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淌过窗棂,在地板上洇出片暖黄。艾德把最后一块抹布晾在绳上,母亲房间里的尘埃在光柱里轻轻浮动,带着皂角的清香味。两年时光把他的身量拔得细高,银白色的短发修剪得利落,堪堪盖过耳尖,那双异色的眼,依旧亮得像淬了光。
“咚、咚、咚——”门板被敲得急促,带着伊莱雅斯独有的力道。
艾德拉开门,就见少年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额角还沾着点机油:“卡德尔让我来喊你,说到他家集合,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捣鼓了什么新玩意儿。”
“知道了。”艾德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指尖触到布料下的硬物——是块磨得光滑的风石子,去年在河边捡的,一直随手揣着。
两人往镇口的梧桐树下走,伊莱雅斯还在念叨:“上次他说要做能自动研磨草药的机子,结果炸了半袋硫磺,这次不知道又要折腾什么……”
艾德笑着听着,脚步轻快。沙漠里的风沙、裂谷的锋芒,似乎都被这两年的日常磨成了掌心的温度。他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梧桐叶在风里沙沙响,像在应和着什么。
玻璃匠家的门虚掩着,刚推开门就撞上满屋的阳光——那些透过玻璃棱镜折射的光,在地板上织成片流动的彩虹,混着融化的玻璃液特有的暖香。卡德尔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两位系着皮围裙的中年人说话,声音里带着点固执的颤:“我知道家里的手艺要传下去,可王都律法书上说,条文能护着像咱们这样的小镇,就像玻璃罩住烛火那样严实。”
他母亲手里的吹管还冒着热气,闻言叹了口气,指尖在冷却的玻璃胚上轻轻敲着:“王都那么远,哪有守着窑炉踏实?你连镇外的森林都没出过,去了那边……”
“所以才要去学啊,”卡德尔猛地转过身,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父亲练了十年才吹出不会裂的琉璃盏,我也能花十年学会王都的规矩。上次米勒家的地被领主强占,咱们只能看着,可律法书上说……”话没说完就卡壳了,因为他看见门口的艾德和伊莱雅斯,还有拎着面包篮的安娜。
安娜把刚出炉的蜂蜜面包放在工作台的角落,笑着打圆场:“阿姨叔叔别愁,卡德尔翻那些厚法典时,比谁都专注。上次帮铁匠铺写契约,连老镇长都夸字里的条理清楚呢。”
伊莱雅斯背着工具包凑过来,戳了戳卡德尔的胳膊:“所以喊我们来,是要宣布你要考王都的律法学院?”
卡德尔的脸瞬间红了,挠了挠头:“还没敢跟家里说死……这是我抄的王都入学考题,想让你们帮我看看,我这水平够不够格。”他从怀里掏出几张卷边的纸,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边缘还沾着点玻璃粉。
艾德拿起考题纸,阳光透过纸面,把那些工整的字迹照得透亮。他忽然想起两年前在沙漠里,自己望着裂谷尽头时的心境,和此刻卡德尔声音里的执拗,竟有种奇妙的呼应——都是为了走到更远的地方,才逼着自己长出能抵御风沙的筋骨。
“比我第一次画的魔法阵强,”艾德把考题纸递回去,嘴角弯了弯,“至少没像我那样,差点把自己的头发烧起来。”
玻璃窑里的火焰“噼啪”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卡德尔的父亲放下手里的模具,忽然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想去就去考,真考不上,回来拉风箱的力气总还是有的。”
卡德尔的眼睛瞬间湿了,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蹭了满脸的灰尘。安娜笑着递过块面包:“先垫垫,等你从王都学成回来,可得帮咱们小镇立个‘不许随便欺负人的规矩’。”
满屋的阳光里,玻璃的反光和面包的热气缠在一起。谁都不知道王都的路有多远,但此刻少年眼里的光,已经亮得像能穿透云层,比任何琉璃都要坚定。
晨雾还没散尽,村口的老槐树下就站着四个身影。卡德尔背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冰蓝色的头发被风拂得有些乱,几缕贴在镜片上——他特意换上了新配的铜边眼镜,镜片后的冰蓝色眼睛亮得像淬了晨露,紧张得不停抿唇时,能看见下巴上新冒出的淡青色胡茬。
“东西都带齐了?”他母亲把帆布包塞进他手里,那是他父亲年轻时用的,“到了镇上别慌,考不上就当去见世面。”
卡德尔的父亲靠在槐树干上,手里的烟斗明明灭灭:“记得给家里捎信,别学你表哥,去了王都三年没个音讯。”
