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工作枯燥而且乏味。
场务的工作比不上前台，因为如果林默在前台还可以炸一炸爆米花，爆米花想怎么吃就能怎么吃，还可以随便接可乐喝，爽的一比，基本上没人管。
坏处就是到了比较火爆的一些档期电影上来之后，前台那边就会开始连轴转了，林默当场务在后面检票的时候，就看到这些前台的员工不停地转来转去。
林默觉得自己是一个嘴还算挺贫的人，但平日里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前台这种和人打交道的事，一向是他避之不及的。
所以在应聘的时候就选择了场务……第一天还好，检检票，电影开场的时候引导一下观众，结束了之后就清扫一下垃圾，在昏暗的电影院中去找那些小情侣在亲完嘴之后掉在地上的爆米花，整体上比较脏和累，但比起前台需要连轴转地和顾客交流，其实在阴暗的地方捡爆米花这种工作还比较适合自己一些。
唯一需要和顾客交涉的事情，就是在昏暗的走廊里看电影的时候，会遇到一些顾客跑出来问厕所在哪里。
厕所在走廊尽头，出了门之后，右转。
厕所在走廊尽头，出了门之后，右转。
右转。
出了门之后。
请不要打扰别的顾客，右转。
……
这种话有时说得多了，林默就会感到很恍惚。
因为他是唯一不变的定量。
相同的林默在不同时间站在同样走廊的位置，变换莫测的莹幕上播放着不一样的狗血剧，走出来问厕所在哪的顾客转眼就会记不清长什么样子，他们穿着各异。几百种衣着在他们的身上，一会儿是男人，一会儿是女人，不同的细节和神色在它们脸上变换，渐渐似乎变成了同一个不可名状的人和同一部电影，最终问的也是同一个问题——厕所在哪？
厕所在走廊尽头。
出门之后，右转。
恍惚久了就会头痛，这种时候又会觉得在前台的工作似乎好一点。
但在前台工作需要林默和人交流，其实林默觉得唐诃就非常适合这种工作——因为他觉得这个新认识的前辈很不错，她长得很可爱，她有点古灵精怪的，看起来喜欢恶作剧的样子，但是不让人讨厌。
最后一场电影已经结束。
林默弯着腰，在地上捡起最后一个残留的爆米花，回头一看，空荡荡的大厅看起来有些莫名的诡异，好像电影院已经废弃了多年一般——该干的都已经干完了，座椅应该都已经喷好了消毒水，走廊也检查过了，没有垃圾。
“干完啦？”身边忽然有人说。
林默一看，却发现是唐诃，她不知道从哪顺来了一桶爆米花，不知道从哪偷偷进来的，想来应该是从吧台接的，她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灰色的荧幕，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看的。她喜欢看电影，应该是意犹未尽。
“别掉地上，不然还得重新扫。”林默直起腰，无奈。
“当然不会掉，干嘛给你增加工作量？”她晃悠着脚：“你家离这远吗？”
“还行吧……”
林默最后回头检查了一下这一条走廊，干净得一尘不染，同时又回忆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座椅也都喷了消毒剂，今天好像工作该干的都干完了——张姐在之前就已经过来打了招呼，说清理完了走廊之后就可以下班，不过要记得锁住员工室的门。
好在电影院的走廊很昏暗，张姐没发现林默用灭火器在走廊的隔音墙上砸出的坑。
发现就寄了。
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今天第一天上班，林默最终还是决定先什么也不要跟她说……总之就装没看到，反正这走廊也没监控，到时候可以怪罪给来电影院的一些熊孩子。
都是小孩淘气的时候砸的……
“你之前不是说可以帮我解决红兔子吗？”林默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她，皱了皱眉头：“你具体打算怎么帮，怎么解决，有没有什么计划？”
“你说你也有精神分裂，难道你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时候你是怎么解决的？”
“我记性也不好，你忽然问我这一大堆，你要我怎么回答？”唐诃抱着可乐无奈道。这前辈给人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让林默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来上班的。
林默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串，想了想道：“难道我戴着这个就行？红兔子便不会来找我？你说它是鬼，所以只要戴一些辟邪的东西就可以？”
“理论上是这样的吧。”
唐诃嚼着爆米花瘫在电影院的椅子上，想了想道：“不过这些东西很怪，无论是出现，还是行为模式，里面都有一些规则可以遵寻……我也不知道红兔子的规则是什么样的，不过戴着这个准没错。”
林默盯着她，感觉这家伙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样子。
“那你之前遇到过幻觉？你是怎么处理的？”林默问。
“就用辟邪的东西啊，然后，就这样那样，接着打爆它。”唐诃随口道，喝了一口可乐，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安啦安啦，反正这种事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怕的……都已经知道是鬼就好办了啊，就去准备点辟邪的东西，接着想象自己是林正英，网上买把桃木剑，事情就解决了。”
“啊？”林默皱眉。
“行了行了别问了，已经下班了，我一秒都不想多呆，咱们走人吧。”她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懒洋洋地站起身道。
