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石板路上，教堂的钟声余韵还在小镇上空轻轻回荡。艾薇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有些酸涩的太阳穴，掌心那道新得的“缚影”符文印记似乎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
世界符文……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感让他既兴奋又有些无所适从。
午餐的气氛比早餐时更显沉默。约瑟夫神父吃得很快，刀叉碰撞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清晰。
他咽下最后一口汤，用餐巾擦了擦嘴，那动很是利落。他看向艾薇，浑浊却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甲，直抵艾薇体内翻腾的魔力和掌心那道隐秘的符文。
“艾维”
“怎么了神父？”
“你要去斯曼维亚，那里不仅是法师的殿堂。”
约瑟夫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更是一切剑士与骑士的天堂，不过别忘了，你也是这教堂的守卫骑士。一个真正的骑士，不能只靠魔法和蛮力。趁手的武器和可靠的护甲，是伙伴，也是第二条命。”
艾薇点点头，他明白约瑟夫的意思。学院竞争激烈，外面的世界更非蒙顿镇这般平静祥和。一把好剑，一身坚固的甲胄，是必要的保障。
“镇子西头，磨坊再过去一点，有个老铁匠铺。”
约瑟夫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去找一个叫做霍克的铁匠。告诉他，是约瑟夫让你去的，请他给你打一副轻便坚固的胸甲，配一把趁手的长剑和臂盾。”
艾薇记下了位置：“好的，神父。”
这时，一直安静喝着花茶的玛格丽特也开口了，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霍克……手艺是极好的，年轻时打造的东西，连王都的骑士都趋之若鹜。只是……”
她顿了顿，紫色的眼眸看向艾薇。
“他年纪大了，脾气也变得有些古怪，尤其这些年，几乎不再接活。你去试试，态度要诚恳，说明是约瑟夫的意思。但记住，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或者提的要求你觉得奇怪，不要强求。回来告诉我便是。”
玛格丽特特意强调了“古怪”和“不要强求”，这让艾薇对这位霍克更添了几分好奇和谨慎。连玛格丽特都这么说，看来这位铁匠确实不一般。
“我明白了，玛格丽特姐姐。”
艾薇郑重地应下。
午餐很快结束。艾薇脱下训练用的锁子甲，换上了相对轻便的皮甲外套，毕竟是去拜访，不是去打架。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将掌心那道世界符文印记用绷带缠上藏好，推开了教堂食堂的门。
午后的蒙顿镇沐浴在慵懒的阳光里。艾薇沿着熟悉的石板路向西走去，路上遇到几个玩耍的孩子。
“艾维哥哥！”
莉儿眼尖地发现了他，立刻像只小鹿般跑过来，后面跟着她的跟屁虫们。
“你要去哪里呀？不训练了吗？”
“去办点事，小家伙们。”
艾薇笑着揉了揉莉儿的头发。
“去西边找霍克的铁匠铺。”
“霍克爷爷？”
莉儿的小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好奇和一点点害怕的表情。
“他的铺子好远，还很难闻的，但是霍克爷爷不怎么说话，胡子好白好长，有点像野人。我们都不敢靠近他的炉子，妈妈说太危险了。”
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插嘴道：“我爸爸说霍克爷爷的脾气像他的炉火一样爆。上次隔壁镇的骑士老爷想请他打把剑，带着很多金冕去的，结果被霍克爷爷用铁锤敲着砧板赶出来了。可凶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描述着霍克的事迹，让艾薇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霍克有了初步的认识。
“好啦，谢谢你们的情报。”
艾薇拍了拍男孩的头。
“我会小心的。你们去玩吧，注意安全。”
告别了孩子们，艾薇继续前行。穿过热闹的镇中心广场，绕过巨大的，风车叶片缓缓转动的水磨坊，喧闹的人声渐渐被甩在身后。
道路开始变得有些泥泞，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隐约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树林深处传来，时断时续。
越往前走，打铁声就越清晰，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炭火和金属加热后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森林的湿气，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终于，在一片被高大橡树环绕的林间空地上，艾薇看到了那座铁匠铺。
与其说是铺子，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棚屋。主要是原木和石块，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干草。巨大的熔炉占据了棚屋的中心，此刻炉火正旺，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炉膛，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炉火的光芒在昏暗的棚屋里跳跃，照亮了挂在墙上的各种铁器半成品，有犁头，斧头，形状奇特的钩爪和链条，甚至还有几件布满灰尘的残缺铠甲部件，艾薇感觉恐怕年代久远。角落里堆着小山般的焦炭和生铁锭。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铁砧前。他身材极其高大魁梧，即使微微佝偻着背，也像一头沉默的棕熊。一头浓密杂乱、几乎全白的头发和同样蓬乱纠结的雪白长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通红的酒糟鼻。
“真野人啊……”
艾薇嘴抽了抽，感觉这个词实在贴切。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水和烟灰的痕迹，虬结的肌肉如同老树的根须般盘踞在手臂和背部，随着他每一次抡锤的动作而贲张起伏。汗水沿着他沟壑纵横的脊背滑落，滴在滚烫的铁砧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化作白汽。
他正用一把与其体型相称的巨大铁锤，奋力锻打着砧上的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那锤子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沉闷如雷的响声。
