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溟——!!”
晓雯那淬毒的尖叫如同炸雷,瞬间击碎了病房里那层脆弱的、由樱花杯秘语编织的宁静!她像一头被彻底点燃的复仇凶兽,双眼赤红,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刻骨的恐惧,不顾一切地猛扑过来!她的目标不是顾溟伸出的手臂,而是他整个人!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顾溟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尘曦眼中那瞬间掠过的惊惶和痛苦,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他被情感冲昏的头脑!巨大的悔恨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又一次莽撞地惊扰了她!在她刚刚向他袒露了内心最脆弱的秘密之后!
就在晓雯带着劲风扑到眼前,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抓上他脸颊的千钧一发之际——
“晓雯!住手!”
苏晚的声音如同清冽的冰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骤然响起!她的身影如同护盾般,猛地从门口冲了进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不是去拉晓雯,而是直接横插在顾溟和晓雯之间,用身体硬生生挡住了晓雯那不顾一切的扑击!
“砰!”
沉闷的撞击声!苏晚被晓雯巨大的冲力撞得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病床的铁架上!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却依旧死死张开双臂,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将暴怒的晓雯和呆立当场的顾溟隔开!
“苏晚!你让开!让我打死这个混蛋!他刚才想干什么?!他又想害尘曦吗?!”晓雯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挣扎着想要绕过苏晚,眼神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顾溟,充满了要将他就地撕碎的疯狂!
“晓雯!你看清楚!”苏晚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死死抓住晓雯疯狂挥舞的手臂,目光锐利地扫过病床,“尘曦没事!她只是被吓到了!你看看她!”
晓雯的动作猛地一滞!她赤红的双眼顺着苏晚的目光,看向病床上的尘曦。
尘曦确实被惊醒了。她蜷缩在病床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薄被,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灰败,额角全是冷汗。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惊悸和……一种深切的、被撕裂般的无助。她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看着歇斯底里的晓雯,看着挡在前面的苏晚,最后目光落在僵立如石像、脸上血色褪尽的顾溟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痛苦,有失望,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悲伤?
“尘曦……”晓雯看到尘曦这副样子,滔天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心碎和恐慌取代,声音陡然带上了哭腔,“你怎么样?他是不是碰到你了?是不是弄疼你了?告诉姐姐!”
她试图扑向尘曦,却被苏晚更加用力地拦住。
“晓雯!冷静!尘曦需要安静!不是你的尖叫和撕打!”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冷静,目光转向顾溟,眼神里充满了沉重的警告和驱逐的意味,声音冰冷而清晰:“顾溟,请你立刻离开!立刻!”
那冰冷的驱逐令,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顾溟心中那点名为“偷时间”的、摇摇欲坠的堡垒。他看着尘曦痛苦颤抖的样子,看着晓雯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看着苏晚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自我厌弃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像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指尖冰凉。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歉意、所有的爱恋,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多余,如此……令人厌恶!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被巨大痛苦和无助包围的身影。她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那里面盛满了让他心碎的混乱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头被彻底驱逐的丧家之犬,脚步踉跄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病房!冲进了外面冰冷而空荡的走廊!身后,病房的门被苏晚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里面可能还在继续的混乱、哭喊和他那破碎不堪的世界。
***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冰冷刺骨。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让人窒息。顾溟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铁锈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名为“绝望”的废墟。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张供家属休息的蓝色塑料长椅。他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虚弱而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他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偷时间,可以小心翼翼地守护。
结果呢?
他亲手毁掉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脆弱的信任和宁静!
他用自己那点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冲动,再次将她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晓雯说得对。
他就是个灾星。
一个只会给她带来伤害和痛苦的扫把星!
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尘曦眼中那瞬间的惊惶和痛苦,晓雯那淬毒的恨意,苏晚冰冷的驱逐……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他恨不得时间倒流,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他为什么要伸手?为什么要靠近?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守护着她那一刻的宁静?!
“三个月……”
苏晚那沉重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更加残酷的意味。他浪费了时间!他亲手毁掉了可能存在的、本就不多的安宁时刻!他加速了那个“更短”的到来!
