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一起来，林默便打扮得西装革履，他盯着镜子当中的自己，忽然便觉得有些厌烦——领带，长裤，还有就是西装，之前上班的时候一直是这一套，半年前还挺活泼的少年如今变得班味十足，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将领带认真系紧，觉得有班味还算不错的。
至少还能算是有个班能上。
离办理出院手续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了。
出了院的三天可以说是什么也没干，许久忙碌的林默第一次找到了无所事事的感觉，白天就去网吧打打联盟，接着被队友气得险些发病，晚上的时候接毛笔人下班——她那咖啡店在步行街当中比较偏僻的一隅，林默通常在网吧玩了一天，最近晚上九点准时出现在她上班的咖啡店门口。
林默还是第一次看到工作的时候的林盛楠，黑黄相间的头发在脑袋后扎成马尾辫，意外得显得很干练，穿着一身绿的围裙。林默会抽着烟在门外等她，她总会在柜台前认真地调着拿铁，林默等她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向这边，挺喜欢她偶然发现自己的时候，脸上露出惊讶又有些惊喜的表情。
可能是很少被人接吧。林默想。
不多时她就会涨红着脸出来，说还没下班呢，你怎么过来了。如果她身后的同事会起哄，毛笔人就会把脸红到耳根上去。
林默单纯就是来接人，很有些懒得管她到底怎么跟同事辩解二人间的关系，觉得那是她的事情。他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接她呗，如果接完了没事干，二人只好就去吃海底捞。
不过仅仅三天下来，毛笔人好像开始适应下班的时候有人来接了。
听说林默正着急找工作，她好像还有点失落，说干脆你别找工作，天天就来接我算了。
林默问那我吃饭这一块怎么办？
她说实在不行我养你。
林默还真的认真思考过这可不可行。
只觉得被人养实在超脱了朋友之间的范畴，加上林默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立于天地间，怎么可能寄人篱下被人养着，当然也是在毛笔人失望的目光中拒绝了这个提议。
今天就是找工作的第一天。
西装革履去应聘，今天应聘的是一家电影院的服务员。
……
出门的时候林默甚至还喷了香水，生怕找的这个工作会出任何的夭蛾子，不过好在电影院的服务员也的确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人家一听林默是本科就要了，再就是问林默的性格是不是外向热情，林默哪还敢说自己内向，好在他们多半最近也缺人，讲好了上班时间的工作事项，在后台换好了工作服，今天就是上班的第一天。
“第一件事，就是热情对待顾客。”
“记得要带微笑，不笑是不行的，你得主动打招呼，说‘您好，欢迎光临！’，主要就是热情友好，嘴一定要勤快点，明白了吗？”领班不厌其烦对着镜子补妆，一边道：“今天怎么排的片，都记好了吗？”
穿着一身工服领到新号牌的林默看了眼镜子，总感觉自己像是卖保险的，连连点头：“那必然记好了。”
“优惠票和美团团购什么的呢？放映时间和座位号都会看吧？不是我唠叨，有的客人会问你的。”
“这个我也必然背好了。”林默信誓旦旦。
领班扭头看了眼林默，四十来岁的大姐上下打量林默两眼，林默也回以微笑，她看了两眼又瞪着眼睛补妆，估计心里想这个新来的大学生有点愣愣的，感觉像精神病。
电影开场前是整理仪容仪表的时间，一般也不需要那么久，林默一个大男生，能做的就是洗把脸。
后续需要干的就是在开场前给椅子消毒，消完毒之后记得开空调，左手扫码枪右手收票盒，过会儿就像盖世太保一样在门口一站——这个活早九晚九，晚上有时还要加班，一个月四千块钱。
林默之前月薪好歹还是一万多，降薪这么多如果换做一般人多少会受不了，如今的林默满脑子都是养活自己就行，别说是电影服务员，哪怕招聘的地方说他们缺个掏下水道的，如果一个月四千以上，林默估计也会捏着鼻子去了。
总得活着。
张姐利索地用粉扑补了补妆，看了两眼自己的仪容觉得没什么问题，林默觉得她脸上的皱纹其实化不化妆都一个样，她道：“不用太紧张，客人找你多半就是不知道座位号，还有就是问你厕所在哪，你把这个记好就行了……下一场还有半个小时，你坐这玩玩手机可以，开场十五分钟前记得来找我，一起给座椅消毒，明白了吗？这个不会出问题吧？”
“明白。”林默点头：“不会。”
张姐又看了林默一眼，脑袋一扬：“桌上有水果，自己削吧，我出去办事。”
林默其实根本不想吃水果。
但闻言也是非常老实地像个人机一样拿刀削苹果，把苹果削成一块一块。
因为根本就不想吃，于是穿着工装的林默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将苹果削成了小兔子。
