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效吗啡带来的短暂麻痹,如同沉入浑浊的温水。尘曦蜷缩在沙发深处,意识漂浮在无痛的罅隙里,窗外那辆黑色跑车固执的轮廓,也终于在她的视野里模糊、溶解,暂时退入一片灰白的虚无。苏晓守在一旁,听着她终于不再被剧痛切割的、微弱而均匀的呼吸,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松懈,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夜色如墨汁般彻底洇开,吞没了最后一点天光。风势陡然转急,不再是呜咽,而是凄厉的尖啸,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狠狠砸在破旧的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朽木上。老宅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根梁柱都在颤抖。
沉睡中的尘曦,身体毫无预兆地猛烈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管深处挤出的痛哼骤然划破了风雨声。
“呃——!”
苏晓瞬间惊醒,扑到沙发边。
尘曦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更紧的一团,蜡黄的脸颊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因为瞬间袭来的极致痛苦而急剧放大,空洞地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惨淡灯影。冷汗不是渗出,而是瞬间涌出,浸透了她单薄的睡衣,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沙发边缘的木质扶手,指甲在陈旧的油漆上刮出刺耳的“咯吱”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白色。
“尘曦!尘曦!”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恐惧攫住了她。她看到尘曦的嘴唇在哆嗦,牙关紧咬,下唇已经被咬破,渗出一缕蜿蜒的暗红血丝,顺着苍白的下巴滴落,砸在深色的绒毯上,晕开一小团更深的绝望。
“药…再吃一颗…忍一忍…”苏晓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那个棕色的药瓶,倒出仅剩的两片白色药片。她试图扶起尘曦的头,触手却是一片滚烫!那热度透过冰冷的冷汗传递过来,灼得她指尖发疼——高烧在无声无息中已吞噬了这具残躯。
尘曦的牙关咬得死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仿佛骨头摩擦的声响,药片根本喂不进去。每一次试图吞咽的动作都引发腹腔深处更剧烈的痉挛,她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粘稠的涎水和更多的血丝从嘴角溢出。
“医生…必须叫医生!”苏晓彻底慌了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抓起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她哆嗦着按下那个尘曦主治医生的紧急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漫长而冰冷的忙音。一次,两次……无人接听。窗外的风雨声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嘲笑。
“接电话啊!求求你接电话!”苏晓对着手机绝望地低吼,眼泪终于决堤,模糊了视线。她不死心地重拨,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急促、带着某种狂暴力量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风雨交加的夜里!那声音不是来自前门,而是来自连接着破败后院的厨房小门!一下又一下,木门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苏晓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手机差点脱手。谁?这个时间,这种天气?巨大的惊恐瞬间压过了悲伤。难道是……入室抢劫?她猛地回头看向客厅沙发上那个毫无自保能力、正在被剧痛凌迟的身影。
“开门!苏晓!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一个被风雨扭曲、却依旧能分辨出轮廓的嘶吼穿透了门板和风雨声,轰然撞入苏晓的耳膜。
是顾溟!
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倨傲,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混杂着愤怒、焦灼和某种苏晓无法理解的、近乎崩溃的疯狂。
苏晓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怎么知道后门?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他想干什么?尘曦那句“别让他进来……让他恨着……”如同冰冷的咒语在脑海中回响。
“砰——!”又是一声更猛烈的撞击!厨房那扇本就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门锁部位的木屑飞溅开来!
“尘曦!尘曦你回答我!”顾溟的吼声带着破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苏晓!开门!她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那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绝望力量,竟奇迹般地短暂压过了尘曦喉间痛苦的呜咽。
沙发上的尘曦,在极致的痛苦中,似乎捕捉到了那个刻入骨髓的声音。她的身体猛地一震,涣散空洞的瞳孔里,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尖锐如针的恐惧。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了苏晓刚才慌乱中放在她身边的那个深蓝色绒布表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像要藏起一个不堪的秘密。她挣扎着想蜷缩得更紧,想把自己彻底埋进黑暗里,却引发了更剧烈的痉挛和咳嗽。鲜血再次从咬破的唇边涌出。
苏晓看着尘曦的反应,看着那扇在狂暴撞击下摇摇欲坠的门,听着门外顾深那撕心裂肺、完全陌生的吼叫——那不再是一个胜利者的诅咒,而是一个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绝望者的呐喊。一种巨大的、撕裂般的矛盾感瞬间攫住了她。
守住房门,隔绝那个“恨着”的人,完成尘曦最后的愿望?还是……打开门?让那个在门外同样濒临崩溃的人,看到这炼狱般的真相?哪一个选择,对尘曦而言,才是更残忍的慈悲?
“啊——!”尘曦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短促而凄厉的痛呼,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随即瘫软下去,只剩下破碎的喘息。仿佛那声来自门外的呼喊,耗尽了她对抗剧痛的最后一丝力气。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木头断裂的脆响!伴随着顾溟一声低沉的闷哼。
苏晓的心脏被这双重的声音狠狠撕扯。她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厨房那扇单薄的门板,在连接门框的位置,赫然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一只骨节分明、却沾满雨水和泥泞的手,正死死地从缝隙中抠住裂开的门板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暴起!那只手在剧烈地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缝隙外,是沉沉雨夜。缝隙内,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映出一双眼睛的轮廓——那双曾经盛满骄阳、如今却只剩下无边黑暗与疯狂的眼睛,正死死地、穿透那道狭窄的缝隙,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客厅的方向!那目光里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急切、痛苦,和一种让苏晓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不顾一切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