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诊断书上的日期与崩塌的回声

作者:樱白花 更新时间:2025/8/24 18:08:40 字数:3506

“尘曦家属?尘曦家属在吗?”

抢救室沉重的门开了一条缝,探出护士戴着口罩的脸,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带着消毒水味的冰冷。

蜷缩在地板阴影里的顾溟,像是被这声音猛地从溺毙的深水中拽出。他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是弹射般抬起头,湿透的黑发甩开,露出一双赤红得几乎滴血、却又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睛。他手脚并用地想要撑起身体,膝盖却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打滑,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苏晓也慌忙扶着墙壁站起来,怀里的深蓝色绒布表盒被她下意识地抱得更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在!在!”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抢先回应。

护士的目光扫过形容狼狈、如同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顾溟和满脸泪痕的苏晓,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依旧公式化地平稳:“病人暂时稳定了,但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需要和直系家属沟通详细病情和治疗方案。你们谁是?”

“我!我是!”顾溟一步抢上前,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沾着泥泞和干涸血渍的手下意识地伸向护士,又在半空中僵住,颓然垂下。他高大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

护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职业性的冷静。“病人意识不清,我们需要核对身份信息。身份证件,或者能证明关系的材料?”

证明关系?

顾溟僵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和尘曦的关系?恋人?曾经是。但现在呢?在她砸碎杯子、在他诅咒她“烂在坟墓里”之后呢?什么都不是!他没有任何身份能证明自己是她的“家属”!这个冰冷的现实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他刚刚被悔恨撕开的伤口里。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嗬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护士,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苦、无助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

“我…我们是她朋友!”苏晓急忙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她父母都在外地,一时赶不回来!医生…医生知道她的情况!求求你,让他进去听听吧!他…他真的很重要!”她语无伦次,只能徒劳地指向顾溟,眼中满是哀求。

护士看着顾溟脸上那近乎崩溃的神情,又看看苏晓的焦急,职业的壁垒似乎被这浓烈的绝望撬开了一丝缝隙。她沉默了几秒,终于微微侧身:“医生在办公室等。跟我来。动作轻点,别惊扰其他病人。”

顾溟几乎是踉跄着跟了上去,苏晓紧随其后。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和隐隐血腥味的走廊,推开一扇虚掩的、挂着“医生办公室”牌子的门。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病历。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疲惫,快速扫过进来的两人,尤其在顾溟身上停留了片刻。办公室里的灯光惨白,照着桌面上冰冷的仪器模型和人体解剖图。

“坐吧。”医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看惯生死的平静,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顾溟感到窒息。

顾溟没有坐。他像一尊石雕,僵硬地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来压制灵魂深处翻江倒海的恐惧和悔恨。苏晓挨着他站着,同样面无血色。

医生拿起那份病历,翻到某一页,目光落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上,眉头紧锁。

“尘曦,女,22岁。”医生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顾深心上,“确诊:胰腺导管腺癌,晚期,伴广泛腹腔转移及骨转移。”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顾溟,“你们…之前知道吗?”

“我…不知道…”顾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颤抖,“她…从来没说过…”

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那了然像针一样刺着顾深。他推了推眼镜,手指点向病历上的几行字:“根据入院前的影像报告和之前的就诊记录,肿瘤体积巨大,包裹腹腔主要血管,手术切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目前的治疗,只能是以缓解痛苦、改善生活质量为主的姑息治疗。包括强效止痛,营养支持,以及可能的局部介入治疗减轻梗阻症状。但…意义不大。”

姑息治疗…意义不大…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溟早已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不得不伸手撑住冰冷的桌面才勉强稳住身体。桌面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无法熄灭他体内燃烧的、名为绝望的火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顾溟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质问命运,质问自己。

医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翻动病历,最终停留在最前面的初诊记录上。他的手指,点向记录最上方那个清晰打印的日期。

