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急诊室的钟摆与沉默的刀锋

作者:樱白花 更新时间:2025/8/24 9:59:38 字数:3490

冰冷的雨鞭子般抽打在顾溟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怀中那轻若无物的重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尘曦的身体在他臂弯里微微晃动着,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她微弱如游丝的呼吸,发出破风箱般令人窒息的嘶鸣。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湿透的、冰冷的胸膛上,枯槁的发丝黏在同样蜡黄冰冷的颊边,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一股腐朽的、甜腥的气息,如同深秋腐烂的落叶,直冲顾溟的鼻腔。

这气味,混合着雨水、泥泞和他自己手上伤口渗出的血腥味,构成了一个地狱般的现实。他紧紧抱着她,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僵硬、颤抖,仿佛要将这副残破的躯体嵌进自己的骨头里,又唯恐稍一用力,就会将她彻底捏碎。

苏晓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手里死死攥着那个深蓝色的绒布表盒,冰冷的雨水糊住了她的视线,脚下湿滑泥泞的路面几次让她险些摔倒。她看着前方顾溟在风雨中挺直却透着死寂绝望的背影,看着尘曦在他怀中毫无生气的模样,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迟来的、荒谬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

黑色的跑车如同蛰伏的巨兽停在路边。顾溟冲到车旁,动作粗暴地拉开后座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尘曦放进去。他脱下自己湿透沉重的大衣,胡乱地裹在她身上,试图隔绝一丝寒冷,但那点温度对于尘曦冰凉的躯体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他冲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轮胎在泥泞中疯狂打滑,卷起浑浊的水浪,瞬间撕裂雨幕,朝着最近的医院狂飙而去。

车厢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引擎的嘶吼、雨刮器疯狂的摆动声,以及后座传来的、尘曦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心颤的停顿,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顾溟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在雨水浸泡下边缘发白,渗出的血丝混合着雨水,顺着方向盘流下。他紧盯着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后视镜里,映出尘曦那张在昏暗光线下半明半暗、毫无血色的枯槁面容。

红灯!刺目的红光穿透雨幕。

顾溟眼中血丝密布,没有丝毫减速的意图,油门被狠狠踩到底!跑车发出濒临极限的咆哮,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过路口,刺耳的刹车声和后方车辆的喇叭声瞬间被甩在身后风雨里。

“顾溟!你疯了!”苏晓失声尖叫,死死抓住车顶扶手,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顾溟置若罔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后座那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声,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他眼前不断闪过老宅里那滩刺目的鲜血,闪过她空洞绝望的眼睛,闪过自己砸碎茶几时的疯狂,更闪过那个秋雨夜,他站在门外,隔着风雨,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烂在坟墓里”……

那些话,每一个字,此刻都化作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脑海,带来比手上伤口剧烈百倍的痛楚。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中央!

“呜——!”刺耳的喇叭长鸣划破雨夜,像一声绝望的哀嚎。

车子终于如同失控的野兽般冲进中心医院急诊通道。刺眼的“急诊”红灯,在滂沱大雨中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芒。顾溟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就猛地推开车门,扑向后座。他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尘曦连同那件湿透的大衣一起抱出,冲进急诊大厅明亮得刺眼的光线里。

“医生!医生!!救人!!”顾溟的嘶吼带着破音,瞬间盖过了大厅里所有的嘈杂。他像一头负伤的困兽,抱着尘曦冲向前台,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昂贵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肮脏湿漉的印记。

急诊大厅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目光聚焦过来——那个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却依旧散发着骇人压迫感的英俊男人,和他怀中那个裹在宽大湿衣里、只露出一张枯槁如鬼、气息奄奄的年轻女子的脸。

值班护士愣了一下,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反应过来,一边抓起对讲机呼叫抢救室,一边快速推来一辆平车。“快!放上来!怎么回事?”

顾溟小心翼翼地将尘曦放在冰冷的平车上,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抱孩子的父亲。护士掀开大衣的一角,看到尘曦蜡黄凹陷的脸颊和微弱起伏的胸口时,脸色也变了:“什么情况?多久了?什么病?”