卡德尔用力点头,眼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我会的!等考完试就回来帮家里吹琉璃盏……”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说什么傻话,放手一搏吧。”
伊莱雅斯拉了拉他的帆布包带,笑着转移话题:“再不走赶不上早班马车了,我还想在镇上的铁匠铺看看新出的扳手呢。”安娜把油纸包好的蜂蜜面包塞进他手里,艾德则帮他扶了扶眼镜,指尖触到冰凉的镜片,想起昨天卡德尔熬夜复习时,冰蓝色的睫毛在油灯下投出的影子。
马车轱辘碾过晨露的声音里,卡德尔回头望了眼,父母还站在槐树下,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他忽然挺直脊背,冰蓝色的头发在风里扬起,像束不肯弯折的光——就像家里那些经火不裂的琉璃,此刻正带着满身的剔透,往更远的地方去。
马车在镇中心的广场停下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考场的石拱门爬满了常春藤,门口站着穿黑袍的考官,手里的羽毛笔在名册上沙沙划过。
卡德尔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回头望了一眼。艾德站在石阶下,银白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左眼的浅蓝色和右眼的深蓝色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像盛着两汪不同的湖水。他身边的伊莱雅斯扯了扯头上的白色头巾,露出底下张扬的红发,眼瞳也是同色系的红,亮得像雄雄燃烧的烈火。安娜的粉色长发被风掀起几缕,衬得她同色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樱花,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蜂蜜面包。
“进去吧,”艾德朝他扬了扬下巴,嘴角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我们在对面的茶馆等你。”
卡德尔吸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冰蓝色的眼睛在镜片后眨了眨,忽然用力点头。转身踏上石阶时,他又忍不住回头——三个人影站在广场的光影里,发色瞳色明明灭灭,像幅被阳光晒得发亮的画。
直到石拱门挡住视线,他才攥紧拳头往考场里走。口袋里的玻璃刀硌着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琉璃,要在烈火里看清自己的纹路。此刻他望着考场长廊尽头的光,突然觉得那光里,藏着和伙伴们目光一样的温度。
对面茶馆的二楼,伊莱雅斯趴在窗台上,看着卡德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肯定紧张得手心冒汗。”安娜把面包掰成小块递过去:“紧张才好,上次他帮人写契约紧张到手抖,反倒没出一点错。”
艾德靠着栏杆,望着石拱门的方向,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暗紫色戒指。
石拱门的阴影刚吞掉最后一缕阳光,卡德尔的身影就出现在石阶尽头。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冰蓝色的头发被汗水浸得贴在额角,帆布包的带子松了一边,晃悠悠蹭着裤腿。
“怎么样?”伊莱雅斯第一个冲上去,红头发在暮色里亮得扎眼。
卡德尔把眼镜重新架好,镜片后的冰蓝色眼睛透着点茫然:“不知道……最后一道论述题,我写了三页纸,可考官只扫了一眼就放我出来了。”
安娜拉过他往街对面走,粉色的裙摆扫过石板路:“别想了,镇上新开的披萨店,听说加了蜂蜜和火腿,去尝尝?”艾德跟在后面,指尖轻轻碰了碰卡德尔的帆布包——里面的法典边角硌得发硬,想来是考场上一直攥在手里。
披萨店的木桌上摆着粗陶盘,刚出炉的饼底还在微微发烫,芝士拉出的丝混着火腿的油香,缠上安娜递来的叉子。卡德尔咬了一大口,饼边的脆响里突然笑了:“其实答题时,总想起父亲吹琉璃盏的样子,他说急着要成品,反而会裂。”
伊莱雅斯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接话:“那肯定过了!你写东西时比谁都稳。”艾德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盘里的火腿都夹到卡德尔盘子里,紫戒在陶盘边缘蹭出轻响。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时,披萨的热气在四人之间织成层暖雾。卡德尔望着盘子里剩下的半块饼,突然觉得就算下午的成绩不理想,此刻芝士的甜香和伙伴们的笑闹,也足够让这趟旅程变得值得。