每一次敲击都带着纯粹的力量感。
艾薇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出声。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霍克将那块金属重新投入炉火中加热，发出“滋啦”一声响，整个棚屋里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呼呼声和金属块在炭火中偶尔的噼啪声时。
艾薇才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恭敬地开口：“您好，霍克先生。”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铁匠铺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魁梧的背影猛地一顿。
但霍克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那露在白发白须外的浑浊眼睛随意地扫了艾薇一眼。他满是被打扰的不耐烦，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碍事的木头。
“滚出去。”
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说完，他不再理会艾薇，从炉火中夹出那块烧得白炽、几乎要熔化的金属块，看也不看地“哐当”一声砸在铁砧上。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更加狂暴的火星四溅，仿佛在替主人表达着极度的不悦。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逼得艾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艾薇只好顶着那震得耳膜发麻的噪音，提高了音量：“霍克先生！是约瑟夫神父让我来的！”
“铛！”
回答他的依旧是那沉重如雷的锤击。霍克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完全不在意。
艾薇咬了咬牙，顶着巨大的噪音和热浪，又向前挪了一小步：“神父说，想请您给我打一副轻便坚固的胸甲，还有一把趁手的长剑和臂盾！我要去斯曼维亚学院了！”
这一次，霍克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他缓缓直起那山岳般的身躯，将巨大的铁锤“咚”的一声杵在铁砧旁，震得整个棚屋似乎都晃了晃。他慢慢转过身。
那张被浓密雪白须发覆盖的脸终于完全转向艾薇。
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古铜色胸膛流淌，在火光下闪着油亮的光。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艾薇，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块不成器的废铁。
“约瑟夫？”
霍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嘲弄，“那个老东西还没死透？躲在教堂里发霉发臭，倒还记得使唤人？”
他嗤笑一声，一大蓬白胡子跟着抖动：“斯曼维亚？哼，又一个做梦的小崽子，以为穿身铁皮，拿根烧火棍，就能当英雄了？”
他抬起那蒲扇般的大手，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艾薇的鼻尖，上面布满了烫伤的疤痕和老茧，散发着浓烈的铁腥和汗味：“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配用我霍克打的剑？也配穿我霍克锻的甲？滚回你的教堂，让约瑟夫那老废物教你念念经就得了！别来脏了我的炉子！”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火的铁蒺藜，毫不留情地砸过来。
说完，他猛地抓起旁边一块冷却的、足有艾薇脑袋大的铁疙瘩，看也不看，像丢垃圾一样朝着艾薇脚边狠狠一砸！
“砰！”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碎石飞溅！那铁疙瘩深深嵌入艾薇面前的地面，激起一片尘土。
“滚！”
霍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唾沫星子都随着吼声喷了出来，带着浓烈的酒气。他不再看艾薇，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抄起铁锤，转身又对着砧上那块半冷却的金属狠狠砸下。
这一次的锤击声更加狂暴。
霍克那佝偻的身影在炉火前，彻底无视了门口那个被骂得有些发懵的年轻人。
艾薇看着脚边深嵌进泥土的铁疙瘩，又看看那背对着他的魁梧背影，心里苦笑一声。玛格丽特说的“古怪”，还真是半点都没夸张。这第一次登门，别说打造装备了，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被砸了“铁蛋”警告。
看来，这任务比想象中还要棘手得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是那种善于纠缠和交谈的人，虽然因为这个月在小镇生活生活的缘故，可以在男身上保持不那么社恐了，但面对这种情况他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他擦了擦被火星溅到有些发烫的脸颊，转身离开了这里。
艾薇带着一身铁匠铺的灼热气息和满心无奈，踏上了返回教堂的路。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向约瑟夫和玛格丽特复命。
正当他低头沉思，快要走出西边树林时，一阵整齐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艾薇抬头望去，只见一小队身着镶钉皮甲的士兵正沿着道路行进。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让艾薇有些熟悉，正是蒙顿镇的卫队长，布雷克。
艾薇在之前的几次帮助镇民中与布雷克打过交道。这位队长作风硬朗，但为人公正，对艾薇这个年轻的教堂守卫颇为欣赏，两人甚至在森林里切磋过几次。
此刻，布雷克也看到了艾薇，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是看到熟人的爽朗。
“艾维兄弟！”
布雷克队长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队伍暂停，大步走了过来，有力的手掌在艾薇肩甲上拍了一下，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真巧，在这儿碰上你。看你这一身，刚从霍克那个老火炉那儿出来？”
