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1万多字,我还能肝! 对了,上次忘记说了,本书还会有大量致敬《碧蓝之海》和《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的情节。
一人一狗慢慢的走在泥泞的小路上,黄昏把天空染成了融化的蜂蜜色,最后几缕阳光斜斜地穿过村口的老橡树,在草地上投下长长的、摇晃的影子。此刻高斯正用鼻子拱着路边的蒲公英,尾巴扫得草叶沙沙响。
暮色像浸了水的棉布,一点点沉下来。艾德拎着食篮转过街角时,冒险者公会的木窗里突然泼出一片暖黄的光,混着麦酒的泡沫香和粗声笑骂撞在他脸上。金毛高斯耳朵一竖,尾巴下意识地卷成个圈——它总怕里面突然冲出醉醺醺的大汉,踩脏它引以为傲的金色长毛。“没事,”艾德摸了摸它的头,指尖蹭到温热的耳朵,“他们不会伤害你。”
公会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骰子落在木桌上的脆响,还有人拍着桌子喊“再喝三杯”。有个络腮胡冒险者大概是喝高了,正站在凳子上比划着什么,声音震得窗棂都在颤:“……那只巨狼的獠牙!足有这么长!老子一刀劈下去——”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哄笑淹没。
高斯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往艾德腿边缩了缩。艾德停下脚步,往门里瞥了一眼。烟雾缭绕中,那些挂着剑鞘和兽皮的背影挤在一起,像是一堆被篝火烤热的铁块,每一寸都透着外面世界的粗糙和野气。他们给自己讲过不少的故事:有人去东边的黑森林猎过龙,有人穿过西边的沙漠找失落的城,那些故事里有血,有酒,还有他只在地图上见过的地名。
“走了,高斯。”他轻轻拽了拽狗绳。食篮里的炖牛肉还温着,老骑士和老神父该等急了。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带着一身酒气的黑影晃了出来。是那个总爱在公会里吹嘘的独眼冒险者戴克,左眼蒙着块脏污的布条,此刻正眯着右眼瞅艾德,嘴角挂着黏糊糊的笑。
“哟,这不是基甸家的小子吗?”他突然伸手攥住艾德的胳膊,力道大得像铁钳,使劲晃了两下。艾德手里的食篮跟着颠了颠,“早上你干活偷懒又被你老爹逮着了?”艾德脸红的不服气的回复道:“戴克!你怎么能凭空造谣?”“谁造谣了?我一只眼睛全看到了,你小子在树上偷懒,被你爹逮着,还被踹屁股了。”戴克笑嘻嘻的说道,“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小子吗?你小子瘦胳膊瘦腿的,就你这样还想到冒险者?你老爹也不会同意的,他那个犟种,啧啧啧。”“那我向你拜师,跟你混,你同意不?”艾德问道,周围隐约传来公会里的哄笑声,戴克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子想让我死啊?我要是把你带出去,你老爹会要我老命的,不对?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外面的世界……”他打了个酒嗝,话头歪到一边,“比你老爹的拳头可疼多了!”
