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林叶,在地上织出晃动的金网。艾德刚把风元素凝成的短剑握在掌心,就听见前方灌木丛里传来窸窣响动——三只巨牙狼正弓着背逼近,灰黑色的皮毛上沾着泥污,獠牙闪着寒光,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枯叶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莉莉安蜷缩在老橡树后,红裙被狼爪撕开道长长的口子,胳膊上渗着血,却死死攥着块尖锐的石头,金红色的眼瞳里满是惊惶,却咬着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躲好!”艾德低喝一声,脚下猛地踏碎块石子。巨牙狼被惊动,中间那只突然仰头咆哮,率先朝莉莉安扑去。
艾德指尖风刃骤发,“咻”地钉入狼腹。狼痛得嘶吼,落地时在草地上拖出道血痕,却仍挣扎着回头龇牙。他趁机冲上前,左手凝出冰棱刺穿狼的咽喉,那躯体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右侧的巨牙狼已扑到近前,腥风扑面而来。艾德旋身避开狼爪,右手火团骤然炸开,正击中狼的口鼻。那狼发出凄厉的哀嚎,在地上翻滚着试图灭火,艾德跟上一步,土元素凝成的短矛直插其心脏。
最后一只狼见状,竟绕到艾德身后,朝莉莉安猛扑。“啊!”莉莉安惊呼着抬手,却见艾德早已回身,暗元素在掌心凝成黑刃,快如闪电般划过狼颈。血线喷涌而出,狼的身躯轰然倒地,前爪离莉莉安的裙角只剩寸许。
林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三只巨牙狼的尸体横在草地上,温热的血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艾德站在尸体旁,掌心的元素光晕渐渐褪去,指尖还残留着元素碰撞的灼痛感。
莉莉安慢慢从树后走出,红瞳里映着地上的狼尸,又转向艾德,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他走过去,目光落在她渗血的胳膊上,忽然抬手覆上伤口,掌心泛起柔和的白光。
“别动。”他轻声道。白光渗入皮肤,莉莉安胳膊上的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留下淡淡的浅粉印记。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红瞳里映着掌心的光晕,像落进了两颗星火。
“这是……”她下意识想缩手,却被艾德按住。
“光系治愈术。”他松开手,掌心的白光渐渐消散,“村里神父教的。”
莉莉安望着胳膊上消失的伤口,又看向艾德,嘴唇动了动:“能走吗?”
“你……”她的目光从他干净的指尖移到狼尸上,那些冰、火、暗的痕迹与此刻温和的光系力量重叠在一起,让她眼底多了层更深的困惑。
艾德弯腰用风刃割下狼耳收进袋里,“别问。”他拎起莉莉安没受伤的那只手腕,“我送你回去。”
两人穿过树林时,莉莉安忽然轻声道:“光暖暖的。”艾德脚步微顿,没回头:“嗯。”
走出树林时,阳光恰好落在莉莉安的红瞳上,亮得像淬了火的宝石。“谢谢你,艾德·基甸。”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艾德转头看她,女孩正望着远处的炊烟,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想起菈妮药炉里翻滚的药汤,苦涩里藏着的暖意,从来都不轻易示人。
村口的老槐树下还围着些村民,看见艾德牵着莉莉安走来,人群顿时起了阵骚动。妇人正踮脚朝山道方向张望,银质发冠在阳光下闪着焦急的光,瞧见女儿红裙上的污渍时,脸色瞬间煞白,拨开人群冲过来。
“莉莉安!”她一把将女孩搂进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在女儿身上反复摩挲,摸到胳膊上的浅粉印记时,呼吸骤然停滞,“你的伤……”
“是艾德救了我,母亲。”莉莉安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红瞳望了眼身边的少年,“我们在山里遇到了狼,是他把我带回来的。”
妇人这才注意到艾德,目光扫过他沾着泥污的衣襟,又落在他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上——那里装着割下的狼耳。她立刻屈膝想行礼,被艾德连忙扶住。
“夫人不必如此。”他往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距离,“只是碰巧遇上。”
“敢问小英雄尊姓大名?”妇人的声音仍带着后怕,却努力维持着镇定,“这份恩情,我们必定报答。”
“艾德·基甸,就住在村尾。”他顿了顿,没提元素力量的事,“狼已经被我解决了,夫人放心。”
这时艾拉也走了过来,深蓝色的眼瞳在莉莉安身上转了圈,又看向艾德,目光在他布袋上停了停:“多谢你。”语气依旧温和,却让人读不出情绪。
莉莉安忽然攥紧母亲的衣袖:“艾德还会疗伤呢,我的伤口一下子就好了。”
妇人惊讶地看向艾德,他赶紧摆手:“只是在村里教堂学的,不值一提。”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妇人再三道谢后,才带着莉莉安往马车方向走。艾德望着她们的背影,看见莉莉安回头冲他眨了眨眼,红裙角在暮色里轻轻晃动,像朵不肯低头的花。
他摸了摸腰间的狼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治愈术的暖意。有些秘密被藏进了山林,有些却随着女孩的目光,悄悄落进了村口的暮色里。
晨露刚漫过石碾的纹路,艾德正跪在草垛边给凯尔梳理尾羽,狮鹫蓬松的羽翼垂落下来,扫得他后颈发痒。老骑士瑭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块擦得发亮的马蹄铁,目光在少年和狮鹫间来回打转,忽然笑出声:“这老家伙也就服你,换了旁人靠近,早一翅膀扇过去了。”
艾德笑着没说话,指尖顺着凯尔的羽根轻轻划过。这头老狮鹫近来越发嗜睡,总爱把脑袋搁在他膝头打盹,金色的喙偶尔会蹭蹭他的手腕,像在撒娇。
“艾德。”
清亮的女声忽然从栅栏外传来。艾德抬头,见艾拉站在晨光里,深蓝色的眼瞳映着院角的青苔,裙摆被风拂得轻轻晃动。她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露出半截素色布巾。
瑭慢悠悠站起身,目光在艾拉身上转了圈,又看向艾德:“是来找你的?”