午后的阳光把考场的石墙晒得发烫,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卡德尔攥着衣角站在最前排,冰蓝色的头发被汗濡湿,贴在铜边眼镜上,镜片后的冰蓝色眼睛紧紧盯着考官手里的羊皮卷,连呼吸都放轻了。
“卡德尔——”考官的声音穿过人群,带着点洪亮的回响。
卡德尔猛地抬头,下意识应了声:“到!”声音里的颤音自己都没察觉。
他往前走的步子有些急,帆布包撞在石阶上发出轻响。考官展开羊皮卷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对方眼里的笑意——那笑意不像早晨点名时的严肃,倒像是父亲看着他第一次吹出完整琉璃盏时的温和。考官朝他微微点头,冰蓝色的光落在对方银灰色的胡须上,晃得他有点眼晕。
“卡德尔,第一名。”考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王都律法学院的保送名额,归你了。”
人群里爆发出低低的惊叹,卡德尔愣在原地,眼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直到伊莱雅斯的红脑袋从人群里挤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他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冰蓝色的睫毛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水汽。
“听见没!第一名!”伊莱雅斯的红眼睛亮得像燃着小火苗,安娜的粉色长发在他身后晃了晃,手里的手帕还在轻轻发抖。艾德站在稍远些的地方,银白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异色的瞳孔里映着卡德尔的身影,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食指上的紫戒随着抬手的动作,在光里闪了一下。
卡德尔望着考官手里的羊皮卷,突然想起出发前父亲 说的“放手一搏”。原来当琉璃真正经住烈火的考验时,连风都会为它让路——就像此刻,他冰蓝色的目光与考官的笑意撞在一起,身后是伙伴们的欢呼,身前是通往王都的路,每一步都踩在自己亲手铺就的基石上。
马车驶进橡果村时,晚霞正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卡德尔攥着烫金的通知书和保送证,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王都律法学院”几个字,冰蓝色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像束轻快的光。
刚到玻璃匠家门口,就见他父母正往窑炉里添柴,火光映得两人的身影忽明忽暗。“爸!妈!”卡德尔冲过去,把两张纸高高举起,声音里的颤音藏不住,“我考上了!还是第一名,能保送!”
母亲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父亲直起身,烟斗从嘴角滑下来都没察觉。两人凑过来看那通知书,指尖在烫金的字上轻轻点着,像是在确认这不是琉璃映出的幻影。
暮色漫上来时,村口的老槐树下,四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伊莱雅斯拍了拍卡德尔的背:“未来到了王都记得捎信,我新做的工具箱,说不定能帮你装律法书。”安娜把连夜烤的蜂蜜面包塞进他包里,粉色的发梢扫过卡德尔的帆布包:“想家了就尝尝,和家里的味道一样。”
艾德递给卡德尔一枚小小的琉璃片,是用沙漠里的晶盐熔的,透着冰蓝色的光:“遇着解不开的结,就对着它想想你父亲吹琉璃的耐心。”
卡德尔把琉璃片握紧,冰蓝色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我会的,未来等我回来……”
“别等,”艾德打断他,银白色的短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往前走就是了。”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四人相视一笑,没再说什么。有些告别不必说尽,就像卡德尔冰蓝色的头发终将融入王都的晨光,而留在村里的红发、粉发与白发,也会在各自的轨迹上,继续生长出属于自己的锋芒。