戴克松开他的手晃到路边的石墩上坐下,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在半空胡乱摆着,像是要挥开什么。他看着艾德拎这的食篮,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别学我们这些人,整天想着往外面跑,你以为外面是什么好地方吗?””戴克嗤笑一声,声音里的醉意淡了些,露出点被风沙磨过的糙意,“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觉得挥着剑砍怪物很帅。结果呢?”他扯下蒙眼的布条,空荡荡的眼窝在暮色里像个黑洞,“被哥布林的毒箭射穿的时候,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他突然直起身子,眼神里难得没了戏谑:“你老爹骂你,不允许你当冒险者,是怕你把命丢在外面。那些挂在公会墙上的悬赏单和委托,每张后面都堆着骨头。”他指了指艾德手里的食篮,“好好给那两老头送汤去,守着村子,守着你家农田,比什么都强。”说完,他又灌了口怀里揣着的酒,含糊地嘟囔:“天黑了,别往偏僻地方走……山里的东西,最近不太平。”
艾德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食篮的提手。戴克已经重闭上眼了,靠着石墩打起了盹,呼噜声混着远处的虫鸣,在渐暗的天色里一浮一沉。“唉。”艾德叹了口气,向公会大喊一声“戴克又喝倒了!麻烦来个人把他抬走!”从公会出来两个壮汉把戴克扶进了公会,“走了,高斯。”艾德轻声说。金毛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然后率先迈开步子,尾巴在身后扫开一小片扬起的尘土。
艾德怎么会不懂这些大人说的话,都是为了自己好,两世为人,他怎么可能不懂这些道理,但是他就是不甘心啊,上辈子的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为了生存,他不断四处奔波,就为了让自己小日子过得顺心。他却从来没有看过什么美丽的风景,玩乐那种东西与前世自己完全无缘,自己上辈子一直想成为探险家的梦想他也只能抛到脑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机会明明就在自己眼前,他不甘心抓不住这个机遇,他也想出去闯闯,他不想和上辈子一样,被困在一个地方一辈子,俗话说得好男儿有志在四方。而且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出了科技,像极了19世纪的鹰酱,铁轨正在到处延伸,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
他带着高斯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不知不觉暮色已经漫过教堂的尖顶,把彩色玻璃窗上的十字架染成了暗金色。艾德走到门廊下时,正看见老神父坐在那张藤编摇椅上,背对着他,望着西边天际最后一抹烧红的云霞。
他的白袍在晚风里轻轻晃,像一片被夕阳晒透的叶子。夕阳刚好漫过他的发梢——那是一头打理得整齐的褐色大背头,发丝服帖地向后梳着,几缕银丝像落进去的月光,从褐色里悄悄钻出来,并不显苍老,反倒添了几分温和的岁月感。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偶尔反射出天边的霞光,遮住了眼底细纹,却挡不住目光里的柔软。脸上的皱纹不多,只在眼角和嘴角浅浅地铺着,像是被常年的笑意熨出来的痕迹,尤其笑起来时,那些纹路会轻轻漾开,像水面泛起的涟漪,带着让人安心的亲和力。
他穿的白袍领口有些松了,露出颈间同样浅淡的纹路,可整个人坐得笔直,举手投足间既有老者的从容,又带着一种干净的书卷气——就像村口那棵老橡树,枝桠间藏着风霜,却总在春天准时抽出新绿,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里踏实。
“爱德华爷爷。”艾德放轻脚步走过去,把食篮放在旁边的石桌上。高斯乖巧地趴在台阶下,舌头伸出来,呼哧呼哧地看着远处归巢的鸽子。
老神父慢慢转过头,脸上的皱纹里盛着柔和的光。“来得正好,”他笑了笑,声音像浸过温水,“再晚一步,就赶不上看这火烧云了。”艾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边的云确实像着了火,一层层漫过来,把天空烧成橘红、绛紫,最后慢慢沉成深灰。他想起刚才独眼冒险者的话,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沉。
“在想心事?”爱德华轻轻的问道,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艾德身边,蹲下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请跟我讲讲吧,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艾德总觉得呆在爱德华身边特别舒适,每次自己遇到不顺心的事总会不自觉的向他倾述,他就像自己的爷爷一样,愿意替自己解决烦恼。艾德便一五一十的把刚才的事讲述给他,老神父微笑着倾听着少年的烦恼。