艾拉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听说昨天是你救了莉莉安,母亲让我来送些谢礼。”她把竹篮举过栅栏,“里面是些糕点和伤药,虽不值钱,也算一点心意。”
艾德起身接过篮子,指尖刚触到竹编的纹路,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莉莉安拎着个小布包跑过来,看见栅栏边的两人,脚步猛地顿住,金红色的眼瞳瞬间暗了下去,嘴角也撇了起来。
“姐姐怎么在这儿?”她的声音带着点冲,绕过栅栏站到艾德身边,刻意往两人中间挤了挤,红裙角扫过艾拉的裙摆,“谢礼该我来送才对。”
艾拉像是没察觉她的抵触,浅声道:“母亲让我顺路送来。”目光落在莉莉安手里的布包上,“你拿着什么?”
“给凯尔带的肉干。”莉莉安把布包往艾德怀里一塞,转头瞪着艾拉,“姐姐不是要去看老磨坊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艾德捏着温热的布包,感觉气氛有些紧绷,赶紧打圆场:“肉干正好,凯尔早上还没吃东西。”他把竹篮往石碾上放,“谢礼我收下了,多谢夫人和两位小姐。”
老骑士在旁捋着胡须笑像是看出了什么:“这姐妹俩感情倒好。”
莉莉安却哼了一声,拉着艾德的胳膊往狮鹫那边走:“艾德,我给你看我新捡的石子,好不好看?”故意把后背对着艾拉。
艾拉望着两人的背影,深蓝色的眼瞳里没什么波澜,只是轻声道:“那我先走了。”转身离开时,步伐依旧从容,裙摆扫过石板路的声响轻得像叹息。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巷口,莉莉安才松开手,气鼓鼓地说:“她就是故意的,总爱管我的事。”
艾德摸了摸凯尔的头,看着女孩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她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两人身上,他捏了捏手里的布包,忽然明白有些较劲,或许不只是姐妹间的拌嘴那么简单。
日头爬到头顶时,艾德把凯尔送回棚屋,转身往家走。石板路被晒得发烫,他拎着老骑士给的草药,刚转过磨坊的拐角,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却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槐树叶打旋。他挑眉往前走了两步,那脚步声又响起来,带着点刻意放轻的笨拙。
“出来吧。”艾德站定,对着墙根的阴影喊了声。
莉莉安从槐树后探出头,金红色的眼瞳里还带着点被抓包的慌张,红裙角沾着片草叶。“我……我只是路过。”她捏着裙边往前走,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艾德——他站在阳光下,那头白发像被镀了层金,右眼是深邃的藏蓝,左眼却浅得像融化的冰川,鼻梁挺直,唇线比村里最巧的绣娘描的线还要精致,竟比宫廷里那些画像上的王子还要好看。
“路过需要躲躲藏藏?”艾德看着她发怔的样子,从口袋里摸出块凉透的薄荷糖递过去,“天这么热,跟着我做什么。”
女孩猛地回神,接糖的手顿了顿,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红着脸抬头:“我想知道,你住在哪儿。”她飞快地补充,“还有,你的光系治愈术,能不能教教我?”
