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在追她?
林默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故事忽然就从诡异,到另一种层次的诡异了。
林默转头看着唐诃。
“你那是什么表情?”唐诃沉声问:“你在嘲笑我吗?”
“这当然不是。”林默连忙摇头。
一直被红兔子追来追去,随时都有可能被红兔子用诡异的力量杀掉的林默,在听到少女说自己被大便追逐的时候,相当的诧异。
诧异之后,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狠狠地共情了。
这世界上有谁被大便追杀过?
被兔子追杀只会觉得诡异与恐惧。
但仔细一想,如果被大便追杀,应该就只剩绝望了。
……
“最开始我觉得超级恶心,我在想为什么这坨大便会追我。”唐诃垂着眼,想到伤心处,竟然肩膀微微颤抖,用手轻轻擦着眼角:“后来我发现,它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它不但会对我说话,而且每天都恶心我……”
“我受不了了,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但是他们都说我有精神病,所以没有一个公司要我……呜……”
说着说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捂着脸似乎在啜泣。
她说的话,正好击中了林默,对此也相当感同身受的林默一时也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被这些东西影响到工作,前途未卜时的那种绝望到底是什么感觉。
尤其是一坨大便张口说话,想想就觉得不可名状。
见唐诃肩膀颤抖一直在啜泣,林默有些手足无措,四下看了看地铁中的人,见没人注意到这边。
“抱歉。”他长这么大最怕女孩子在自己的面前哭,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现在不是找到工作了吗?后来呢?”
“后来,我一直努力地和这坨大便战斗。”她抽着鼻子:“我不断地去思考,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坨东西会缠上我?”
“为了能让自己过上正常的生活,我甚至不惜辞掉了工作,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开始专心去思考这坨大便的弱点到底是什么……于是后来,我就掌握了很多的信息。”
她道:“比如说,这坨大便其实本体是鬼魂,一些辟邪的东西其实可以伤害到它们,而后来,我开始专心地去思考,去努力总结大便出现的契机,到后来,我发现了。”少女用袖子擦着眼睛,颤声道:“我发现了它出现的契机。”
“是什么?”林默低声问。
虽然少女看到的东西实在让人有些难绷,但她现在所讲述的东西,正是林默最担心的东西。
红兔子是随时会出现的。
最开始它还遵守一些规律,比如说,不能和它讲话,否则它会变成真的,但是后来经过了一番追逐和乱战,林默险些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也只是让它消失了一个月而已。
而它的又一次出现,似乎变得更加无可名状和怪异,让林默的心里担忧不已。
它有可能随时出现,并且随时都有可能杀掉林默。
如果能借由这个各种意义上都是前辈的唐诃干掉幻觉的经验,从中得出一些规律,并掌握红兔子出现的契机的话,才可以顺利地干掉它。
“原来是我大便过后不喜欢冲水。”唐诃啜泣道:“后来我养成了大便冲水的习惯,它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
林默盯着少女。
地铁缓慢运行着,娇弱的少女靠在椅背上,抓着自己的一只手臂,轻轻地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一副聊及过去伤心过往不愿回忆的样子,就连她头发上的小恶魔发夹也变成了流泪状——但林默刚刚听到了她啜泣的声音,刚刚眼见她偷偷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睛却是干干的,似乎没有任何泪痕。
哪有人哭了半天没有眼泪的。
合着她都是装的。
“我算是看懂了。”林默上手按着她的肩膀,道:“你逗我玩呢是吧?”
“没有,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怎么可能呢?”唐诃娇弱地擦着自己的眼角,抽着鼻子,肩膀一抖一抖,我见犹怜的样子:“我怎么可能拿这个开玩笑,你实在是把我想得太……”
“呕,要死了,喘不过气了!”唐诃翻着白眼,咬着牙狂拍林默的手:
“别,要死要死要死,别掐了!!”
林默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见她蹬胳膊蹬腿翻白眼吐舌头的样子,一时心中泛起无力感,松开手道:“你他妈说你被大便追杀的时候,老子板着脸都不敢笑,合着你原来是在诳我!”
“咳,可是我真的没在乱编啊。”
唐诃捂着脖子止不住地咳嗽着,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不要在乎追杀你的东西是什么,而是它出现时到底有没有什么契机……一切事出皆有因,哪怕是大便鬼追杀你,也有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冲水的,我是这个意思。”
林默认真地看着少女的表情,见她捂着脖子干咳,也小心翼翼地盯着林默。
他忍不住恼怒道:“你是认真的,没有跟我搞笑?”