“这是她第一次在本院系统就诊的确诊日期。”医生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响起,“根据主诉和初步检查,高度怀疑胰腺恶性病变,建议深度检查。时间是…今年的四月十六日。”

四月十六日。

这个日期,如同一个冰冷的、淬毒的诅咒,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凿进了顾溟的脑海!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顾溟灵魂深处炸开!他猛地瞪大双眼,赤红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死死地钉在病历上那个清晰得刺眼的日期上!所有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一股灭顶的冰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四月十六日…

滨海大学后山,漫天飞舞的樱花雨…

那个穿着浅色衣裙、抱着书本、在纷扬落樱中对他回眸一笑的少女…

她清澈的眼眸,比春日暖阳更明媚…

那是他们的初遇!

就在那一天!

就在她被命运宣判死刑的那一天!

“呃…嗬…” 一声极度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骤然从顾溟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呜咽声溢出,泪水混合着雨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赤红的眼眶,滚过他惨白如纸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一天,樱花树下,她对他展露的笑颜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和灭顶的绝望?

而他,像个愚蠢的瞎子,像个沉浸在所谓“命中注定”浪漫里的白痴,只看到了她的美好,只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动!他甚至…甚至在她咳嗽用手帕时,还笑着调侃她是不是花粉过敏!

“呵…呵呵…” 低沉的、破碎的、如同哭泣又如同自嘲的笑声,从顾溟捂住的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漏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捶打,摇摇欲坠。

苏晓站在旁边,看着病历上那个日期,再看着顾溟瞬间崩溃、如同被彻底抽走脊梁般的模样,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刺痛让她也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她想起初遇后尘曦偶尔流露的疲惫和隐忍,想起她有时突然苍白的脸色和强撑的笑容… 原来真相,竟如此残酷地蛰伏在最初的甜蜜之下!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被击垮的年轻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默默地将那份病历往前推了推,翻到印有确诊日期的那一页,让那个冰冷的数字更加清晰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顾溟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无法移开分毫地钉在那个日期上——4月16日。

那个日期,不再是简单的数字。

它变成了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它变成了一根冰冷的绞索,勒紧了他的脖颈。

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嘲笑着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自以为是!嘲笑着他那建立在谎言和愚蠢之上的、所谓的“被背叛”的痛苦!

他曾经以为,那个秋雨夜砸碎的樱花杯,是他爱情破碎的象征。

他曾经以为,那句“腻了,散吧”,是她冷酷无情的背叛宣言。

他曾经以为,自己像个孤高的复仇者,守在她门外,用刻骨的恨意诅咒她“烂在坟墓里”,是捍卫自己尊严的悲壮。

原来…

原来从一开始,他踏入的,就不是什么浪漫的樱花雨。

他踏入的,是她早已被死神标记的、无声的坟场!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 在她独自承受的、从初遇那天就开始的、炼狱般的煎熬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多么卑劣!多么… 令人作呕!

巨大的认知如同毁灭性的海啸,彻底冲垮了他仅存的堤坝。悔恨不再是刺痛,而是化作了无数把烧红的匕首,在他灵魂的每一寸反复穿刺、搅动、切割!剧烈的痛苦让他胃部痉挛,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酸水和苦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食道。

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蜷缩起身体,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如同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孤儿,发出压抑到极致、却又撕心裂肺的、无声的恸哭。宽阔的肩膀剧烈地、绝望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顾溟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只有病历上那个“4月16日”,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散发着冰冷的、残酷的、足以将灵魂彻底洞穿的光芒。

苏晓捂着嘴,泪水模糊地看着跪倒在地、崩溃恸哭的顾深,又看看那份摊开的、如同判决书般的病历。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医生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最终只是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但眼前这一幕,那被一个日期彻底击垮的灵魂所爆发出的、无声的、毁灭性的痛苦,依旧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窒息。

窗外,雨声未停,冰冷地敲打着玻璃,像是为这段从一开始就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错位而残酷的爱恋,奏响着无声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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