艾德拆糖纸的动作停了停,往家的方向走。越靠近村尾,空气里越浓的麦香漫过来——他家屋后就是大片麦田,此刻被正午的阳光晒得金黄,风一吹就翻起浪。“学不会的,那是天生的本事。”
莉莉安紧跟着他的脚步,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片金色的麦田,还有麦田前那间刷着白墙的小屋,烟囱里正飘着浅灰的烟。“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就看看,保证不捣乱。”她拽着他的袖口晃了晃,“我保证不对姐姐说。”
艾德低头看着那只拽着粗布衣袖的手,忽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摆着擦得发亮的木桌,墙上挂着晒干的草药,窗台上的陶罐里插着几支野菊,处处透着暖意。“进来喝口水吧。”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几步蹦到屋里,目光扫过墙上的弓箭,又落在窗台的野花上,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艾德——他站在门口逆光的地方,白发泛着银辉,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眸在阴影里格外分明,精致得像被神明精心雕琢过。
“你家真好。”莉莉安小声说,手指绞着裙边,忽然觉得刚才偷偷打量的心思被晒得发烫,像屋外那片翻滚的麦田,藏不住半点动静。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楼梯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艾德刚把水壶放在桌上,就见爱莉娜扶着栏杆走下来,米白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回来了?”她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目光落在艾德身上时,眼角的细纹都柔了下来。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给她银白色的长发镀上层金边,两只眼睛浅蓝如溪,与艾德的左眼眸如出一辙。虽已近四十,肌肤却依旧细腻,鼻梁挺直,唇瓣天然带着点粉,站在那里时,竟让人分不清是艾德像她,还是她年轻时就该是这副模样。
莉莉安猛地从窗边转过身,手忙脚乱地站直,红瞳里满是惊讶——眼前的妇人美得不像村里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和艾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润。
“母亲,这是莉莉安。”艾德接过爱莉娜手里的毛线篮,特意略过姓氏,“来村里玩的。”
爱莉娜的目光落在莉莉安身上,浅浅一笑:“快坐吧,我去倒茶。”转身往厨房走时,裙摆扫过地板,留下一阵淡淡的薰衣草香。
莉莉安悄悄拽了拽艾德的袖子,压低声音:“你没说我姓什么?”
艾德挑眉,往桌边推了把木椅:“你只告诉我叫莉莉安。”
女孩被噎了一下,红着脸坐下,却见爱莉娜端着茶杯出来,浅蓝与深蓝的眼眸在她脸上转了圈,笑意温和:“莉莉安是吧?听艾德说你常来看那老凯尔。”
“是的。”莉莉安脱口而出,又赶紧补充,“它叫真的很威风的。”
爱莉娜把茶杯放在她面前,指尖轻轻擦过杯沿:“艾德从小就喜欢这些生灵,家里以前还养过野兔呢。”她转头看向艾德,“上次让你采的薄荷晒好了吗?”
艾德刚要起身,莉莉安突然举手:“我帮你找!”不等回应就蹦起来,目光扫过墙角的竹筐,却在瞥见艾德侧脸时顿了顿——他低头听母亲说话时,银白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左眼的浅蓝被阳光照得透亮,确实和爱莉娜像极了。
窗外的麦田翻起金浪,屋里的茶香混着薰衣草的气息漫开来。爱莉娜坐在织凳上穿针引线,偶尔和艾德说两句关于草药的话,莉莉安捧着温热的茶杯,忽然觉得这刻意隐去的姓氏,像窗台上那罐没贴标签的野花,反倒藏着种说不出的自在。
木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麦香,杰克扛着半袋新收的麦穗走进来,棕发上还沾着点麦芒,深蓝色的眼睛扫过屋里,看见莉莉安时微微一怔。他身形高大,下颌线绷得紧实,眉头习惯性蹙着,乍一看确实有点吓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藏着雷暴。
“爸,这是莉莉安。”艾德起身接过麻袋,“来玩的。”
杰克“嗯”了一声,放下麦穗时动作却很轻,生怕扬起灰尘。他解下沾着泥土的手套,露出宽厚的手掌,指关节上有层厚厚的茧。“坐。”声音低沉,却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麦秆捡起来扔进角落的草筐。
莉莉安下意识往艾德身边靠了靠,红瞳里还带着点怯意。爱莉娜走过去帮他掸掉肩上的麦芒,嗔怪道:“说了让你别自己扛,雇点员工会咋样?”
“顺手的事。”杰克的声音软了些,目光落在莉莉安面前的空茶杯上,忽然转身往厨房走,“我烧点水。”
“我来我来!”莉莉安赶紧站起来,却被爱莉娜按住。
“让他去,”爱莉娜笑着说,“他烧的水总说比我烧的甜。”
杰克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意外地利落,添柴、倒水,动作有条不紊。他转身拿茶叶时,目光掠过莉莉安,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用红绳系着的狼牙:“刚在麦田边捡的,狼崽子褪的乳牙,戴着辟邪。”
莉莉安惊讶地接过,狼牙被磨得光滑,还带着点体温。“给、给我的?”
