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深夜的疼痛与纸上的回响

作者:樱白花 更新时间:2025/7/29 11:18:39 字数:2906

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微小石子,在顾溟和苏晓心中激起的涟漪却久久未散。顾溟离开病房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一分,尽管那沉重的疲惫依然刻在眼底。苏晓看着尘曦枕边那枝被阳光眷顾的樱花,又看看她微微蜷缩在花枝旁的手指,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裂缝,终于出现了。

然而,疾病的残酷从不因心灵的微小松动而放缓脚步。白天的短暂平静被夜幕的降临打破。

深夜,万籁俱寂。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尘曦再次被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攫住。这一次并非爆发性的剧痛,而是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它从腹腔深处弥漫开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内脏,一点点收紧,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和绵长的痛苦。冷汗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后背的衣衫。

她咬紧牙关,忍受着,不想惊动旁边陪护床上浅眠的苏晓。身体因为忍耐而微微颤抖,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最终落在了枕边那枝樱花的冰凉枝干上。指尖触碰到带着露水湿意的粗糙树皮和柔软微卷的花瓣,那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气息,似乎成了她对抗无边黑暗和痛苦的一根细线。她紧紧攥着那小小的枝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点微弱的慰藉嵌入骨髓。

疼痛一波强过一波。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

“尘曦?” 苏晓立刻惊醒,翻身下床,扑到床边,“又疼了?很厉害吗?要不要叫护士加药?”

尘曦紧闭着眼,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吓人,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只有攥着樱花枝的手指在剧烈颤抖,暴露着她的痛苦。她无法回答,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苏晓的心揪紧了,立刻按下了呼叫铃。值班护士很快赶来,查看了情况,又联系了值班医生,调整了镇痛泵的参数,并加注了一剂更强效的镇痛药物。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入血管,药物的力量渐渐压制住那肆虐的疼痛浪潮。

当疼痛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满身的虚汗和脱力感时,尘曦已经精疲力竭。她松开紧攥樱花枝的手,那小小的枝条被她手心的汗浸湿,几片脆弱的花瓣边缘似乎被揉搓得更加卷曲,却奇迹般地没有掉落。

她虚弱地喘息着,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的痛苦暂时平息,但心灵的疲惫和那种被病魔彻底掌控的无力感却更加沉重。她活着,却仿佛只是疼痛的容器。

苏晓用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心疼得无以复加。“睡吧,尘曦,药效上来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尘曦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移向了枕边的另一侧——那本硬壳封面的日记本。在经历了刚才那番与疼痛的殊死搏斗后,在耗尽所有力气后,那本日记似乎不再仅仅代表着羞耻和不堪。它像一块沉默的磁石,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

她想知道。

想知道顾溟在翻开它时,看到了哪一页?他读到她那些绝望的呓语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厌恶?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攫住了她。在身体最脆弱、意志最薄弱的此刻,那堵由羞耻和恐惧筑起的高墙,似乎也裂开了更大的缝隙。

她的手指,那刚刚松开樱花枝、还带着汗湿和冰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抖,伸向了日记本的封面。

苏晓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她看着尘曦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磨损的硬壳封面,然后,极其笨拙地、用尽残余力气般,将日记本一点一点地拖拽到自己面前。

尘曦没有立刻翻开。她只是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冰凉的封面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准备。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第一页。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她在确诊后不久,用颤抖的手写下的第一段话:

> **「四月十六日,阴。**

> **昨天不是梦。诊断书像墓碑,砸碎了我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胃癌晚期?呵,医生委婉的措辞下,是赤裸裸的死刑判决。妈妈,清水町的樱花…是不是也在凋零?我该怎么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尘曦的呼吸骤然急促。那些刻意尘封的、初闻噩耗时的惊惶、绝望和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汹涌回潮,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猛地合上日记本,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逃离了什么洪水猛兽。

但仅仅几秒钟后,一种更强大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驱使着她,再次翻开了日记本。这一次,她跳过了那些最初的绝望,手指颤抖着,翻到了她开始记录关于顾溟的篇章。

> **「四月二十日,晴。**

> **又在树下遇见他了。他叫顾溟。名字像深海,沉静又带着力量。他帮我捡药瓶的样子笨拙又认真。我不敢看他眼睛,怕泄露太多…」**

看着自己当初小心翼翼记录下的心动,尘曦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顾溟”两个字。那时的忐忑和隐秘的甜蜜,隔着死亡的阴影,显得如此遥远又如此心酸。

她继续往后翻。那些约会后的疼痛记录,那些看着他失落电话时的自责,那些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日渐憔悴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心上。她看到了自己在决定分手前夜的挣扎:

> **「九月二十九日,夜。**

> **看着熟睡的他,轮廓在月光下那么好看。手指悬在他脸颊上方,终究没敢落下。顾溟,我多想陪你走完一生,看无数个樱花盛开的春天。可我的时间…是偷来的,是借来的,终究要还的。趁你还没陷得太深…趁我还能用‘不爱’伪装…让我亲手结束它吧。下辈子…我一定早早找到你。」**

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模糊了“下辈子”那三个字。她不是不爱,她是太爱,爱到不敢用自己残破的生命去拖累他璀璨的未来。

她颤抖着,翻到了日记的最后几页。分手后的记录充满了更深的绝望和身体的急速恶化。字迹也变得潦草虚弱。直到她看到最后一段,日期停留在分手后不久:

> **「十月十日,雨。**

> **疼…无时无刻…苏晓说他又来医院了,在楼下站了很久。我不敢看。樱花杯的碎片还在抽屉里…粘不回去了。就像我…也快碎了。顾溟…对不起…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尘曦喃喃地重复着日记里最后这句绝望的祈愿,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迟来的、深刻的悔意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她以为自己推开他是保护,是牺牲。可看着这些字,她才痛彻地意识到,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自私?她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也剥夺了他们共同面对、哪怕是短暂相守的最后时光。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日记本最后几页的夹层里,似乎有一片硬硬的东西。她微微一怔,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从纸页间抽了出来——

那是一小片瓷器碎片。

边缘锋利,带着粘合的痕迹。碎片上,清晰地描绘着一朵完整的、小小的樱花图案,粉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正是那个被她亲手砸碎、又被顾溟一片片捡回粘好的樱花杯上的一片!

顾溟…他不仅粘好了杯子,竟然还将其中一片樱花图案最完整的碎片,夹进了她的日记本里!

看着这片小小的、承载着破碎过往却又被精心保存的樱花瓷片,尘曦再也无法抑制,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压抑而绝望,充满了迟来的悔恨、无边的痛苦和对命运不公的悲鸣。她紧紧攥着那片冰凉的瓷片,仿佛要把它嵌入自己的掌心,连同顾溟那份沉默的、执着的、在她决绝分手后依然不肯放弃的心意,一起刻进骨血里。

苏晓默默地看着,没有阻止她的痛哭。她知道,这泪水不再是羞耻的崩溃,而是被真相和自我认知刺穿后,一种带着血痂的、痛彻心扉的醒悟。尘曦的心防,在病痛的折磨和日记真相的双重冲击下,终于彻底崩塌了。随之崩塌的,还有她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病房里,只剩下尘曦压抑而绝望的哭声,和她手中那片在昏暗灯光下,折射着微弱泪光的樱花瓷片。那本摊开的日记,静静地躺在枕边,像一扇被彻底打开的门,门内是尘曦再也无法逃避的、血淋淋的真实自我和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迟来的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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