讲完老神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重新望向天边,轻声说:“你看这黄昏,总有人觉得是结束,其实是另一处的开始。”他温柔的抚摸着艾德的头,“就像有些路,看起来难走,走下去了,才知道光藏在哪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每个人人生结局,并不是注定的,它是我们这趟名为生活的旅行中每一次的选择后所诞生的,它最需要的反而是一个人自己的内心。”
风里传来远处老骑士咳嗽的声音,还有高斯轻轻的呜咽。听着爱德华的话语,心里那团湿棉花好像松动了些。暮色越来越浓,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在最后一点天光里,安静地立着。“好了,年轻人精神点吧,老瑭估计等不及品尝你母亲的手艺了。”爱德华牵着艾德的手,走向教堂不远处的老木屋,那是老骑士的家。
离开教堂时,暮色已经浸到膝盖深了。艾德拎着食篮走在左边,老神父爱德华慢慢跟在右边,白袍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发出沙沙的轻响。高斯兴奋地在两人脚边绕圈,一会儿嗅嗅草丛里的虫鸣,一会儿又跑回艾德身边,用脑袋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催着赶路。
“驽骍难得,它今天该加餐了。”爱德华看着远处木屋的轮廓,笑着说,他指的是老骑士的赤马。艾德“嗯”了一声,脚步轻快了些。穿过最后一片矮树丛,老骑士的木屋就撞进了眼里——那是座用粗松木搭的房子,墙皮被风雨浸成了深褐色,屋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院子用歪歪扭扭的木栅栏围着,栅栏上爬满了牵牛花的枯藤,风一吹,干枯的花瓣就簌簌往下掉。
院子尽头的马厩里,隐约传来马蹄刨地的声音。高斯率先冲了进去,对着马厩摇着尾巴低吠,像是在打招呼。
“是驽骍难得在闹呢。”爱德华推了推眼镜,看着马厩门口探出来的那颗红棕色脑袋。
那匹赤马确实老了,也瘦了,肋骨在松弛的皮毛下隐隐显出轮廓,像串收紧的琴键。鬃毛枯槁,缠着些干草,间杂的灰丝比褐色更显眼,可它站在那里时,脖颈依旧梗着,像根不肯弯的铁条。看见有人进来,它打了个响鼻,声音有些沙哑,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暮色里散得快,却还是踱着步子走到栅栏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艾德的胳膊,力道里带着种小心翼翼的执拗。它的皮毛干涩,摸上去像晒硬的麻布,只有耳后一小块还留着点柔软的暖意。
“还在等你们呢。”老骑士的声音从木屋门口传来。他正站在门廊下,手里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另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看着他们笑。他那条瘸腿在暮色里不太明显,可艾德总觉得,他望着驽骍难得的眼神,比望着任何东西都要亮。
老骑士拄着拐杖走过来,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每一下都透着劲儿,背着手,腰板挺得笔直,一点看不出是个瘸腿的老人。他满头白发像堆雪,连络腮胡子都白得发亮,可发丝和胡须都梳得整整齐齐,透着股军人的利落。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风,笑起来时,嘴角豁开个小口子——那是掉了三颗牙的地方,却一点不显狼狈,反倒让那双眼睛更亮了,像两口深井,盛着没熄灭的光。
他笑骂道“这老东西,一天到晚都不安分。”他嗓门洪亮,一点没有老态龙钟的含糊,说话时下巴微微扬起,像是在训斥,眼里却全是柔和,“昨天还想挣开缰绳,绕着院子跑两圈呢,差点把马厩门撞坏。”
驽骍难得似乎听懂了老骑士的话,忽然抬起前蹄在地上虚刨了两下,蹄子碰地时轻飘飘的,却还是透着股不肯服软的劲儿。老骑士笑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这犟脾气,瘦成这样了,还想着当年踏过的战场呢。看看,还说不得呢。当年在战场上,它驮着我冲阵时,可比这凶十倍。”“它总觉得,只要还有口气,就该驮着人往前跑。”爱德华走到马厩边,伸手摸了摸 驽骍难得的额头,指腹能感觉到它皮肤下突出的颧骨,“就像有些人,骨头再瘦,脊梁也不肯塌下去。”“你个臭四眼说谁呢?”俩人说着说着,瑭递给了艾德一块燕麦饼。
艾德接过燕麦饼,掰碎了递到赤焰嘴边。红马急切地叼过饼子,咀嚼时下巴颏的骨头一动一动,喉咙里发出细弱却满足的呼噜声,尾巴甩得比刚才有力些,扫得栅栏噼啪响,像团快燃尽却不肯熄灭的火苗。老骑士靠在栅栏上,看着马,又看看艾德,忽然问道:“小子,咋了这是?心情不好?”艾德有点惊讶,他问道“有这么明显?”老骑士捏了捏他的脸,并说道:“你小子满脸都写着我有事呢,说说吧,咋回事啊?你老爹又揍你了?我帮你教训教训他。”“瑭,其实是这样的。”爱德华把刚才的事情讲述给了他听。
