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屋里，艾德攥着羽毛笔的手微微发颤，墨迹在纸上晕成一片深色。“师父，您知道……灵魂之火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房梁上的蝙蝠。
菈妮正往陶罐里倒蝙蝠翅膀粉末，闻言动作一顿，黑瞳里闪过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前几天翻您书架，看到本旧书里提过。”艾德避开她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说那是……很特别的火焰。”
“书上没告诉你那是亡灵的东西？”菈妮放下陶罐，转身盯着他，黑袍在烛光里投下锐利的阴影，“灵魂之火，传说是死者残留在冥界的执念凝成的——未完成的愿望，咽不下的怨恨，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搅在一起烧起来，就是幽蓝色的火。”
她走到艾德面前，指尖点了点他桌上的羊皮纸：“现世里的亡灵，都是被术士用咒语拽出来的空壳子，哪有什么灵魂？自然不会有这火。只有那些靠自己从冥界爬回来的亡灵，带着完整的执念，才会拖着这种火。不过这种情况，几千年都遇不上一次。”
艾德的喉结动了动：“那……有没有可能变异？比如……变成白色？”
菈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胡说八道。灵魂之火是灵魂的镜子，幽蓝是它本来的颜色，怎么可能变？要是灵魂被污染了，火会直接碎成星屑，连烟都留不下。”她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你到底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我书架上可没有这种杂记。”
“可能……是我记错了。”艾德低下头，把那句“我曾被它烧了千万次”咽回肚子里。他想起那些被白火覆盖的最后一舞，黑色铠甲下的灵魂在灼烧中嘶吼，那火焰分明带着他未熄的挣扎与不甘，却被魔女断然归为“不可能”。
或许那根本不是灵魂之火。他想。或许那是神明用他的灵魂反复淬炼，烧出来的畸形造物，连冥界的规则都容不下。十年了，他却感受不到白炎和黑铠的存在。
菈妮见他不再追问，便转身继续摆弄药剂，坩埚里的液体咕嘟作响：“别总琢磨这些没用的，亡灵术士的东西碰不得。你还是想想遇见亡灵那些东西怎么打？免得哪天走火入魔了，变成比亡灵还难看的怪物。”
艾德没说话，只是望着烛光里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在墙上扭曲着，像披了件无形的黑色铠甲。他知道，魔女说的灵魂之火，和他记忆里的白火根本不是一回事。可那白火究竟是什么？是被污染的灵魂碎片，还是神明玩笑般的造物？答案藏在记忆深处，被层层叠叠的痛苦裹着，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
房梁上的蝙蝠很安静，木屋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坩埚里的药剂还在冒泡，像在嘲笑这场各怀心事的对话——一个藏着亡灵的过去，一个守着冥界的常识。谁都不知道，那团不该存在的白火，早已在某个灵魂深处里，已经烧了八亿多次。
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菈妮指尖划过虚空，一道银线突然撕裂空气。艾德只觉眼前光影骤变，麦田的麦香瞬间被干燥的热浪取代——脚下是烫得发焦的黄沙，远处的沙丘在烈日下扭曲成金色的浪，几只秃鹫在天边盘旋。
“这是……”艾德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陷进滚烫的沙粒。
“空间裂隙的基础应用。”菈妮掸了掸黑袍上的沙，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学会了这个，想去哪就去哪，比狮鹫还快。”她抬手在艾德周身划了个圈，淡蓝色的符文钻进他皮肤，灼人的热浪顿时退去大半，连呼吸都变得清爽。
艾德望着远处被风吹动的沙纹，忽然想起莉莉安说“想去看海”时的眼神。“那时间魔法呢？”他脱口而出，“如果能回到过去……”
“闭嘴。”菈妮的声音骤然变冷，黑瞳里翻涌着罕见的恐惧，“时间魔法是神明的禁忌，碰了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前几年有个疯子想逆转昼夜，结果自己变成了沙漏里的沙子，每分每秒都在感受身体被碾碎的痛。”
她走上前，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空间是容器，能装能卸。时间是刀刃，碰了就会被割得粉碎。你那点本事，在时间面前连尘埃都算不上。”
艾德低下头，沙粒在指缝间流走，像抓不住的记忆碎片。他想起那些被神明的游戏，想起那会儿做为亡灵自己，时间对他来说早就无所谓了，忽然明白魔女的警告里藏着怎样的后怕。