“嗯,”杰克别过脸去擦水壶,耳根有点发红,“看你昨天好像被狼吓着了。”
艾德在旁偷笑:“爸,你怎么知道?”
“瑭老爷子跟我说的。”杰克把烧好的水倒进茶壶,深蓝色的眼睛里没了刚才的凌厉,“以后别一个人往山里跑,野兽多。”
莉莉安捏着狼牙吊坠,忽然觉得这大叔也没那么凶。他递茶杯时会特意把杯耳转到她顺手的方向,说话时虽然声音低,却会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怕她听不清。
夕阳透过窗户,给杰克的棕发镀上暖光,他正听爱莉娜说织毛衣的花样,嘴角微微扬着,那点凶相早就没了,只剩庄稼人特有的踏实温和。莉莉安看着他给艾德整理歪了的衣领,忽然想起自己父亲总板着的脸,心里像被热茶熨过似的,暖烘烘的。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狗吠,紧接着是小女孩清脆的喊声:“哥!我回来啦!”木门被“砰”地推开,八岁的希丽娅抱着个布娃娃冲进屋,棕发扎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深蓝色的眼睛像极了杰克,看见莉莉安时猛地停住脚,躲到哥哥身后偷偷打量。
“这是莉莉安姐姐。”艾德把妹妹拉到身前,又指了指跟进来的大金毛,“高斯,别蹭人。”
大金毛吐着舌头摇尾巴,湿漉漉的鼻子差点碰到莉莉安的裙摆,希丽娅赶紧抱住狗脖子:“高斯乖!”她仰起脸,小辫子随着动作晃悠,“姐姐,我叫希丽娅,再过七天就要去觉醒魔力回路啦!”
莉莉安被她眼里的兴奋感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很厉害呀,觉醒的时候会发光吗?”
“会的!”希丽娅使劲点头,掰着手指算,“神父爷爷说,有的人会冒火,有的人能招风,就像哥哥一样!”她忽然凑近,小声说,“我哥什么都会,可厉害了。”
杰克把希丽娅的布娃娃放到桌上:“别胡说,让客人笑话。”
爱莉娜端来刚烤好的麦饼,香气瞬间漫了满屋:“希丽娅盼这天盼了半年,天天缠着她爸问东问西。”
高斯趴在希丽娅脚边打盹,尾巴还在轻轻扫着地板。希丽娅咬着麦饼,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莉莉安的手往屋外跑:“姐姐,我带你看我藏的宝贝!”
艾德和父母相视而笑,跟出去时,正看见希丽娅从树洞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放着各色石子和羽毛。“这个蓝色的给你。”她挑出块像海水的石子,“我哥说你喜欢凯尔,等我觉醒了魔力,说不定能跟它说话呢!”
莉莉安捏着冰凉的石子,看着希丽娅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十岁生辰那天,母亲也说过觉醒的事。她转头望向艾德,他正靠在门框上笑,白发在夕阳里泛着光——原来同样的年纪,有人在期待魔力觉醒,有人却早已把力量藏成了秘密。
高斯突然对着麦田方向吠了两声,希丽娅立刻骑到狗背上:“高斯,冲!”大金毛颠颠地跑起来,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把女孩的笑声撒了满地。
木桌上摆满了家常菜,麦饼的香气混着炖菜的浓郁味道漫开来。莉莉安捧着碗,看着艾德和希丽娅抢最后一块烤肉,爱莉娜笑着拍了杰克手背一下,让他别总往艾德碗里塞菜,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像幅被阳光泡软的画。
“多吃点。”爱莉娜给她夹了块炖得软烂的土豆,“乡下菜不是很精致,倒是管饱。”
莉莉安咬着土豆,看着杰克笨拙地给希丽娅擦嘴角的酱汁,又看见艾德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夹给高斯,那只大金毛立刻摇着尾巴叼走。这样的热闹不是装出来的,连空气里都飘着松快的味道,不像家里吃饭时,连刀叉碰到盘子的声音都要拿捏分寸。
“哥,你明天还去看凯尔吗?”希丽娅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问。
“去。”艾德点头,给她递过手帕,“顺便教你认几种草药。”
“我也要去!”莉莉安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太急,脸颊微微发烫。
爱莉娜笑着说:“正好,让艾德带你去麦田边走走,那边的野菊开得正盛。”
莉莉安扒拉着碗里的食物,偷偷看了眼艾德。他正低头听杰克说收割的事,侧脸在窗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银白色的睫毛垂着,像只安静的蝶。如果……如果他是自己的哥哥呢?不用隔着身份和预言,不用在见面时藏着掖着,能像希丽娅这样,缠着他讲山里的故事,抢他碗里的肉,该多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指尖悄悄绞着裙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诺兰家的人有自己的使命,可看着艾德把希丽娅扛到肩上,听着爱莉娜嗔怪的笑声,心里那点羡慕还是像野草似的疯长。
饭后希丽娅拉着高斯去院子里玩,艾德在帮母亲收拾碗筷,杰克坐在门槛上抽着烟斗。莉莉安站在窗边,望着麦田里翻涌的金浪,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潮。原来家的味道,是饭菜香里混着的笑闹声,是不用刻意挺直的背脊,是有人会自然地把你碗里不爱吃的菜夹走。
“在想什么?”艾德走过来,手里拿着块刚烤好的蜂蜜饼。
莉莉安接过饼,咬了一小口,甜香漫过舌尖:“没什么。”她望着他异色的眼眸,忽然小声说,“你家真好。”
艾德挑眉:“你家不好?”