“戴克这个狗东西,一天到晚对孩子瞎说什么呢?那小子当初不也是跟在我身后的小屁孩。”老骑士气呼呼的说道,“小子,别一天到晚听公会那些醉鬼胡扯,人老了,骨头会松,可劲儿不能松。”他拍了拍自己的腰,“你看我,牙掉了三颗,腿也瘸了,可这腰杆,还能挺直了说话。”爱德华在旁边笑了:“他是在说自己,也是在说驽骍难得呢。”
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木屋里透出的灯光像块融化的黄油,把老骑士的影子拉得很长,白发在光里泛着银亮的光泽。 驽骍难得吃完饼子,又打了个响鼻,低哑的声音里,竟像藏着声年轻时的嘶鸣。
“话说回来,凯尔呢?”爱德华问答,瑭摸了摸胡子:“它估计快回来了。”艾德顿时一激灵,凯尔是一只狮鹫,好像是瑭的老友托付给他的。每次见到它,艾德总觉得它有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说来也怪,每次遇到重大危机,它总会第一时间来到自己身边,上次魔兽袭击村庄,它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不过自家老爹好像特别不喜欢它。
食篮里的炖牛肉还冒着热气,陶碗边缘凝着层油光,两条白面包被爱莉娜细心地用布包着,还有两瓶朗姆酒——是老骑士念叨了好几天的,爱莉娜特意托去镇上赶集的猎人带的。艾德把东西一一摆在木屋的木桌上时,老骑士正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酒瓶的标签,爱德华则笑着往碗里盛牛肉,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还是小爱莉娜有心,杰克这臭小子真的是走狗屎运了,才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老骑士咧开缺了三颗牙的嘴,把朗姆酒往桌角一放,“这酒,得就着牛肉喝才够味。”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翅膀扇动空气的呼啸声,连木屋的窗户都震得嗡嗡响。高斯猛地炸毛,对着门口狂吠起来,尾巴却夹得紧紧的——这动静,全村只有一个生物能弄出来。
“是凯尔回来了。”瑭放下酒瓶,拄着拐杖往门口走,脚步竟比刚才轻快了些。
艾德跟着出去,只见院门外的空地上,那头老狮鹫正收起巨大的翅膀。它确实老了,翼膜上布满细密的褶皱,像晒久了的羊皮纸,金色的鬃毛也褪成了浅黄,夹杂着灰斑。但它落地时依旧稳当,鹰首转动时,琥珀色的眼睛扫过院子,最后落在艾德身上,瞳仁里映着渐暗的天色,像两团沉静的火焰。
“今天飞得够远的。”老骑士走到狮鹫身边,伸手拍了拍它的前爪——那爪子上还沾着些山里的泥土和草屑,“又去北边山口了?”
凯尔没吭声,只是偏过头,用喙轻轻蹭了蹭老骑士的胳膊,像是在回应。它的目光又转向艾德,停留了很久,仿佛在辨认,又仿佛在确认。艾德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偷偷跑到老骑士的院子看它,被父亲抓回去狠狠训了一顿——那时凯尔就在这儿,也是这样看着他,眼神里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爱德华站在门廊下,轻声说:“它每天都去山口盘旋一阵子,风雨不误。”
凯尔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声音不像年轻时那样清亮,却带着种穿透暮色的力量。它展开一只翅膀,不是为了起飞,而是轻轻搭在了木栅栏上,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等待。
瑭用粗糙的手掌在狮鹫布满鳞片的前爪上轻轻拍了两下,老骑士看着艾德盯着凯尔发愣,突然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摸摸它啊。”
艾德回过神,脸上的犹豫瞬间散了,反倒带着点熟稔的无奈笑了笑。他往前走了两步,高斯立刻放松下来,摇着尾巴跑到凯尔巨大的爪子边,用脑袋蹭着它的鳞片——这大家伙救过它小主人不止一次,高斯早就把它当成了自己人。
“还是这么能飞。”艾德伸手搭上凯尔的脖颈,动作自然得像每天都在做。狮鹫颈间的鬃毛虽然有些枯了,可他闭着眼都能摸到哪块最软——小时候在林子里被野猪追,是凯尔俯冲下来,用翅膀把他护在怀里;去年山洪冲毁小桥,也是它蹲在湍急的河面上,让他踩着背过河。
凯尔舒服地眯起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艾德的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哝,像是在回应。它往艾德这边又靠了靠,巨大的翅膀轻轻扫过他的后背,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今天也疯开心了?”他拍了拍凯尔的脖颈,声音里带着点嗔怪。去年深秋,森林里突然跑出来一只巨牙狼,他为了护着邻家的小女孩,被狼爪扫中胳膊,是凯尔俯冲下来,用喙死死钳住狼颈,翅膀扇起的狂风差点掀翻半条街。当时他流着血,却摸着凯尔汗湿的鬃毛笑:“老伙计,你再慢点,我胳膊就废了。”凯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哝,用鹰首蹭了蹭他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脸,像在说“你没事就好”。它翼膜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就是那次跟暗影豹搏斗时留下的,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白。