分道时,卡德尔回头望了一眼,三个身影还站在槐树下,像三颗扎在故土里的种子,正等着他从远方带回新的风。
日头爬到歪脖子榛子树顶时,树影在地上圈出片凉快的荫。卡德尔靠着树干坐下,帆布包放在脚边,里面的保送证硌着腿,冰蓝色的头发被叶隙漏下的阳光照得发亮。树干上的四个符号还在,被两年的风雨磨得浅了些,却依旧清晰可辨。
安娜指尖划过那个缠着麦穗的简笔画,粉色的指甲蹭过粗糙的树皮:“那时总觉得,能画出面包房的麦香才厉害,现在看倒像个绳结,把咱们四个系在一块儿了。”她身旁的玻璃圆圈里,嵌着的碎玻璃片正折射出虹光,卡德尔伸手摸了摸,铜边眼镜滑到鼻尖:“我爸说这些玻璃渣子迟早要掉,没想到黏得这么牢。”
伊莱雅斯戳着那个持剑火柴人,红发在树荫里透着点暖光:“你看这剑刃,我当时特意刻得歪歪扭扭,觉得这样才够威风。”他忽然笑起来,“现在倒觉得,卡德尔的笔说不定比剑管用。”
艾德的目光落在那个最简单的圆点上,指尖轻轻覆上去——那时他还对着树干发呆时,就无意识地刻下了这一笔。如今再看,那圆点边缘竟晕开些浅淡的刻痕,像被岁月悄悄描了圈轮廓。
风穿过榛子树叶,簌簌落了四人满身碎光。卡德尔忽然从包里掏出张纸,是他连夜抄的王都地图,上面用玻璃粉标了几个点:“这是律法学院的位置,不远处就是王都最大的图书馆,艾德你肯定喜欢。旁边有家铁匠铺,伊莱雅斯肯定感兴趣。街角的面包房,安娜你看这配方……”
话没说完就被树叶的沙沙声盖过,却像有根无形的线,把树干上的四个符号,和地图上的王都坐标,悄悄连在了一起。阳光移过那片刻痕时,麦穗、玻璃圈、剑与圆点,在光影里轻轻颤动,像在应和着某个关于重逢的约定。
榛子树的影子往东边挪了寸许,伊莱雅斯突然挠了挠红发,红眼睛在树荫里闪了闪:“卡德尔要去王都了,那我们三个呢?总不能一直守着村子吧。”
艾德的指尖离开树干上的圆点,银白色的短发被风掀起:“我打算去考森纳理学院。”
“森纳理?”伊莱雅斯猛地坐直,白色头巾滑到肩头,“整个欧利斯大陆最顶尖的那个?听说里面的战士系,能把铁矿打成绕指柔。”
“不止,”艾德看向安娜,她正低头摸着树干上的麦穗刻痕,粉色的发丝垂在脸颊旁,“那里的牧师系,有全大陆最古老的圣典。安娜你是金色品质圣阶,风土木三系同修,去了肯定能学到更多。”
安娜抬起头,粉色的眼睛里带着点惊讶:“我……可以吗?”
“怎么不行?”伊莱雅斯拍了下大腿,红眼睛亮得惊人,“你上次帮米勒奶奶驱散诅咒时,圣光照得比教堂的烛火还亮!再说……”他转向艾德,嘴角勾起笑,“你忘了?当初在教堂选职业,我说过要站在最前面。”
卡德尔推了推眼镜,冰蓝色的眼睛在四人之间转了圈:“森纳理和律法学院离得不远,我查过地图,走路只要半个时辰。”他从帆布包里翻出纸笔,飞快地画了个简易地图,“你们看,这里是森纳理的训练场,这里是牧师系的钟楼,我下课就能……”
话没说完就被伊莱雅斯的笑声打断:“那还等什么?收拾东西去!我这就回家整把新战斧带上。”安娜也笑了,指尖轻轻点着树干上的麦穗:“那我得把母亲的圣典抄本带上,说不定能用上。”
艾德望着三人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树干上的四个符号,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麦穗迎着风,玻璃圈映着光,持剑的火柴人蓄势待发,而那个圆点周围,正悄悄蔓延出细碎的刻痕,像条通往远方的路。
风穿过榛子树,把四人的笑声揉进叶隙,远处面包房的麦香飘过来,混着铁匠铺的火星味,竟和森纳理学院的名字,撞出了些滚烫的期待。
后山的木屋浸在蝉鸣声里,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艾德坐在门槛上,指尖缠着缕淡青色的风,正对着块青石练习符文——一年时光让他的身量又高了些,银白色的短发用根皮绳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那双异色的眼,比去年更深邃了些,莱莎特则是在追着野兔跑。
“嗡”的一声,青石上的符文突然亮起,却在最后一刻崩散成星点。菈妮从里屋走出来,黑袍扫过满地的草药,指尖在他画废的符文上轻轻敲着:“急什么?森纳理的入学考还有三个月,你这空间符文的稳定性,还不如去年在沙漠里劈裂谷时。”
艾德把青石翻了个面,重新蘸着晨露勾画:“伊莱雅斯说,他的战斧已经能劈开镇上的铁砧了。”
“那是他傻,”菈妮往药炉里添了把干草,“战士系考的是对力量的控制,不是蛮力。就像你画符文,不是光有速度就行,得让元素自己愿意跟着你的思路走。”她忽然抬手,指尖弹出道细风,卷起艾德散落的发丝,“比如这样。”
那风在他眼前绕了个圈,竟自行凝成个小巧的符文,闪了闪便融进木门槛里。艾德望着那处,忽然笑了——去年在榛子树下约定时的期待,此刻正和药炉里的热气一起,在这间小木屋里慢慢发酵,酿成更沉的底气。