“也不是……”莉莉安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就像她知道,这样的午后是偷来的,吃完这顿饭,她还是那个活在预言里的诺兰家的公主,而艾德,终究只是偶然闯入她生命的、别人家的哥哥。
可至少此刻,蜂蜜饼是甜的,风是暖的,他就在身边。莉莉安握紧手里的饼,把那个小小的、不敢说出口的愿望,悄悄藏进了心底最软的地方。
午后的村口老槐树下,卡德尔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复杂的纹路,说是模拟法庭上的辩论席位,“你说,要是被告当庭翻供,陪审团该怎么判?”他突然抬头问,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伊莱雅斯坐在旁边的木墩上,手里削着根木条,“先管好你爹新做的玻璃盏吧,上次被你碰碎的那只,他还在念叨呢。”
安娜蹲在石凳边揉面团,她家的面包店就在村口,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把揉好的面团做成小兔子形状,悄悄往艾德那边推了推,脸颊在阳光下泛着浅粉——村里谁都知道,她烤的蜂蜜面包,总留着最大的那个给艾德。
艾德刚走近,就被卡德尔拽着讨论“证人证词的可信度”,目光却瞥见树后露出的半截红裙,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在那儿?”伊莱雅斯眼尖,举着手里的木条扬了扬。
莉莉安“哎哟”一声跳出来,红裙角沾着草叶,手里还攥着片槐树叶:“不是故意的,就想看看。”
三个朋友顿时愣住,卡德尔推了推眼镜:“艾德,这不是那位贵族小姐吗?”
艾德叹了口气,往石凳边挪了挪:“介绍下,莉莉安。这是卡德尔,以后想当律师,辩论起来能把人说晕。”他指着伊莱雅斯,“他家是木匠铺,手里的活比谁都巧。”最后看向安娜,“她家面包店的蜂蜜面包,全村第一。”
莉莉安眨着红瞳,忽然指着安娜手里的面团笑:“这个小兔子真可爱,烤好一定很香。”
安娜脸颊更红了,把面团往她面前送了送:“等会儿烤好了给你带两个。”
“别光顾着吃!”卡德尔立刻拉过莉莉安,“我跟你说,昨天我跟我爹去镇上,看见法官审案子了,那才叫厉害——”
“你还是先把你爹的玻璃账本算明白吧。”伊莱雅斯翻了个白眼,手里的木条已变成只小巧的木鸟,“这个送你,比卡德尔的空谈有用。”
莉莉安捏着木鸟,看着卡德尔急得跳脚,伊莱雅斯慢悠悠地削着木屑,安娜偷偷往烤箱里放面包时,特意多摆了个小兔子形状的,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比宫廷里的舞会真实多了。尤其是安娜看艾德的眼神,像揉进了蜂蜜的面团,甜得藏不住。
艾德靠在槐树上看着他们,手里转着根树枝,银白色的头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莉莉安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安娜为什么总留着最大的面包给他——这样的时光里,连空气都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卡德尔还在滔滔不绝,伊莱雅斯的木鸟快雕好了,安娜的面包香漫了过来。莉莉安看着艾德无奈又纵容的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像刚出炉的面包,暖得让人不想放手。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五人在巷口分开。卡德尔抱着法典往家跑,说要赶在晚饭前看完“物权纠纷”那章。伊莱雅斯摘下头巾放在手里转圈圈。安娜往面包店走,临走前塞给艾德个还热乎的蜂蜜面包,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才转身。而莉莉安则走向村子里的酒店。
艾德刚要往家走,就见艾拉站在老磨坊的阴影里,深蓝色的眼瞳望着这边,裙摆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动。
“你们好像很熟。”她走上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试探,“我想请教你,到底怎么才能和她处好关系?家里的仆人总说她野,父亲也觉得她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别用旁人的眼光代替你自己的。”艾德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指尖,“你自己,对这个妹妹到底怎么看?”