“可太确定了。”唐诃忙道,凑上精致的脸眨巴着大眼睛:“林默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能找到比我更真诚的人吗?”
林默伸出巴掌把她的脸推开,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
契机?
不过她的话,确实让林默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隐隐要抓住些什么。
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红兔子出现还能有什么契机?
第一次是因为林默不小心把它认做了王哥,而第二次出现,好像就根本没有什么契机了……他就是正常上班,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接着红兔子便出现了,还能有个什么契机?
先总结一下它出现的要素……
快速地想一下,皮鞋,兔子,触手,西装,水果刀……
水果刀?
林默忽然头脑一清,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忽然结合在一起一般。
“是刀,水果刀!”林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瞪,震惊道:
“每次它出现的时候,手里都拿着一把刀!”
唐诃捂着脖子,有些无奈。
而且越说,林默心中越来越确信,觉得就是这点,他忙道:“它的出现,一定跟刀有所关联!每次它出现之前,我都碰过刀具……按理说它根本就不在现实的世界当中存在,红兔子应该是没办法直接对我造成伤害的,就连上次去派出所看录像的时候,我手上的这些伤也都是我自己割的……但是我自己手里没有刀,它又怎么能对我造成伤害?”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想来应该就是这个了。”唐诃好奇地问:“问一嘴哦,那你今天有没有碰过刀?”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空荡荡的列车变得有些阴森了,他摸了摸头上渗血的纱布,低声道:“碰过的……今天上午的时候,我用刀削过了苹果,之后马上就看到了红兔子,我还用灭火器砸了它……”
“之后呢?”唐诃问。
“之后就是刚才了。”林默寒声道:“在员工室,我给你削了苹果。”
“哦……”唐诃一脸的恍然大悟:“破案破案,我完全懂了!原来红兔子的出现是和刀有关联的,如果你碰到了刀,那么红兔子就会出现!”
“可你说红兔子不是我的幻觉……而是个鬼?”林默看了她一眼,总感觉这一点还是难以相信:“那它的攻击方式到底是什么?难道它会蛊惑我的感官,让我以为是它捅中的我,但实际上,是我自己捅了我自己?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谁知道呢。”唐诃一脸严肃:“有可能是这样。”
“但这也太扯了吧。”林默低声道:“有这样的鬼吗?”
“要不,闲着也是闲着。”唐诃好奇地问:“你不如看一眼,你身上带没带着刀?”
唐诃坐着的时候也不老实,喜欢前后晃悠,她抱着自己的腿弯坐在长椅上,头发上别着的小蝙蝠发夹印着一个坏而邪恶的笑容,用一种好奇和天真的声音道:“你不是说红兔子会欺骗你的感官,你看到了它攻击到你,但实际却是你自己在用刀自残吗?”
“如果你身上没有刀,那么它应该也没办法对你造成伤害吧?为什么不看看自己的身上有没有刀呢?”
“我?”林默一怔,皱眉道:“我怎么可能带刀?”
“员工室的那把呢?”她好奇地问。
“在员工室的橱柜里啊。”林默狐疑地看着她。
“在身上找找看看啊。”她歪着脑袋,微笑地看着林默:
“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上呢?”
……
林默狐疑地盯着这个少女。
他觉得很扯。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在员工室削完苹果之后,因为苹果都没吃完的缘故,他和唐诃在出门之后就去员工室旁边的厨房将刀子洗干净,又重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刀子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员工室的橱柜里面。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充斥了心灵,他低头,开始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
“下一站,HJ,请关心有需要的乘客,靠左边车门下车……”
背包里迅速地翻过了,没有。
甚至林默因为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翻得很仔细,就连背包的夹层也没有放过。
出门的时候林默带了两个包,一个是背包,还有一个是腰包,腰包用来放钱包还有检票的机器,背包翻完了扔在一边,他翻过了背包之后就低头翻着腰包,腰包里也没有。
在他翻找的时候,唐诃一直抱着腿弯,以一种说不上是好奇,还是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他。
她戴着一个可爱的发夹,发夹上印着小蝙蝠,小蝙蝠印着一个平静的笑容,窗外的城市在她背后掠过。
翻过了所有的东西,也实在没有翻出所谓的刀子来。
林默忍不住有些狐疑地盯着唐诃,总感觉自己被骗了:“没有啊?”
“没有吗?”唐诃歪着脑袋。
“你以为呢?”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渐渐褪去,就连林默自己也开始感到有些好笑,没好气道:“如果我真的带了刀的话,两个包都要过安检仪,恐怕连安检都过不去,你以为安检是吃干饭的?”