蝉鸣突然静了一瞬,远处传来山溪流淌的声音。艾德低头继续画符,阳光落在他握着石笔的手上,食指的银戒折射出的光,与青石上跳动的符文,在空气里轻轻撞出了声细响。
木屋的窗棂漏进最后一缕夕阳,把床榻染成暖橘色。菈妮踢掉皮靴,蜷腿坐在床沿,深紫色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垂落在颈间,随着呼吸轻轻扫过锁骨。她抬手勾住袜口,指尖碾过丝滑的黑色蕾丝边,缓缓往下褪——黑丝裹着的小腿线条在夕照里愈发分明,过膝的边缘蹭过裙摆时,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颤。
“过来。”她朝艾德抬了抬下巴,紫水晶般的眼瞳在暮色里泛着湿润的光。艾德依言坐下时,她已将一条腿轻轻搭在他膝头,黑丝褪去的脚踝露在空气中,肌肤白里透粉,看上去非常的柔软。她递过个小巧的陶罐:“上次从镇上捎的浆果油,据说能护着指甲不被火焰燎伤。”
艾德拧开陶罐,清冽的香气漫出来。他握着她的脚踝时,指腹不经意蹭过残留的丝滑触感,抬头便撞见她微敞的领口——黑袍松开两颗纽扣,隐约可见起伏的弧度,被紫发半遮着,像藏在云层后的月。
“力道重了?”见她睫毛颤了颤,艾德放轻了指尖的力度。她摇摇头,另一条腿也顺势搭上来,黑丝正褪到膝盖,蕾丝边卡在圆润的膝弯,随着动作轻轻晃。“你画的空间符文,昨天又震碎了我三个药瓶。”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黏糊的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的白发。
艾德没接话,只是用棉签蘸着浆果油,仔细涂在她修剪整齐的指甲上。紫红色的油彩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而他的目光总忍不住瞟向她搭在腿上的手——手腕处的黑丝滑落半截,露出的肌肤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窗外的蝉鸣渐歇时,两瓶浆果油已见了底。菈妮收回腿,弯腰穿鞋时,黑袍下摆绷紧,勾勒出挺翘的弧度,紫发垂落的阴影里,她抬眼望过来,睫毛上沾着点夕照的金:“明天教你画传送符文,别再把自己传到树上了。”
艾德望着她转身的背影,黑袍扫过床沿时,带起一阵混合着黑丝与浆果油的香。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温度,默默的想着一些事。
夜色漫进木屋时,药炉里的余温还在,像某种藏在心底的火,只敢在无人处,烧得更旺些。
火车站的站牌还带着新木的清香,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一直铺向远方的地平线。艾德站在月台上,银白色的短发被风掀起,母亲正帮他理了理外套领口,父亲则把妹妹希丽娅抱起来——小姑娘攥着朵野雏菊,伸手要给哥哥别在衣襟上,奶声奶气地喊:“哥哥要早点回来呀,我学会编花环了,等你回来给你戴。”
艾德弯腰接住那朵雏菊,指尖碰了碰她柔软的发顶:“希丽娅乖,再过两年,你就能来森纳理找我了。”话音刚落,他脚下的影子突然动了动,一团纯黑的毛球从阴影里探出头,正是莱莎特。小家伙抖了抖耳朵,鼻尖蹭了蹭艾德的靴边,像是在确认出发的信号。
“真的?”希丽娅的眼睛亮起来,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目光落在那只从影子里钻出的小狼身上,“莱莎特也要去吗?它会不会想高斯呀?”脚边的大金毛高斯像是听懂了,凑过去用鼻子顶了顶莱莎特的后背,颈圈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身旁的伊莱雅斯扯了扯头上的白色头巾,红发在人群里亮得扎眼,看见莱莎特时挑了挑眉:“这家伙倒是会藏,刚才一直没看见它。”安娜的粉色长发编了条麻花辫,末端系着去年卡德尔送的琉璃珠,她笑着伸手,莱莎特立刻从艾德的影子里窜出来,轻巧地跳上她的手臂,用尾巴勾了勾她的手指。卡德尔则把保送证仔细折好,冰蓝色的头发在帽檐下露出几缕,眼镜片后的眼睛望着莱莎特:“它藏在影子里的时候,连我的感知魔法都没察觉到。”
“是森纳理的人!”伊莱雅斯突然指着进站的马车,车身上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两位学长学姐正朝这边走来,男生穿着黑白相间的制服,领口的银色纽扣衬得身姿挺拔,女生的牧师袍以墨黑为底,袖口和衣襟滚着雪白的边,金线绣成的纹章在黑白之间格外醒目,笑容里带着温和的疏离。
“卡德尔、艾德、伊莱雅斯、安娜?”学姐拿出名册核对,目光在四人身上转了圈,落在艾德脚边的莱莎特身上时微顿,“这是……你的契约魔兽?”