艾拉愣住了,深蓝色的眼瞳里泛起涟漪。她低头望着石板路上交错的光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叶:“我……很爱她。”
这三个字说得艰难,却异常清晰。
“听母亲说她刚出生时很小,裹在天鹅绒襁褓里,我总偷偷去她房间看她。她第一次叫‘姐姐’,是在五岁那年的雪天,穿着红色的小靴子,跌跌撞撞扑进我怀里。”艾拉的嘴角浮起浅淡的笑意,很快又沉了下去,“可后来……母亲说她是‘特殊的’,要我看好她,不能让她坏了家族的规矩。父亲教她礼仪,佣人管着她的言行,我夹在中间,说的每句话都像带着尺子,量着她合不合标准。”
她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光:“我知道她不喜欢那些束腰和礼帽,知道她偷偷藏起的野兔子玩偶,知道她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抵触还有委屈。可我……我总怕她做错事,怕那些针对诺兰家的目光,最后都落在她身上。”
“所以你就用规矩当盾牌?”艾德问。
“我以为那是保护。”艾拉苦笑,“直到看见她跟你在一起时的样子——眼睛亮得像星星,说话时手舞足蹈,连走路都带着风。我才发现,我给的保护,早把她困住了。”
远处传来面包店收摊的铃铛声,艾拉深吸口气,擦掉眼角的湿痕:“母亲说明天要启程了。”
艾德的脚步顿了顿。
“莉莉安还不知道。”艾拉望着夕阳,“你陪她去摘野菊吧,就当……替我圆个小小的愿。”说完转身离开,裙摆扫过石板路的声响里,藏着难以言说的轻颤。
艾德站在原地,手里的蜂蜜面包已经凉透。暮色漫过麦田时,他忽然懂了艾拉眼里的矛盾——爱与责任像两股拉扯的风,吹得姐妹俩之间的纱,越来越厚,直到看不见彼此原本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艾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摘野菊也好,说心里话也罢,你如果永远站在规矩后面,怎么知道她会不会握住你的手?”
艾拉的脚步猛地顿住,深蓝色的眼瞳在暮色里闪闪发亮。她转过身,裙摆被晚风掀起个弧度,像只欲飞的蝶。“我……”
“未来不是算出来的,是走出来的。”艾德望着她,“你总想着保护她,却忘了她最想要的,或许只是你放下尺子,陪她追一次兔子。”
老磨坊的轮轴吱呀转动,把两人的影子碾进渐浓的暮色里。艾拉的指尖微微颤抖,长久以来被“责任”和“规矩”捆住的心脏,似乎被这句话撞开了道缝隙。
“明天启程前,我会去叫醒她。”她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定,“就说……姐姐带你去看麦田的日出。”
艾德没再说话,只是对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
艾拉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晚风卷着麦田的气息掠过巷口,艾德捏了捏手里凉透的面包,忽然觉得今晚的月光,好像比往常更亮了些——有些路,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哪怕只是陪另一个人,看场简单的日出。
暮色里突然掠过片黑影,几只蝙蝠扑棱棱落在艾德肩头,翅膀扇起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菈妮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带着不加掩饰的警惕:“让你离诺兰家远点,偏不听?真当王族的光环是好东西?”
艾德转头,看见魔女站直了身子,黑袍在月光下绷出冷硬的线条,指尖的蝙蝠突然化作灰烬。“他们家的预言,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指引,是用血脉做筹码的诅咒。”她的黑瞳里翻涌着暗潮,“圣女?魔女?说白了就是王族用来平衡势力的棋子,一旦失去利用价值,连骨头都剩不下。”
艾德拂开肩头的蝙蝠碎屑,掌心有点发颤:“他们只是……”
“只是暂时没露出獠牙。”菈妮打断他,抬手挥出片黑雾,在半空凝成古老的符文,“我告诉你吧,二十年前,诺兰家为了争夺权利,用所谓的神明预言诬陷了三位公爵,最后那些人全家都死在流放路上。这种踩着鲜血往上爬的王族,你跟他们走得近,就是把脖子往刀刃上送。”
蝙蝠群突然躁动起来,在两人周围盘旋尖叫。“记住我的话,”菈妮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不光是诺兰家,所有王族都离远点。他们的笑容里藏着算计,客套话里裹着刀子,你那点本事,在他们眼里还不够塞牙缝。”
艾德站在原地,蝙蝠翅膀的凉意钻进衣领。远处的麦田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他忽然想起艾拉提到家族时的谨慎,莉莉安藏起野兔子玩偶时的慌张。原来那些看似光鲜的王族印记背后,藏着连魔女都忌惮的暗涌,而他无意间蹚进的这滩浑水,或许比想象中更深。
天还没亮透,麦田里的露水就打湿了艾德的裤脚。凯尔展开巨大的羽翼,把他护在阴影里,老狮鹫的喙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提醒他风里的凉意。金色的麦浪在晨雾里起伏,远处的村庄还浸在梦里,只有面包店的烟囱提前冒出了浅灰的烟。