林默闻言又是一阵皱眉，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家伙说是会帮助自己解决红兔子的事情，但真讲起来应该怎么做，她却又语焉不详，林默开始怀疑这家伙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她真的能看到红兔子，她这又有精神病的一个情况，感觉讲话没什么逻辑的样子……估计早就开始怀疑这家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精神病，就是犯病了随口瞎掰的。
今天工作该做得都做完，林默随便收拾了一下，于是便准备回到员工室拿东西换衣服——到了晚上九点，电影院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商场还有一个多小时关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但显然唐诃也是如此，二人回了员工室，她先去换衣服。
林默一看桌上还放着一袋苹果，想起这是张姐早上没拿走的，她放在这里说可以随便吃，但林默实在不怎么喜欢吃水果，但此时多了一个前辈，还是问问比较好。
“你吃苹果吗？”林默大声问。
员工室分男女两侧，唐诃在另一边换着衣服，大声道：“吃啊，不吃白不吃！”
妈的，吃苹果也不自己削……
林默无奈，低头削着苹果，削好了皮。
他又将苹果削成了一个个小兔子。
……
这是他从小时候学会之后，就一直养成的习惯，想来唐诃是个少女，她应该也会比较喜欢把苹果削成这个样子来吃吧。
因为女孩子总是比较喜欢可爱的东西。
想着想着，不多时唐诃换好衣服回来了，林默抬头一看，顿时一怔。发现这前辈的打扮的倒是很精致，这个时候倒是知道为什么她喜欢戴着那个小蝙蝠发夹了，她来上班时穿着一身LO装的蕾丝内衬，外面却是黑色的背带工装裤，加上一个小蝙蝠发夹，的确显得少女颇具青春活力，和她这一身也很搭。
“怎么，看入迷啦？”见林默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她顿时坏笑了起来：“你喜欢这套衣服？话说男孩子总喜欢女生打扮得漂亮一些。”
林默看了她几眼，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面，这个新前辈似乎很喜欢调戏别人的样子。
他继续低头削苹果：“其实不怎么喜欢。”
“啊？”她顿时挎下脸：“为啥？”
“因为穿得和正常人不一样，我会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林默把放满苹果的盘子推了过去：“削好了，吃吧。”
“你这家伙难怪没女朋友，就算有一个喜欢你的姑娘在你身边，也还是能和她相处成那副样子……这个嘴笨的啊。”她叹了口气，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林默身边，嘴里数落道：“下次女孩子要问你衣服好不好看，哪怕她打扮得跟坨屎一样，你也要说好看。”
“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乱夸不是昧良心吗。”林默无奈。
“嘻嘻，你想那么多干啥，在这个世界，对错真假有时候根本就没那么重要。”唐诃这个时候低头，才看到林默将苹果削成了小兔子，顿时眼里冒星星：“这是什么，好可爱！你会把苹果削成小兔子的样子欸！”说着就把盘子拿起来，爱不释手地戳着里面一个个兔子，喜欢得几乎吃不下口。
林默就感觉她会喜欢，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拿起一旁的刀：“你喜欢我就再削一点。”
被别人夸赞，让林默的心情也好上了一些，对这个自来熟前辈的性格虽然稍微有些不怎么感冒，但用刀削着苹果，话也稍微多了：
“……我小时候就一直这么削苹果，虽然之前因为一些事情，很多东西记不住了……但这个苹果的削法还是能记得的。”
“我记得应该是因为动漫的缘故吧，当时日漫很火，有一些恋爱漫画的男主角，就会把苹果削成这个样子。”林默一边削着苹果道：“我记得有人说过喜欢这种苹果，然后我就去学……”
“虽然我不喜欢吃苹果，但在当时就一直削给别人吃，我记得那一阵子总被夸，和你夸得一模一样，也说苹果是小兔子的模样很可爱……”
“当时，我是削给……”
说着说着，林默的刀忽然顿了顿。
削给谁？
……
削给谁来着？
不记得了，或许是将苹果削成这个样子的温馨感仍然残留在脑海中，让他时至今日也会如同一个精密的机器一样，将苹果削成这个可爱的样子。
但是那张应该承载着这个情绪的记忆和画面的脸丢失了。
脸和声音就如同被错误读取的音频一样，只残留着片段，强行细想，只会被尖锐的雪花声吵得头痛欲裂。
太阳穴隐隐作痛，已经有经验的林默立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了，继续哼歌削着苹果，最后将手中的苹果削成一个小兔子，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好久没说过话了。
“怎么了？”林默奇怪地抬起头。
接着，他忽然觉得头皮略微一炸。
唐诃正死死地盯着林默。
准确的说，是林默手中的刀。
员工室昏暗的灯光中，她坐在椅子上，拿着装小兔子苹果的盘子，她牢牢地注视着林默手中的水果刀，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而按照她如此安静的坐资来看，显然，她维持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
她头发上发夹的小蝙蝠，眼睛黑洞洞的。
“唐诃？”林默音量大了一些。
唐诃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勉强勾了勾嘴角，似乎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你今天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她说：“林默，我陪你一起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