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清醒的深渊与未送出的时

作者:樱白花 更新时间:2025/9/7 10:10:40 字数:3582

尘曦指尖的冰冷,和她清醒瞬间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抗拒与恐惧,像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顾深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墙壁的冰冷,也无法冻结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剧痛。他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只能舔舐伤口的困兽,所有的骄傲、愤怒、甚至卑微的祈求,都在她那句无声的“走开”面前,碎成了冰冷的尘埃。

时间在抢救室冰冷的滴答声中变得粘稠而缓慢。顾深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偶尔从臂弯缝隙中抬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痛苦地锁在病床上那个灰败的身影上,泄露着他内心翻腾的地狱。

尘曦再次陷入了昏沉。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微弱而艰难,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监测仪屏幕上的数字,血氧饱和度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心率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像一条即将干涸的溪流,缓慢而无力地流淌。她的眉头不再紧蹙,灰败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接近虚无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世纪。顾深麻木的感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动静。

尘曦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濒死的蝴蝶最后一次扇动翅膀。

顾溟的心猛地一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

那浓密却枯槁的眼睫,极其缓慢地、如同掀开千钧重负般,向上抬起。这一次,没有之前谵妄时的茫然和空洞。那涣散的瞳孔,在惨淡的壁灯光线下,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微弱的光泽。虽然依旧蒙着一层灰翳,却不再是完全的虚无。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扫过惨白的天花板,扫过冰冷的输液架,最终,如同生锈的指针,极其滞涩地、一点一点地移向他蜷缩的角落。

当那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时,顾溟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没有恐惧。

没有抗拒。

没有恨意。

也没有…温度。

那双曾经盛满璀璨星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封般的平静。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看透了一切、只剩下无边死寂的平静。像深秋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在寒风中等待着最终的飘零,不再有任何留恋。

她看着他,如同看着病房里一件冰冷的家具,看着窗外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彻底放弃后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顾深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留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种灭顶的恐慌。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叫她,想解释,想忏悔,想祈求… 可在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注视下,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甚至…亵渎。

尘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几秒,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比最锋利的刀刃更彻底地凌迟着顾深。然后,那目光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极其缓慢地移开了,重新落回到惨白的天花板上,再次陷入一种无悲无喜的、等待终结般的沉寂。

她…看见他了。

却如同…没有看见。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抗拒和恨意,都更让顾溟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宁愿她尖叫着让他滚,宁愿她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至少那证明她还在意,她的情感还在因他而波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冰原,他连在上面留下一个脚印的资格都没有。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彻底抹杀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勒紧了他的脖颈,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苏晓探进头来,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询问。她一眼看到了角落里蜷缩如雕塑的顾深,又看向病床上睁着眼睛、却一片死寂的尘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深蓝色的绒布表盒。

她走到尘曦床边,俯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浓浓的鼻音:“尘曦?感觉…好点了吗?”

尘曦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天花板上移开,落在苏晓脸上。那冰封般的平静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尘曦”的情绪波动——一丝混杂着疲惫、依赖和歉意的涟漪——在那双灰败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

她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苏晓看懂了那个口型:“晓…晓…”

苏晓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哽咽着:“嗯,是我,我在,一直都在。”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避开那些插管和针头,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尘曦放在被单外、那只冰凉枯槁的手。

尘曦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回握了苏晓一下。那一点微弱的回应,像黑暗中转瞬即逝的火星,却让苏晓几乎哭出声来。

顾溟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透过凌乱湿发的缝隙,死死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苏晓握住尘曦的手,看着尘曦那极其微弱的回应… 一股尖锐的、混合着嫉妒和巨大悲凉的酸楚,如同毒液般瞬间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为什么?为什么苏晓可以触碰她?为什么苏晓可以得到她一丝微弱的回应?而他…他连靠近都成了她的痛苦之源,连存在都成了她眼中的虚无?

巨大的落差和不公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苏晓似乎感觉到了角落里那道灼热的、充满痛苦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尘曦冰封般平静的侧脸,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松开尘曦的手,直起身,拿着那个深蓝色的绒布表盒,一步一步,走向蜷缩在角落的顾溟。

顾溟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混乱的痛苦、警惕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希冀。

苏晓在他面前停下,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她将那个冰冷的绒布盒子,轻轻放在顾溟面前冰冷的地面上。

“这是她的东西。”苏晓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一直收着,没机会…送出去。”

顾溟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认得这个盒子。在老宅卧室的抽屉里,他见过。那个装着腕表的盒子…那个她打了好几份工、熬了无数个通宵才买下的…给他的生日礼物?

苏晓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到极致的痛苦,继续说道:“她原本打算…在生日那天给你的。”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惜…后来…发生了那些事。”

那些事…

砸碎的樱花杯…

冰冷的“腻了,散吧”…

他刻骨的诅咒…

“烂在这座坟墓里”…

每一个画面,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顾深被悔恨灼烧的灵魂上。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盒子,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想碰,却不敢碰。仿佛那盒子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出更加毁灭性的真相和痛苦。

“她…”苏晓的声音哽了一下,目光投向病床上那个无声凝视着天花板的灰败身影,泪水终于再次滑落,“她可能…永远也不会亲手给你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顾溟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近乎粗暴地抓起了那个冰冷的绒布盒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柔软的绒面捏碎!他颤抖着,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又像是捧着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猛地掀开了盒盖!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抢救室幽暗的光线下骤然闪现!

表盘上,细密的碎钻如同凝固的星辰,冰冷而璀璨。简约流畅的铂金表壳,低调而优雅。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与他身份极其相配的腕表。表盘背面,在靠近表冠的位置,一行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激光刻字,猝不及防地撞入顾深赤红的瞳孔——

“赠溟:愿时光慢走,樱花常开。”

顾溟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小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扎进他的大脑!

“愿时光慢走,樱花常开…”

她希望时光慢走…

她希望樱花常开…

她希望留住那个春天…

她希望留住…他们的时光…

可是…

可是她早就知道,她的时光,早已被死亡标定了终点!

她早就知道,樱花会凋零,夏天会破碎,秋天会带来离殇!

她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嗬…呃…” 一声极度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骤然从顾深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捶打!他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表盒,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赤红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悔恨、爱意、绝望… 瞬间被那行刻字点燃,化作一片足以焚毁一切的、无声的烈焰!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箭矢,狠狠射向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灰败身影!

尘曦依旧静静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冰封般的平静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个承载着她最后心愿、最终却未能送出的礼物,那个刻着她卑微祈求的腕表,那个此刻在她“深恨”的人手中剧烈颤抖的盒子… 都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她彻底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从他顾溟的世界里… 抽离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撕心裂肺的、无声的咆哮,在顾深灵魂深处轰然炸响!他猛地低下头,额头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表盒上!金属冰冷的棱角刺痛了皮肤,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来自灵魂深处的、足以将他彻底撕碎的剧痛!

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盒子,如同攥着自己被彻底碾碎、再也无法拼凑的心脏,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这一次,连呜咽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如同灵魂被抽空的、死寂的崩溃。

冰冷的腕表在盒子里,无声地、精准地走着。

滴答,滴答。

计算着尘曦所剩无几的、正在飞速流逝的时光。

也计算着顾溟余生,那漫长无边的、被悔恨和未送出之痛所填满的… 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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