艾德摸出怀里的野菊种子——这是昨天晚上安娜塞给他的,说撒在田埂上,明年会开出一片花海。他蹲下身往泥土里播撒种子,指尖触到湿润的土地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红裙与蓝裙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莉莉安揉着眼睛,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手里还攥着个没编完的花环。艾拉跟在旁边,裙摆被露水打湿了半截,却走得很稳,手里提着个装着温水的皮囊。
“凯尔!”莉莉安看见老狮鹫,立刻忘了起床气,甩开姐姐的手就跑过来,红裙角扫过麦穗,惊起几只早起的麻雀。
艾拉站在原地,望着艾德播撒种子的背影,忽然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说好了等你们。”艾德站起身,看着凯尔用翅膀接住扑过来的莉莉安,“日出还有一刻钟。”
“姐姐说要跟我道歉。”莉莉安从狮鹫翅膀里探出头,红瞳亮晶晶的,“她说以前对我太凶了。”
艾拉的脸颊在晨光里泛着浅红,把水囊递过去:“先喝点水。”
艾德接过水囊时,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下,又同时缩回手。远处的天际线泛起金红,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瞬间把麦田染成流动的黄金海。凯尔忽然展开羽翼,在晨光里发出一声清亮的嘶鸣,惊得麦浪翻起层层涟漪。
莉莉安举着刚编好的花环,蹦跳着踩在田埂上,红裙与金浪交相辉映;艾拉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看着妹妹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个真实的弧度。艾德靠在凯尔的羽翼下,看着这对终于并肩站在晨光里的姐妹,忽然觉得魔女的警告似乎远了些——至少此刻,麦浪里的风是干净的,晨光里的笑是真的,那些藏在王族头衔背后的暗涌,暂时还漫不到这片麦田里来。
晨光漫过麦田时,莉莉安把编好的野菊环往艾德头上戴,却被凯尔用喙轻轻啄了手。老狮鹫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花环往艾德肩上蹭,金色的羽毛沾着花瓣,倒像顶别致的冠冕。
“它吃醋了!”莉莉安笑得直不起腰,红瞳里盛着碎金似的阳光,“艾德,你要记得想我,还有凯尔也是!”
艾拉站在田埂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扣——这是宫廷裁缝特意缝制的,据说能彰显圣女的端庄。从她记事起,佣人就教她走路要轻,说话要柔,连微笑的弧度都得对着镜子练习。因为预言说,她会是指引世人的圣女,她便成了被规矩裹住的人偶,连喘气都得按着“圣女该有的节奏”。
风掀起艾德额前的银发,露出那双深浅不一的眼。他低头听莉莉安说话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随意又鲜活,不像她,连笑都要担心是否符合教义。艾拉忽然低头,看着自己被裙摆遮住的脚踝——那里藏着块小小的胎记,是她唯一没被规矩“修正”的地方,就像此刻心里那点莫名的松动,连自己都说不清来历。
“姐姐,该走啦。”莉莉安拽着她的手往马车跑。
艾拉被拽得一个踉跄,竟没像往常那样立刻站直。掌心的水晶石硌得她发疼,那是昨天在杂货铺看到的,没经过任何工匠打磨,石心的雏菊歪歪扭扭,却比宫廷里那些镶嵌宝石的圣物更让她心动。“这个,拿着。”她把石头往艾德手里一塞,转身时裙摆扫过麦秆,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马车帘布落下的瞬间,艾拉听见自己的呼吸比平时快了半拍。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她靠在壁上,指尖反复划过水晶石的棱角。父王总说“圣女要心如止水”,可刚才艾德抬头望过来时,她分明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连规矩的堤坝都拦不住。
窗外的麦田渐渐变成小点,艾拉把水晶石藏进锦囊深处。她不知道这种陌生的悸动叫什么,只知道这比跪在圣坛前念祷文时,多了点说不清的“活气”。就像戴着枷锁走了十年,忽然触到一片柔软的麦田,脚步都忍不住想轻快些。
“姐姐,你在笑吗?”莉莉安凑过来。
艾拉慌忙敛起嘴角,恢复成惯有的端庄模样:“没有。”可指尖捏着那块未经雕琢的石头,心里却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些困住她的条条框框,好像在晨光里的某个瞬间,被风吹开了道微小的缝隙,漏进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艾拉”而非“圣女”的气息。
后山的小木屋弥漫着草药与硫磺的气息,几只蝙蝠倒挂在房梁上,看见艾德进来便躁动起来。菈妮坐在炼金台前搅拌着紫色药剂,黑袍下摆沾着星尘状的粉末,阴阳怪气的语调裹着冰碴:“哟,跟两位贵客道别完了?怎么,没顺便问问面包店的小姑娘,今天的蜂蜜面包甜不甜?”
