果刀，接着用力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接着便忽然面色一变，蹲在墙角无声嚎叫着。
林盛楠发出低低地惊呼声。
林默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疯子就觉得厌倦，不想看了，道：“是我。”
“这个呢？”他问。
拿回去点了点，递过来另一条监控录像。
这下倒是没有夜视模式了，是一个门上从上往下的摄像头，办公室里的人正在安静地办公，只见林默忽然拎着一把刀大踏步走进来，边走，那手上就滴了一路的血，同事们顿时哗啦一声四散开来——或许因为林默平时在公司里的人品人缘还算不错，这也没给他们吓到，还有几个壮着胆子上前来检查林默的伤势，众人远远围观。
接着，视频里的林默找了个沙发坐下，忽然将刀一扔，一脸惊恐，就开始疯疯癫癫地向着走廊深处跑去。
“也是你？”帽子叔叔问。
林默的一颗心略微沉了沉，也点头。
看到自己发病的样子是有些不忍直视，他只得从记忆里调取当时发生了什么，每一幕都历历在目。
但这些监控，其实都不是林默想看到的。
他最想看到的是，当他下楼之后，老板跟上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到底有没有楼下的监控？
结果帽子叔叔将平板一关，似乎没有打算给他看别的录像的意思，只是表情认真：“小伙子，就是这最后一个视频出问题了，你的同事们报了警，他们事后表示不追究你的责任，但你这个算是扰乱社会公共秩序，阻碍企业生产活动，正常来说是要关你的。”
林默盯着他，等着下文。
“但因为你这个情况相当特殊，加上念及初犯，关你是不至于，但你是要交五百块钱罚款的，这个没问题吧？”他盯着林默的眼睛，道：“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笔录你也已经写了，就签具罪书吧。”
林默一呆。
就这个？
只是交罚款？
林默沉默了一会儿，接过递过来的具罪书，上面都是自己先前写下的笔录，只不过用更正式的语言重新复述了一遍，看了两眼没什么问题，于是便迟疑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呼……”
林盛楠明显松了一大口气，轻轻地在林默的腿上拍了一下，大概是庆幸事情不大。扭头一看，见她是有些幽怨，又有些难过，林默没时间管她，心中念头急转，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
门外这时候走进来一位女J察，盯着林默具罪书的帽子叔叔抬头问：“查到了吗？”
“查到了没错，当年还上新闻了，六年前光复高中门口出现货车超载导致的肇事案，造成两个学生一死一伤，那司机判了十年，近段时间表现良好减了刑，最近要放出来了。”女j面容轻松：“女的叫白可可，男的叫林默……没错，就是一个人。”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林默的心里忽然一颤。
“就是因为那场车祸，撞坏了头，而造成的病？”帽子叔叔有些感慨，看向张医生。
张医生略微点头：“可以这么说。”
“唉……众生皆苦啊。”
帽子叔叔看着林默，摇头叹息，似乎是看林默还年轻，心中有恻隐之心。
他忽然咦了一声，从女J手中的档案抽了一张，道：“你总能看到的幻觉，是不是这个女孩子？”
自从听到白可可的名字，林默的身体就不自觉地绷紧了。
一个幻觉当中只有林默自己知道的名字，忽然被身边的人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念了出来，让林默感到了一种强烈而怪异的违和感。
仿佛现在周遭都是幻觉，都是假的，都不真实。
六年前的记忆丧失了，林默还是能从一些细节当中推测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据说他和一个女孩子关系很好，而当时一起出事的时候，林默就牵着她——只是事后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脸也不记得了。
就连曾经真的见过她的林盛楠，对她也语焉不详，因为据她是一个相当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
后来只记得她姓白，名字叫什么也忘记了。
万没想到，她竟然叫白可可。
……
那个与自己一同遭遇车祸女孩总是出现在各种语焉不详的对话之中，据说曾经和她关系极好的林默，连她一丝一毫的细节，容貌，和一颦一笑都已不记得，早已遗忘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林默缓缓地接过那张纸，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那是一张学生档案，上面有着学生证和各种成绩单的留档证明。
看向右上角的证件照。
本以为能看到那张有些婴儿肥，面容略有些安静的神秘长发少女。
然而照片上的人，却让他一脸错愕：
“这……”
手中档案的泛黄的证件照上，是一个相貌格外普通的女孩子，单马尾，面无表情。
不记得的脸。
伴随这张脸的记忆早已随着车祸而缺失。
无论她到底是谁，如今的林默只敢确定一件事。
不知为何，这张脸，根本就不是幻觉中白可可的长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