艾德点头,莱莎特像是回应般,从安娜怀里跳下,化作一道黑影窜回他的影子里,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是的,它叫莱莎特。”
身后传来低低的叮嘱声。伊莱雅斯的父亲——那位退役的老骑士,正把刻着家族纹章的战锤塞进儿子手里;安娜的母亲娜塔莎修女红着眼圈,把绣着十字的圣典放在女儿包里;艾德的父母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希丽娅趴在父亲肩头,还在念叨:“莱莎特要看好哥哥,别让他被欺负呀。”
众人顺着高斯的吠叫望去,东边的山崖上,老狮鹫凯尔展开巨大的翅膀,褐色的羽翼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正静静望着火车站的方向。莱莎特从影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朝凯尔的方向晃了晃尾巴,像是在告别。
老神父走了过来,拍了拍四个孩子的肩:“森纳理的图书馆里,藏着比教堂更古老的智慧,但别忘了,善良比智慧更重要。”他低头看了眼艾德脚边的影子,那里的毛团正悄悄吐着舌头,忍不住笑了,“魔兽也是伙伴,要好好待它。”老村长格雷厄姆站在人群后,手里的烟斗冒着轻烟,看着四个孩子和那只半藏在阴影里的小狼,目光像在看自己的麦穗终于成熟。四位年轻修女笑着递来包装好的草药包,说是防路上中暑的,还特意多给了一包,“给小狼也备着。”
汽笛突然长鸣,蒸汽在铁轨上弥漫开来。艾拉挥了挥手:“该上车了。”卡德尔最后看了眼父母,他们站在月台上,母亲正用围裙擦眼睛。伊莱雅斯冲老骑士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安娜对着娜塔莎修女的方向画了个十字。艾德再次抱了抱希丽娅,在她耳边轻声说:“两年后,我在森纳理的钟楼底下等你,带着你最喜欢的果酱面包,还有莱莎特给你表演变戏法。”
踏上列车的瞬间,四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握在了一起。莱莎特从艾德的影子里完全钻出来,蹲在他脚边,尾巴圈成个圈。窗外的景物开始后退,橡果村的屋顶、老槐树、玻璃匠家的烟囱……希丽娅挥着小手喊“拉钩”的声音、高斯的吠叫、还有远处狮鹫的一声长鸣,都被蒸汽裹着渐渐远去。
伊莱雅斯突然笑了:“等我在战士系闯出名声,就把你们的名字都刻在学校大门口,包括莱莎特的!”