艾德把水晶石放在桌上,石心的雏菊在烛光里轻轻颤动,声音低了半分:“师父别拿我开玩笑。”
“我开玩笑?”菈妮嗤笑一声,药剂勺重重磕在坩埚上,“安娜给你留的面包永远是最蓬松的那个,边边角角都捏得整整齐齐;她绣的帕子上,‘艾’字的最后一笔总拖着个小小的勾,跟你签名时一个模样;上次你发烧,她守在你家门槛外,面包凉透了都没舍得吃——这些,你真当看不见?”
艾德的指尖蜷了蜷,耳尖却没红,只是望着跳动的烛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
“她对你不一样,你心里门儿清。”菈妮猛地转身,黑袍带起的风掀翻了桌上的蝙蝠标本,“可你偏要装糊涂,接过面包时笑得坦荡,收下帕子时说‘真好看’,她眼里的光亮起来又暗下去,你全当没瞧见——怎么,王族小姐的水晶石比人家的心意金贵?”
艾德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敢。”菈妮打断他,黑瞳里的嘲讽变成了冷锐的洞察,“你怕捅破了那层纸,连朋友都做不成;怕辜负了她的好,又给不了对等的回应。所以就揣着明白装糊涂,把人家的心意当垫脚石,踩得稳稳当当。”
她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指尖的凉意像针:“诺兰家的姐妹你躲得起,身边人的真心你也想耗着?等哪天她攒够了失望,把面包给了别人,看你还装给谁看。”
艾德望着桌上的水晶石,没再辩解。他当然知道——知道安娜递面包时避开的目光,知道她藏帕子时泛红的耳根,知道她提起“朋友”二字时轻轻垂下的眼睑。只是有些心意太重,他暂时接不住,便只能借着“不懂”的幌子,把这份沉甸甸的喜欢,暂且留在原地。
房梁上的蝙蝠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像是在嘲笑这心照不宣的拖延。菈妮转过身继续调药剂,坩埚里的紫色液体咕嘟冒泡,语气里的无奈藏不住:“行了,把《元素亲和论》抄二十遍,抄的时候好好想想,是真不懂,还是不敢懂。”
艾德拿起羽毛笔时,指尖微微发颤。烛光里,水晶石的雏菊与记忆里安娜围裙上的面粉印重叠在一起,他忽然发现,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原来比承认还要累。
羽毛笔在纸张上划过的沙沙声里,艾德的笔尖突然顿住。墨滴晕开时,他眼前浮现出无边无际的白火——那是第8,589,869,056场游戏的终局,他躺在尸堆上,白火从裂缝里喷涌而出,连灵魂都在灼烧中扭曲成怪物的形状,将强行糅合成黑色铠甲。
“又走神?”菈妮的药剂勺敲在坩埚上,火星溅到他手背上。
艾德猛地回神,墨汁已经浸透了“亲和”二字。他低头用布擦拭,指腹蹭过纸面的触感,像在抚摸铠甲上冷却的白火。那些游戏里的记忆像跗骨之蛆,每场死亡都刻着神明的嘲弄:“看啊,你的挣扎多么可笑。”
所以他不敢接安娜的面包,不敢碰莉莉安的花环,不敢回应艾拉递水晶石时的目光。白火灼烧灵魂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里,那些靠近的温度,都像在提醒他:你曾是神明的玩物,是会灼伤一切的怪物,不配拥有任何温暖。
“发什么呆?”菈妮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
艾德握紧羽毛笔,墨汁在纸上划出歪斜的线:“没什么。”他不能说,那些被薄火吞噬的日夜,那些斗兽场里听见的哀嚎,那些神明笑着说“再玩一场”时的恐惧——这些都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泄露半分,就会将身边的人拖入同样的深渊。
房梁上的蝙蝠突然集体躁动,扑棱棱的翅膀声撞得木屋发颤。菈妮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黑瞳里闪过一丝了然,却没再追问,只是将坩埚里的药剂倒出来,紫色液体在瓶中凝成锁链的形状:“暗元素黄金阶魔法,明天开始学。”
艾德望着那瓶药剂,忽然想起麦田里的晨光,想起安娜递面包时的温度,想起莉莉安红瞳里的光。这些画面像浮在白火上的泡沫,美好得让他不敢触碰。他低下头,继续抄写《元素亲和论》,只是笔尖划过的痕迹,比刚才更深了些——有些伤口不能示人,有些恐惧只能藏着,哪怕被当成迟钝的榆木,也好过让任何人窥见他铠甲下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