这是他以前学到的一种吃法。
上班的第一天早上吃了奥氮平，苦苦的，会让人昏昏沉沉。
盯着苹果的林默食欲全无，嘴唇上又是熟悉的草莓铁味。
……
好在这工作还算得上是简单。
虽然要学的东西很多，什么学生票，普通票，优惠票，会员卡要怎么充值……林默得去学每个片子的阵容是什么样子的，剧情简介如果有人问起的时候应该怎么回答，遇到不能处理的事情要去找同事或者说主管。要知道怎么出票，要知道当前的影片名称，放映时间和电影院票价都需要事先预习和准备。
但学了也没用，前台是个干了快十年的老员工，据说他无儿无女，基本上不请假，学的那些都是那个老哥如果请假了自己要顶班的时候才能用上的东西，林默能干的其实就是站在昏暗的电影院走廊门口，开场的时候对每个人点头哈腰说欢迎光临，等散场的时候端着一个小盒如丧考妣地站在那里，让他们把电影票丢在里面，免得顾客在电影员里把票乱扔得到处都是。
上午一场电影下来，基本上就知道大概要怎么干了，没啥技术含量。
看来今天没有夭蛾子，还算有惊无险。
和领班一起给座椅消毒，喷完了酒精，接着就是站在门口引导，一个接一个说欢迎光临，等到电影院都暗了下来，林默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安静地站在走廊里，听着莹幕的声音。
“我不记得有没有在壁炉上放隔板。”男主人公说：“但我想没事。”
“木炭一定是滚到地板上，消防员说他们把兰迪救出来了，她在楼下昏了过去……然后，炉子就炸了，他们没能再次进去，我就记得这些了。”
片子是《海边的曼彻斯特》。
林默站在走廊一边看男主要枪毙自己，一边想着如果上厕所的顾客问这个片子讲了什么，他该怎么回答。
根本就没有人问，学了也白学，因为每个人都问厕所到底在哪，林默就说这个走廊左转再右转。趁着黑暗中没有人看他，林默忽然有些累了，把端着盒子放在一边，坐在走廊的台阶上，拢着手安静地看电影。忽然觉得这份工作可能也挺不错的，觉得没什么能难得倒他，什么也不能。
今天九点下班，毛笔人也九点下班，晚上大概又可以一起去吃个饭。
被开除大不了就再找一份工作，生活照常继续。
“嘎嘎？”
身后传来怪异的声音。
林默浑身一震，几乎从思绪中立刻惊醒。
扭头一看，却见是两个西装革履的帝企鹅，一只穿着风衣，一只穿着连衣裙，还有一只小企鹅好奇地盯着林默。
林默坐在台阶正中，抱着盒子狐疑地看着三只企鹅。
本来还心情很好的林默，看到这一幕简直五雷轰顶，一时大脑急转。
不能回答。
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第一天要做的至少是不能出错。
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如果被发现和不存在的人交谈，他怕刚找的工作就立刻告吹了。林默心中有些焦虑，回头看了三只企鹅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接着便立刻扭头，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嘎嘎，嘎嘎嘎嘎？”身后企鹅直叫。
“林默！干什么呢？”
上完厕所的领班张大姐一个箭步窜上来，急忙道：“不好意思三位，放映期间是能进的，是可以进的。”
“啊？”林默顿时慌了。
这三只企鹅竟然是人？
“嘎嘎？”
“这边请，这边请，请注意不要打扰其他观影客人，谢谢您的配合……”
见张姐这副样子，林默顿时心都凉了，也不敢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手脚不知道往哪搁。
“嘎嘎。”企鹅不满地看向林默，又叫了两声。
“哈哈，他是今天刚来工作的，实在不好意思……”张姐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里面请里面请……”林默连忙伸手往里引。
三只企鹅撅着个腚便往排座当中挤了进去，林默心中立刻叫遭，果然听张姐怒道：“人家问你电影开场了现在还能不能进，你怎么还不回人家？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我的，我走神了。”林默苦笑。
“啧啧啧啧……你说你们这群大学生，一个个好吃懒做，跟你讲了你也听不懂，真是的呀，我看……汪，汪汪汪汪……”
林默顿时又是深吸了一口气，比看到背后有企鹅吸得还深。
眼见张姐那张补满了粉的一张白脸面容扭曲，即将变成一只戴着蝴蝶结的斑点狗，林默伸手制止狗吠，急道：
“对不起张姐，我去上个厕所，我再不去就要拉了裤里了……”
“汪，汪汪汪！”
“对的对的，太对了姐。”林默竖起大拇指赞同，接着落荒而逃。
刚说这工作简单，这简单个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