“看好了。”菈妮抬手在空中画出复杂的符文，沙地上突然裂开道暗缝，露出底下阴凉的石窟，“这是空间锚点，记住坐标就能随时回来。你的原创魔法需要更广阔的场地，沙漠里的魔力流动最纯粹，适合练手。”
她转身走向石窟，黑袍扫过沙面留下浅痕：“先在烈日下站三个时辰，感受魔力的轨迹。什么时候能让这片沙子悬浮起来，什么时候再谈下一步。”
艾德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沙漠和记忆里的白火有些相似——都带着灼人的孤独，却又藏着破局的可能。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的元素，看着沙粒在掌心微微颤动。或许空间魔法和自创魔法不能改变过去，但至少能让他掌控未来的方向，哪怕只是一小步。
远处的秃鹫又盘旋了几圈，似乎在等待猎物放弃。但艾德知道，他不会放弃。就像他从未放弃从那八亿多次游戏里爬出来一样，这片沙漠里的每一粒沙，都将是他走向复仇的基石。
接下来的三个月，艾德一直在沙漠和橡果村两地来来去去，晚上偷偷的泡师父给的药浴。
三个月后，菈妮感受到艾德那边传来巨烈的震动，菈妮循着震动赶到时，沙漠已经静得反常。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道裂谷，从她脚边一直延伸到天际线，宽得能塞进半座石窟，边缘却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连最细的沙粒都乖乖待在各自的疆域里，绝不越界。她弯腰摸了摸裂谷边缘的沙，烫得惊人，指尖刚碰到就缩了回来——那温度里藏着股霸道的力量，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把大地扯开，连风都绕着裂谷走，吹到边上就突然拐向。
往前没走几步，沙地上躺着半截巨大的蝎壳，断面平滑得能照见人影，墨绿色的毒液在断口处凝成了晶，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更奇怪的是壳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仿佛不是被撕碎，而是从中间凭空断开，连最坚硬的螯钳都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只是少了另一半。
再远处的沙丘背后，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菈妮绕过去，看见另一只毒蝎趴在沙里，背甲上插满了金属利剑，长剑、短剑、阔刃剑……样式各异，却都深深嵌进甲壳，剑柄还在微微颤动。诡异的是那些剑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边缘泛着透明的光，像正在被沙漠的风消解，几片即将消散的剑刃落在沙上，触到地面就化作了银亮的星点，簌簌融进沙里。
艾德就站在蝎壳旁，背对着她，银白色的头发上沾着沙，袖口被什么东西灼出了几个破洞，边缘卷着焦黑的边，他大笑道：“道爷我成啦！”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脸上便没了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带着点未散的笑意，像是刚做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干了什么？”菈妮的目光扫过那道裂谷，又落回满地的蝎壳与消散的剑影上。空气里还残留着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痕迹——一种带着绞碎一切的锐，一种藏着无孔不入的密，还有一种……是劈开天地的刚。
艾德低头踢了踢脚边的沙，沙粒顺着他的动作滚向裂谷，到了边缘就突然停住，像被无形的墙挡住。“没什么，”他抬起头，眼里的异色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就是……搞定了‘自创’魔法。”
菈妮没再追问，她看见远处的秃鹫在裂谷上方盘旋，却始终不敢靠近，偶尔有羽毛飘落到裂谷里，瞬间就没了踪影，连点回声都听不到。她忽然明白，有些过程不必亲眼看见，单是这些痕迹就足够说明一切——那道裂谷，那半截蝎壳，那些正在消散的剑刃，都是答案。
“回去抄《元素平衡论》。”她转身往石窟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袍角扫过沙面时，带起的沙粒在靠近蝎壳断面的瞬间，突然齐齐碎成了粉末。
有些力量，不必目睹过程，结果本身就够震撼了。
菈妮挥了挥手，黑袍下摆扫过裂谷边缘。那些正在消散的剑刃化作星点融入沙中，裂谷的锋芒被风沙慢慢磨平，连蝎壳断面的寒光都淡了下去。
“歇着去。”她踢了踢艾德的脚踝，语气依旧硬邦邦，指尖却悄悄拂过他焦黑的袖口，留下道淡青色的符文。
艾德望着被风沙掩盖的痕迹，忽然笑了。远处的秃鹫终于落了地，啄食着沙里残留的碎屑，仿佛刚才的惊天动地，不过是场转瞬即逝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