“胰腺癌…晚期…痛得不行…吐了血…”苏晓气喘吁吁地追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她…她快不行了…”

“推抢救三室!快!”护士对着闻讯赶来的护工喊道,同时快速拿出血压计和指夹式血氧仪。她撩起尘曦过于宽大的衣袖,准备绑血压袖带。

那一瞬间,顾溟的瞳孔骤然收缩!

尘曦枯瘦得如同干柴般的手臂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针孔和淤青!有些是新鲜的青紫,有些是陈旧的褐色斑点,沿着纤细脆弱的血管走向,触目惊心地爬满了她整条小臂,一直延伸到被衣袖遮挡的上臂!

那是长期注射、抽血、被病痛反复折磨留下的印记。像一张无声的地图,标记着她独自走过的、炼狱般的痛苦之路。

顾溟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死死盯着那些针孔,目光如同被钉住,无法移开分毫。老宅里她避开的勺子、砸碎的杯子、那句冰冷的“腻了,散吧”… 所有被她强行筑起的、隔绝他的冰冷高墙,在这一刻,被这满臂的针孔无声地、彻底地击穿、粉碎!

原来她每一次冷漠的转身,每一次决绝的话语,背后都承受着这样的酷刑?而他,像个瞎子,像个傻子,只看到了她的“背叛”,只感受到了自己的愤怒和屈辱,像个疯子一样守在外面,像个恶魔一样诅咒她!

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窒息。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血压测不出!血氧掉到60了!”护士急促的声音将顾溟从窒息的悔恨中猛地拽回现实。他看到尘曦手腕上缠绕的袖带下,枯槁的手指无力地垂着,指尖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绀色。指夹式血氧仪上的数字微弱地闪烁着,低得令人心胆俱裂。

“让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疾步走来,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他快速扫了一眼平车上毫无生气的尘曦,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顾溟和满脸泪痕的苏晓。“家属外面等!立刻抢救!”

护工推着平车,在医生护士的簇拥下,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走廊尽头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平车轮子碾过冰冷光滑的地面,发出急促而单调的滚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

沉重的抢救室大门在顾溟和苏晓面前,“哐当”一声无情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骤然亮起,如同一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门外被遗弃的两人。

巨大的关门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溟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地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他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苏晓靠着另一侧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深蓝色的绒布表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她看着对面蜷缩在阴影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顾溟,巨大的疲惫和悲伤让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寂。

只有抢救室门上那盏红灯,无声地亮着,像一个沉默的、残酷的计时器。

只有走廊深处,隐约传来的、模糊而急促的仪器报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如同为即将逝去的生命奏响的哀乐。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顾溟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他剧烈起伏的、压抑着某种巨大痛苦的胸膛,和那双死死抠进自己湿发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地狱。

悔恨,像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藤,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无法呼吸。那些他曾引以为傲的骄傲,那些他曾视为理所当然的愤怒,那些支撑他像个复仇者般存在的恨意,此刻都变成了最尖利的匕首,在他灵魂深处反复穿刺、搅动。

他眼前不断闪过尘曦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如同密集的弹孔,将他所有的认知击得粉碎。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苏晓抱着表盒,空洞的目光落在抢救室紧闭的大门上。她想起尘曦砸杯时决绝的眼神,想起她在剧痛中咬破的嘴唇,想起她抱着母亲照片时近乎解脱的平静… 想起她最后那句“让他恨着…总比看着…我好受…” 巨大的悲伤再次汹涌而来,化作无声的泪水,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表盒冰冷的绒面,指尖触碰到盒盖边缘,轻轻掀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一闪而过。表盘上细密的碎钻,如同尘曦眼中曾经璀璨的星光,也如同此刻抢救室里那些闪烁的、冰冷的仪器指示灯。

顾溟似乎被那细微的光泽惊动。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湿透的黑发下,露出他一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如同被挖走了所有光亮的枯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苏晓,扫过她怀里的表盒,然后,如同生锈的齿轮般,极其缓慢地、最终死死地定格在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大门上。

那扇门,隔绝了生与死。

那盏灯,宣判着希望与绝望的倒计时。

而他,被隔绝在外,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被困在由自己的愚蠢、盲目和滔天恨意亲手筑成的、无声的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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