他显然闻到了艾薇身上残留的炭火和金属味道，也看到了他有些郁闷的表情。
艾薇苦笑一声，点点头：“是啊，布雷克队长。奉约瑟夫神父和玛格丽特女士之命，去请霍克打造一套行装，结果……”
他摊了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被铁疙瘩砸了脚面。”
布雷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带着特有的理解：“哈哈哈，被那老倔驴撵出来了？不奇怪，不奇怪，那老家伙的脾气，比他那炉子里的火还爆。这些年，除了镇子里实在急用的农具，他几乎谁的面子都不给，尤其是……你们教堂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布雷克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艾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布雷克语气和眼神的变化，联想到霍克对约瑟夫那充满敌意的称呼，“老东西”，“老废物”，心中疑窦更甚。
他忍不住问道：“队长，霍克他……似乎对约瑟夫神父成见很深？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刚提了神父的名字，他的反应，特别激烈。”
布雷克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士兵们都在稍远的地方休息等待。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沉缓，带着一种讲述沉重往事的肃穆：“唉……这事，说来话长，也是蒙顿镇很多人心里的一个疙瘩。霍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有个儿子，叫卡洛斯。”
艾薇屏住了呼吸，预感到这将是关键。
“卡洛斯那小子”
布雷克的眼中流露出回忆的光芒，带着一丝欣赏，“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个好人！他天生神力，跟他爹一样壮实，心肠也热。他是约瑟夫神父的徒弟，也是上一任的教堂守卫。”
艾薇的心猛地一跳！前任守卫？约瑟夫的徒弟？
“卡洛斯那孩子，理想远大”
布雷克的目光落在艾薇身上，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慨。
“心心念念想去斯曼维亚学院，想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守护一方。他天赋很好，约瑟夫神父对他倾注了很多心血，视如己出。霍克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嫌儿子不跟他打铁，但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布雷克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大概七八年前吧……一伙流窜的，信奉某个污秽邪神的教徒，在附近的山里作祟，抓了不少落单的旅人献祭。消息传开，人心惶惶。城主下令清剿。当时约瑟夫神父带着卡洛斯，还有我们卫队的一批精锐，一起进山了。”
艾薇的心沉了下去，他已经预感到了结局。
“那帮邪教徒比想象中更狡猾、更疯狂，他们在老巢布下了陷阱，还用了禁忌的污秽魔法……”
布雷克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发白，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
“那一仗，打得很惨烈。我们损失了不少兄弟。混乱中卡洛斯为了保护被偷袭的约瑟夫神父，被一道邪神的诅咒法术击中了。”
布雷克的声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继续：“那诅咒极其恶毒，卡洛斯他……没能撑到回来，就在约瑟夫神父的怀里咽了气。”
他闭了闭眼，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年轻生命最后时刻的惨状和神父悲痛欲绝的样子。
“从那以后……”
布雷克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却带着深深的无奈。
“霍克就彻底变了。他砸了原本准备给儿子打造、庆祝他考上学院的精钢铠甲胚子，把自己关在铁匠铺里，酗酒，发疯一样地打铁，把所有的愤怒和悲痛都砸进铁砧里。他恨那些邪教徒，更恨…约瑟夫神父。他觉得，是神父把他儿子带上了那条危险的路，是神父没能保护好他的儿子……他无法原谅。”
艾薇沉默了，胸口堵得难受。他终于明白了霍克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恨和暴戾的来源。那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夺走他儿子的一切，包括约瑟夫。他今天的出现，尤其是提到约瑟夫和斯曼维亚，无异于在霍克血淋淋的旧伤疤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艾薇甚至不明白约瑟夫为什么让自己带着他的命令去找霍克。约瑟夫是不是觉得自己皮厚？
“所以，艾维兄弟”
布雷克拍了拍艾薇的肩膀，带着理解。
“那老家伙不是冲你。他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装备的事，再想别的办法吧。”
艾薇沉重地点点头，心中的郁闷被一种深沉的同情和敬意所取代。他理解了霍克的痛，也更加明白了约瑟夫神父那份沉默下的沉重负担。
就在这时，布雷克像是想起了正事，脸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对了，艾维，我们正要出任务。西边黑鸦林边缘的磨坊村，昨天傍晚遭到了一小股流窜的巨魔和哥布林袭击！那帮肮脏的畜生抢了些粮食，还还抓走了几个村民，包括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有好几个女人！我们得赶去解救人质，把这群杂碎彻底清理掉！”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艾薇，带着战士的邀请和信任：“人手有点紧，那帮家伙躲在林子里很麻烦。怎么样，艾维兄弟？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干一票？你的本事，我可是见识过的！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救出那些可怜人的希望！”
解救人质？对抗巨魔和哥布林？好熟悉的任务……
艾薇笑了笑
“没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