卡德尔推了推眼镜,冰蓝色的眼睛在蒸汽里亮得惊人:“我会在律法学院等着,说不定哪天,就用条文帮你们赢场官司——莱莎特要是惹了麻烦,我也能想办法辩护。”
安娜靠在窗边,粉色的辫梢扫过艾德的手背,逗得莱莎特仰头轻嗅:“牧师系的钟楼很高,我会每天朝着橡果村的方向祷告,也会为莱莎特祈福。”
艾德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银戒,脚边的莱莎特轻轻蹭了蹭他的脚踝。他仿佛还能看见希丽娅趴在父亲肩头,认真地伸出小拇指,而那句“两年后见”,正和铁轨的震动一起,在心底敲出清晰的节奏。莱莎特打了个哈欠,重新缩回到他的影子里,只留一双眼睛,映着窗外流动的光。
火车碾过铁轨的震动顺着指尖传来,艾德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深蓝色的宝石在车窗透进的光里流转,比后山小木屋那枚暗紫色的旧戒面更剔透,里面的空间也大得多,能装下他半箱的符文石。莱莎特正蜷在他脚边打盹,纯黑的皮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偶尔抖抖耳朵,像是在梦里追逐什么。
他忽然想起昨天清晨的薄雾,后山的木屋浸在草药香里,菈妮把紫戒收走了,说:“你以后用不上了,这个更适合你。”说完便把这枚戒指放在他掌心,紫发垂落遮住半张脸:“这是空间魔导戒,能装十个你。”她递过张泛黄的纸条和一封信,纸上的地址栏写着“王都银杏街三号·莫斯草药店”,字迹凌厉得像她画的符文,“店主是我老朋友,也是魔女,你需要草药的话,尽管找她去拿,把这信给她,报我名字就行。”
莱莎特那时正趴在菈妮的黑袍上,用爪子拨弄她垂落的紫发,被她轻轻弹了下鼻尖,立刻委屈地缩成一团,引得艾德失笑。
艾德刚要道谢,就被她补充的话逗笑:“但记住,永远别碰她做的蔬菜汁,上次我喝了一口,三天都在吐泡泡。”
菈妮塞给他个沉甸甸的礼盒,艾德拆开时,莱莎特猛地窜起来,鼻尖差点撞上礼盒里的东西——两柄左轮在晨光里泛出冷光,黑色枪身缠着暗红纹路,白色那柄嵌着细金,枪管下的魔导阵像呼吸般轻颤。
“魔导枪。”他抬头时,菈妮已转身往药炉添柴,紫发在蒸汽里若隐若现:“是过去一个朋友锻造的,我也用不上,它们更适合你。”莱莎特叼起白色那柄的枪带,往艾德手里拽,像是在催促他收下。
艾德摩挲着戒指内侧的刻痕,忽然笑了:“对了,您说的朋友的蔬菜汁……”
“提都不许提。”菈妮的黑袍扫过门槛,“你回去吧,好好收拾一下,明天你就出发了,我也该离开这里了。”莱莎特蹭了蹭她的裤腿,又跑回艾德脚边,尾巴尖勾着他的鞋带,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此刻火车刚发出启动的鸣笛,艾德望着窗外倒退的橡果村,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戒指。莱莎特醒了,打了个哈欠,化作一道黑影钻进他的影子里,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伊莱雅斯正摆弄着新战锤,安娜在给琉璃珠串祈福绳,卡德尔低头核对入学文件——没人知道后山那个紫发魔女,是他藏了五年的师父。
铁轨发出第一声连贯的震颤时,他忽然瞥见站台尽头的槐树下,一道黑袍身影站在雾里。菈妮没挥手,也没说话,只是望着列车的方向,风掀起她的衣摆,像展开的蝶翼。莱莎特从影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朝那个方向轻轻“呜”了一声。
“看什么呢?”伊莱雅斯凑过来,红发挡住了视线。
艾德转回头,食指上的戒指还带着凉意,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正安静地躺在空间里:“没什么,好像看见凯尔在山崖上。”他抚摸着食指上的戒指,指尖触到外面的刻痕——是菈妮刻的,和他名字的首字母轮廓重合。莱莎特从影子里钻出来,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抚。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槐树下的身影早已消失,只有铁轨延伸的方向,晨光照得万物透亮。艾德望着那片光亮,指尖再次按在戒指上,昨天上午菈妮提醒他别碰蔬菜汁时,莱莎特偷偷往她药炉里丢了片叶子,被她抓个正着却没生气的模样,忽然清晰得像在眼前。有些叮嘱从不用重复,就像这戒指里的空间,装着的何止是地址、魔导枪和符文纸,还有道藏在晨雾里的目光,正随着列车的轨迹,往王都的方向漫去。而脚边的小狼,早已重新蜷回他的影子里,发出满足的轻鼾,仿佛知道前路再远,他们也会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