瑭在旁边笑了:“你俩啊,比跟我都亲。”他顿了顿,看着艾德熟练地帮凯尔拔掉翼膜上沾着的小树枝,突然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这老东西护着你,可不是没缘由的。”艾德手一顿,抬头看他:“什么缘由?”瑭却没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凯尔的翅膀:“没什么,就是看你俩亲得很。”他转身往木屋走,“进屋吧,牛肉该凉了,朗姆酒还等着开封呢。”
艾德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继续帮凯尔打理羽毛。凯尔用喙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像在安抚。他不知道这头老狮鹫为什么总护着自己,他只知道,每次凯尔在身边,心里就踏实得很,像有座不会塌的山。
暮色漫过栅栏时,他最后摸了摸凯尔的鬃毛:“进去歇着吧,明天再飞。”狮鹫晃了晃脑袋,算是应了,转身缓步走向院子角落那个专门为它搭的巨大棚屋,翅膀在暮色里划出一道沉稳的弧线。艾德不知道这头老狮鹫藏着多少秘密,只知道每次回头,它总在那里,像座沉默的山,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就没离开过。
木屋里飘着炖牛肉的香气,瑭已经拧开了朗姆酒的瓶塞,琥珀色的酒液倒进粗陶杯里,发出轻轻的“咕嘟”声。爱德华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下周一艾德和其他孩子要去觉醒仪式,你那天别喝酒,别到时候满嘴酒气说胡话。”
老骑士悻悻地把酒瓶放下,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往自己碗里多舀了勺肉:“小子,紧张?”艾德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食篮的藤编。村里的孩子都传,觉醒仪式上要是感应不到魔力,这辈子就只能守着土地和木屋过活,连走出村子的资格都没有。“紧张个屁。”老骑士往嘴里塞了块面包,含糊不清地说,“当年我觉醒时,测魔力的水晶球亮得还没萤火虫光强,牧师不也照样让我进了骑士队?”
爱德华放下勺子,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艾德脸上,温和却有分量:“魔力就像溪流,有的湍急,有的平缓,可再细的溪流,也能汇进大河。我见过魔力等级顶尖的天才,仗着天赋不肯下苦功,最后连把剑都握不稳;也见过魔力微弱的人,凭着耐心和专注,把治愈术练得比主教还好。”
“他说得对。”老骑士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那匹驽骍难得,年轻时性子烈得像团火,可真到了战场上,靠的不是冲劲,是稳。魔力这东西,有最好,没有也别怕——你爷爷当年……”他突然顿住,改口道,“总之,真本事不在那水晶球亮不亮,在你敢不敢往前走。”
艾德抬起头,看见爱德华正轻轻点头,补充道:“仪式那天放轻松些,就像平时在院子里晒太阳那样。闭上眼睛,去感受风穿过指尖的感觉,魔力也差不多是这种意思,只是更安静些,需要你用心听。”
“要是实在紧张,就想想高斯。”老骑士咧开缺牙的嘴笑了,“你喊它名字时,它不总能立刻跑到你身边?魔力也一样,你越信它在,它越容易出现。”
艾德看着两个老人,心里那点发紧的地方慢慢松开了。老骑士的声音像粗砂纸,却磨掉了他的焦虑;爱德华的声音像温水,慢慢漫过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
“我知道了。”他拿起空食篮,站起身时,老骑士突然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东西,硬硬的,是块用红布包着的小石头。“这是当年我觉醒时带的,据说能安神。”老骑士别过脸,装作看窗外,“没用就扔了,别当回事。”爱德华笑着推了推眼镜:“听村民说他当年紧张得把这石头攥出了汗,现在倒成了老骑士了。”“臭四眼你再掀我老底试试。”瑭不服气的说道。
艾德握紧口袋里的石头,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老骑士正偷偷往爱德华酒杯里倒酒,被神父用经书轻轻拍了下手背,两人眼里的笑,比木屋里的灯光还暖。爱德华正用勺子舀着汤,眼镜片上沾着层白雾,看见艾德要走,便抬头问:“不多坐会儿?”“不了,我娘该等急了。”艾德把空食篮往胳膊上一挎,拍了拍脚边的高斯,“你们慢用。”
高斯立刻摇着尾巴往门口走,爪子在木地板上踏出轻快的响声。艾德刚摸到门把,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是老修女娜塔莎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瑭骑士,爱德华神父,我能进来吗?”