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自我厌弃彻底将他吞噬。他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声,闷闷地从紧抱的双臂中溢出,在空荡冰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楚。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像个被遗弃在冰冷荒原的孤儿,被悔恨和绝望反复鞭笞。走廊里偶尔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轱辘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没有人停下来询问这个蜷缩在长椅上、浑身散发着巨大悲伤的男生。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呜咽声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气。他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受伤后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刺猬。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长椅前。
顾溟没有抬头。他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自我厌弃中,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一个温热的、带着熟悉清甜槐花香气的物体,被轻轻放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顾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是苏晚。
她站在长椅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她的手里空空如也,但长椅的空位上,放着一个东西——
是那个乳白色的樱花杯。
杯子旁边,还放着一个巴掌大小、封面是素色亚麻布的速写本。
顾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樱花杯上。杯子洗得干干净净,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杯壁上那几片粉色的樱花,像凝固的血泪,无声地刺痛着他的眼睛。它就像一个无言的控诉,提醒着他刚才那场因它而起的、灾难性的冲动。
“她……”顾溟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充满了浓重的痛苦和自厌,“……怎么样了?”
苏晚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失魂落魄的样子和手背上被晓雯指甲划出的红痕,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回答尘曦的情况,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长椅上的杯子和速写本,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平静:
“杯子……她让我拿出来的。”苏晚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溟瞬间变得死灰的脸上,补充道,“不是让你拿走……是……她让你……帮她保管着。”
保管?
顾溟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一种诀别的预兆?因为她再也不想见到他?还是……更糟糕的预示?
苏晚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恐惧,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别多想。她只是……现在……不想看见它。看见它……会让她想起刚才……想起……”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想起顾溟那失控的拥抱企图,想起随之而来的痛苦和混乱。
顾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果然……是他。是他亲手将这个承载着她脆弱希望和短暂安宁的象征,变成了痛苦的触发器。
“还有这个……”苏晚指了指那个素色亚麻布的速写本,“也是她的。她……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一起拿出来。”
顾溟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速写本上。封面很干净,没有任何字迹。他认得这个本子。在湖边栈道那次,飘落的那张画着他孤寂侧影的速写纸,就是从这个本子上撕下来的。
“苏晚……”顾溟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再来?我是不是……真的只会伤害她?”
苏晚沉默了。她看着顾溟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厌,看着他像个被彻底击垮的孩子。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伤害……已经发生了。”她的目光扫过他手背的红痕,又仿佛穿透他,看到了病房里尘曦痛苦的样子。“晓雯的失控,尘曦的痛苦……都是真的。你的冲动,难辞其咎。”
顾溟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更加惨白。
“但是,”苏晚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异常锐利,直视着顾溟的眼睛,“‘不该再来’?‘只会伤害’?顾溟,这话不该问我,也不该问你自己。该问尘曦!”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意:
“刚才……在你冲出去之后……她哭了。”
顾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晓雯的尖叫……”苏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沉重,“是因为……‘樱花杯的秘语’……被打断了……因为……她还没说完……”
苏晚的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顾溟心中厚重的绝望冰层!
樱花杯的秘语……被打断了?
她……还没说完?
她……哭了?
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是因为……倾诉被打断?因为那个关于绝望与留恋的故事,没有讲完?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希望的暖流,猛地冲上了顾溟的心头!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
“苏晚!你的意思是……”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苏晚立刻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疏离,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我只是告诉你事实。至于你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她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又看了看顾溟,眼神复杂,“现在,拿着杯子和本子,离开这里。晓雯不能再受刺激了。尘曦……也需要绝对的安静。”
说完,她不再看顾溟一眼,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回了病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顾溟一人。惨白的灯光,冰冷的空气,还有长椅上那个温润的樱花杯和素色的速写本。
顾溟的目光,长久地、极其复杂地落在樱花杯上。那不再是单纯的控诉,更像是一个沉默的、带着伤痕的信物。而那个速写本……里面藏着什么?除了那张孤寂的侧影,还有什么?
苏晚最后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伤害已经发生。
但……“樱花杯的秘语”……还没说完?
她……还愿意……倾诉吗?
巨大的悔恨依旧沉重如山。但在这悔恨之下,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小心翼翼的决心,如同黑暗中的藤蔓,悄然滋长。
他不再崩溃,不再嘶吼。只是极其缓慢地、珍重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樱花杯和速写本。杯壁冰凉,本子的亚麻布封面带着粗糙的质感。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而是抱着杯子和本子,重新坐回了那张冰冷的蓝色塑料长椅。
像一个最固执的守夜人。
像一个等待救赎的囚徒。
像一个……等待那未完的“秘语”在寂静中再次响起的倾听者。
他就在那里坐着。背脊挺直,目光低垂,落在怀中的樱花杯和速写本上。医院的夜晚漫长而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和那无声的、关于“三个月”的倒计时。他在等。等时间抚平伤痕,等风暴暂时平息,等一个……或许极其渺茫的、再次“偷窃”宁静与倾听的机会。
长夜漫漫,守夜人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