“那就想象一下。”唐诃好奇地问:“如果你真的非要带着一把刀子上车,你会藏到哪里?”
我为什么非要带一把刀上车?林默想。
但是他想了想,莫名想到自己抽烟的时候经常喜欢把烟放在胸前大衣的内兜里,如果真的要带什么东西,应该是放在一样的地方吧。
林默随手一摸,摸到了一个长柄的物件。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林默颤着手拿出来一看,地铁悠然晃悠的地板作为背景,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捏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晃出自己一只渐渐惊恐的眼睛。
“你看。”唐诃温声道:“找到了。”
林默浑身一颤,如烫了手一般下意识将这把刀丢了出去,那刀子如陀螺般在座椅底下打了几个转,最终颤悠悠地停在了那里。
“HJ到了,请靠左边门下车……”地铁缓缓停下。
身后打开了一扇空荡荡的门,这车仿佛路过了一个遥远而无人的空间,夜晚的风带着没有人烟的冷气,缓慢地让林默的后脖颈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林默盯着那把刀,那把刀仿佛在地上,也像不在地上,他感觉头一点点的痛了起来,太阳穴开始发涨。
“你说你把刀放在了橱柜上。”身边轻轻将手搁在了林默的腿上:
“真的放在橱柜上了吗?”
……
车停了。
林默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愤怒,他站了起来,晃了晃头,一把抄起地上的水果刀,便往门外走去。
站台外一个人也没有,晚风凉爽,看到一旁有一个垃圾箱,想也不想地抡圆了膀子,将水果刀用力地甩了进去,发出几乎要将垃圾桶砸穿的声音。
唐诃也跟着林默下车,地铁缓缓地合上了门,接着缓缓驶远了。
“你到家了?”唐诃无所事事地问,她跟了上来。
“没到……”林默喘息着,摇着头。
他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垃圾桶,在浑浑噩噩的视野当中死死盯着垃圾桶里的东西——刀明明白白地被他扔进了垃圾桶,确实扔进去了。
确实扔进去了的。扔进去了。
冰激淋的雪糕桶,矿泉水瓶和汉堡包装袋中,刀子在中间。刀子在中间。
刀子在中间。
在包装袋和纸盒当中躺着,林默猛地伸手,他将手放进了垃圾桶当中,他闭眼感受着刀子冰冷的触感,确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再睁开眼睛,刀子确确实实地扔进去了的,确定这刀子已经确确实实地在垃圾桶当中了之后,他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几次不放心,他又将手放进垃圾桶里感受刀子的存在,几乎重复了快十来次,才将手放了回去,盯着放在垃圾桶里的刀子。而在这个过程中,唐诃一直安静地陪着他,没说什么。
刀子确实在垃圾桶里没错。
“强迫症?你还有这种症状?”唐诃好奇的声音响起:“告诉大夫了吗?他没给你开舍曲林吧。”
林默摇头。
“我有的时候出门,会一遍遍地检查煤气。”唐诃道:“你犯强迫症的时候,跟我一模一样欸。”
林默最后盯着垃圾桶看了好半天,才转身向着地铁站外的走廊走去。
“你去哪?”唐诃好奇地问。
“走着回家。”林默道:“我家还剩两站,不能再坐车了,我出来透透气。”
“好吧。”她无奈。
“你回头帮我看看。”林默喘着粗气,按着越来越疼的太阳穴,嘶声问:“刀子真的在垃圾桶里吗?”
“没用的。”唐诃道:“林默。”
……
仿佛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悲哀。
林默回过头。
少女安静地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站着,晚风吹过她的蕾丝衬衫,她将手揣在工装裤的兜里,蝙蝠发夹印着悲伤的神情。
“真和假有时根本就不重要。”她柔声说:“刀子在不在垃圾桶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着什么……你相信你把刀子丢掉了,那就是丢掉了,你相信刀还在自己手上,就还在自己的手上。”
“我根本就听不懂你说什么。”林默红着眼睛道:“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当谜语人了?”
“可我说过,那根本就不重要啊。”她叹气:“我告诉你刀子确实在垃圾桶里,又能如何?然后呢?”
“离开时,你也看到你的刀放在橱柜上了,它真的放在橱柜上了吗?”
林默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所以只要相信就好了,相信刀子不在自己的手上,要信得虔诚,虔诚得像是信上帝。”唐诃微笑,跟上林默的脚步,拍了下他的肩膀:
“林默,像我们这样的人,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