门一拉开,娜塔莎修女的身影就抱歉,被暮色衬得格外清晰。她比年轻时胖了不少,白色的修女服裹着圆滚滚的身子,像个被阳光晒得饱满的面团,可那双眼睛依旧亮,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会堆成温柔的褶子——村里人都见过她年轻时的画像,神父书房里藏着一张,画里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眼波像晨露里的光,只是如今那光沉淀下来,变成了更暖的东西。 “娜塔莎婆婆。”艾德往旁边让了让,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她总在教堂的窗台上种的花。
瑭手一抖,差点把酒杯里的酒洒出来,飞快地往桌下塞酒瓶。爱德华慢悠悠地放下勺子,目光落在娜塔莎微喘的脸上——她刚才大概是从教堂快步走过来的,头巾边缘沾了点草屑,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拂掉,手到半空又轻轻落下,指尖在袖口蹭了蹭。
娜塔莎没注意这个小动作,目光已经扫过屋里,一眼就瞥见了老骑士往桌布下塞的酒瓶,眉头轻轻蹙了起来,语气却还是软的:“瑭骑士,你的腿伤刚见好,医生说过不能碰烈酒的。”她转向爱德华时,声音更柔了些,“还有你,上周咳嗽得直不起腰,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就喝一小口,暖暖身子。”爱德华推了推眼镜,嘴角带着点无奈的笑。艾德看得分明,他说话时,目光总不自觉地落在娜塔莎那双手上——那双手年轻时一定很纤细,现在因为常年浆洗衣物、翻动经书,指腹磨出了薄茧,却依旧灵巧,此刻正轻轻按着那瓶没开封的朗姆酒。
“三女神不喜欢撒谎的人。”娜塔莎把经书放在桌上,伸手去收酒瓶,手腕上那串磨得发亮的木珠手链晃了晃——艾德记得母亲说过,那是很多年前,爱德华去山里采草药时,特意为她串的。“这酒我先替你们收着,等你们身体好些了再说。”
老骑士急了,拄着拐杖想站起来,却被娜塔莎一个眼神按住了。“修女,就一口,真的就一口……”
艾德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娜塔莎修女在村里出了名的细心,谁家里有病人,谁该忌嘴,她记得比谁都清楚。去年老骑士腿伤复发,就是她每天提着草药来,盯着他煎药、敷药,连爱德华偷偷藏的酒都被她搜走了好几次。
爱德华低头喝汤时,耳朵尖有点红,艾德看了更想笑,村里谁都知道这回事——娜塔莎年轻时放弃了去城里大教堂的机会,留在这里。爱德华拒绝了主教的提拔,守着村里的小教堂。他们从没说过什么,可谁都看得出,神父书房里那把总是擦得干干净净的备用椅子,是给修女留的;修女每次烤面包,总会多烤一个带芝麻的,那是爱德华最爱吃的。
“我先走了。”艾德轻轻碰了碰高斯的脑袋,高斯早就摇着尾巴蹭到娜塔莎脚边,用脑袋拱她的手。
“路上小心,天黑了。”娜塔莎回头对他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着星光。她转身时,布包上的流苏扫过爱德华的袖口,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悄悄漾开。
关上门的瞬间,艾德听见屋里传来娜塔莎的声音:“明天教堂的窗玻璃该擦了,你那老腰能行吗?不行我来……”
他拎着空食篮往前走,高斯已经跑出去老远。暮色里,木屋的灯光透着窗户映出来,把两个老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像一幅浸在温水里的画。
离开老骑士的院子没走多远,暮色就沉成了墨色。小路两旁的野草在风里沙沙响,艾德那头惹眼的白发在昏暗中泛着浅银——这发色随了母亲,母亲说,是她娘家那边独有的,像落了层不会化的霜。父亲总嫌这颜色扎眼,可每次母亲摸着他的头发笑,父亲眼里的嫌弃就会软下去半分。
就在这时,高斯突然停下,盯着远方看,艾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个老乞丐,裹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斗篷,头发像团纠结的枯草,手里攥着个豁口的陶碗。村里的乞丐艾德都认得,可这张脸却陌生得很,像是从山外飘来的。“可怜可怜吧……”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石。
艾德摸了摸钱袋,掏出五枚铜币。铜币落在陶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谢谢你,好心的孩子。”婆婆抬起头,昏暗中,她的眼睛突然亮起两点幽蓝的光,像浸在水里的星辰,一点没有寻常老者的浑浊。没等艾德反应,她突然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心冰凉,指甲却意外地干净,带着种不属于乞丐的诡异整洁。
“呜——”高斯猛地炸毛,背上的毛竖得像钢针,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前爪绷紧,显然觉得这婆婆危险至极,已经做好了扑上去的准备。
艾德吓了一跳,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纹丝不动。婆婆的目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幽蓝的光更亮了:“雪白的少年啊……你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艾德一愣,才反应过来“雪白”指的是自己的头发。
“一条路,藏在金色的麦田里。”她的声音带着种奇异的回响,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里安稳,温暖,能让你躲过命运的眼睛,像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带着刺骨的寒意:“另一条路,是孤身坐在黑夜的荆棘王座上。四周是刺,脚下是深渊,你得一个人守着,等着,哪怕光明永远不来,也不能挪开半步。”高斯的低吼越来越急,后腿蹬地,眼看就要扑上去。
“还有一条路……”婆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幽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被命运抓住,像提线的木偶。你的手,你的脚,甚至你的心,都不再属于自己,只能跟着线的牵引,走向别人为你铺好的结局。”
话音刚落,高斯猛地往前一冲——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狂风突然卷过小路,吹得人睁不开眼,野草被压得贴在地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艾德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腕上的力道已经消失了。
路边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老乞丐?只有那只豁口的陶碗落在草丛里,五枚铜币躺在碗底,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着冷光。“汪!汪!”高斯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狂吠,尾巴却夹得紧紧的,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失惊到了。艾德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留着圈淡淡的青痕,像被冰过一样。他捡起陶碗,把铜币揣回兜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快走!高斯!”他拽了拽狗绳,脚步有些发沉。那头白发在风里轻轻晃动,他总觉得,刚才那幽蓝的目光,还黏在发梢上,像个甩不掉的印记。回家的路好像突然变长了,风声里总掺着些细碎的低语,不知道是野草在响,还是那老乞丐没说完的话。
艾德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后,那片空荡荡的草丛突然动了动。一道佝偻的影子从阴影里浮出来,不是往地面走,而是像片枯叶般飘向路边的屋顶。破斗篷在风里展开,露出的却不是枯瘦的躯体——褶皱的皮肤变得光滑如玉,裹在暗紫色的紧身长袍里,勾勒出惊人的曲线。原本枯槁的头发炸开成蓬松的紫浪,垂到腰际时泛着细碎的银光。那双曾闪着幽蓝微光的眼睛,此刻亮得像淬了魔法的宝石,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她抬手在虚空一抓,掌心凭空浮现出一枚巴掌大的罗盘。铜制的盘面刻着繁复的星图,指针却不是金属,而是一缕跳动的金色光带,正稳稳地指向艾德家的方向,边缘还泛着细碎的电弧——这是“命运罗盘”,只对足以撼动世界的变数产生反应,也是她跨越万里追踪的目标。
“有意思。”她指尖轻抚过罗盘边缘,紫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滑落肩头,“沉寂了二十年,偏偏在对这小子有了动静。”罗盘的光带突然明亮几分,映出她眼底的兴味。这神器从不出错,但凡被它盯上的人或事,终将在未来掀起惊涛骇浪。
“雪白的头发,温顺的性子……”她轻笑一声,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像风铃裹着蜜,“倒真是棵藏着惊雷的好苗子。”指尖的罗盘化作光点消散。她抬手拨了拨耳边的紫发,目光投向艾德家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命运的十字路口?呵,小家伙,你的选择可不止关乎自己呢。”夜风掀起她的长袍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屋顶的阴影里,隐约有几只蝙蝠状的黑影盘旋,发出细微的吱叫,像是在等待指令。她伸了个懒腰,胸前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长袍下的曲线愈发惊心动魄。“罗盘都醒了,这场戏,总不能冷场啊。”
她的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刺痛的警觉,猛地回头,视线精准地落在老骑士院角的巨大棚屋。夜色中,那头老狮鹫凯尔正站在棚屋阴影里,琥珀色的瞳孔缩成细缝,死死锁定着屋顶的她。它的翅膀半张着,翼膜上的旧伤在绷紧时泛出青白,利爪深深抠进泥土,每一根鬃毛都竖了起来——这不是普通的警惕,是拼尽性命也要对峙的架势。
凯尔太清楚这女人身上的气息了,那是种裹着甜香却带着毁灭之力,像藏在花瓣里的毒刺,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让整个村子化作灰烬。可它没有后退,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苍老的躯体里迸发出惊人的战意,仿佛在说:想动这里的人,先踏过我的尸体。
魔女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头狮鹫的魔力波动虽然因年迈而滞涩,却藏着股极深的底蕴,显然曾是高阶魔兽。真要打起来,她或许能赢,却必然要付出代价,得不偿失。“倒是只忠心的老东西。”她轻笑一声,目光最后扫过凯尔紧绷的身影,又落回艾德家的方向,带着点了然的意味。
夜风突然卷起她的长袍,紫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妖冶的弧线,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月光融化的糖,连同那片紫色的发丝、勾人的眼波,一起融进了浓稠的夜色里。只有屋顶的瓦片上,还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某种生长在禁忌之地的花,危险,却诱人。而那枚无形的罗盘,仍在夜色中沉默地亮着,指针执拗地指向那个即将迎来诱人仪式的白发少年。
凯尔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利爪在地面抓出深深的沟壑,直到那道紫色身影彻底融入夜色,连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同消失,它才缓缓垂下翅膀,发出一声疲惫却警惕的低鸣。棚屋的阴影里,老狮鹫的目光依旧盯着魔女消失的方向,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比夜色更沉的凝重。
艾德几乎是拽着高斯往家跑,冷风灌进喉咙,带着铁锈般的涩味。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坐在壁炉边缝补衣服,父亲杰克刚把劈好的柴摞在墙角。 “怎么了?跑这么急。”爱莉娜抬头看见他发白的脸,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布上。
艾德攥着还在发烫的手腕,把老乞丐的预言、突然消失的身影,还有高斯的反应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到那双幽蓝的眼睛时,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母亲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捂着嘴低低地啜泣起来,眼泪打湿了膝头的布料:“那是什么……是山里的精怪吗?”
杰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铁青。他没说话,只是大步走到门后抄起斧头,又转身摸了摸艾德的头发——那动作比平时重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呆在家里,锁好门窗,哪儿也别去。”
“爸,你要去哪?”
“我去找卫兵队。”杰克的声音很沉,“让他们今晚多巡逻几趟。”他看了眼妻子通红的眼眶,又叮嘱艾德,“看好你妈。”门“砰”地关上,外面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母亲把艾德拉进怀里,手还在抖:“以后晚上别再出门了,太吓人了……”
艾德只知道接下来的一周,自己是不可能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