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无声海啸。时间在顾溟的世界里彻底凝固、碎裂。他僵立在尘曦床边，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石膏像，瞳孔涣散，耳畔只余一片真空般的死寂。尘曦手臂上那滴落在雪白被单上的血珠，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灼穿了他的视网膜，烙印在意识深处。
一秒。两秒。死寂在病房里无限蔓延，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规律的“嘀——嘀——”声，像一把钝刀，在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切割。
突然，顾溟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聚焦在尘曦那张枯黄、死寂的脸上。一股从骨髓深处炸开的、混合着剧痛、恐惧和滔天怒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不——！！！”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撕裂了病房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到床边，双手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扣住尘曦瘦削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尘曦痛哼出声，蜡黄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肩膀的骨头在他掌心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收回去！尘曦！把话收回去！！” 顾溟的脸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疯狂地摇晃着她，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两个字从她身体里、从这残酷的现实中彻底摇碎。“谁准你说分手？！谁准你替我决定？！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不，除非我死透烂透！骨头渣子都化成灰！否则你休想甩开我！休想——！”
他的咆哮在狭小的病房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颤抖。尘曦被他晃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肩膀上的剧痛和顾溟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疯狂，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点燃了她心底那簇自毁的火焰，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放手！顾溟！你弄疼我了！” 她挣扎着嘶喊，声音却被他狂暴的怒吼淹没。
“疼？你知道什么叫疼？！” 顾溟猛地将她更紧地箍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他把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淡淡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异味的颈窝，滚烫的泪水失控地涌出，瞬间灼湿了她的皮肤。“看着我为你疼！看着你在我面前一点点…一点点…” 那个“烂”字像毒刺卡在喉咙，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化作更绝望的呜咽，“…这才是疼！这才是地狱！尘曦，别推开我…求你…别让我一个人待在地狱里…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
他的泪水滚烫，怀抱却像一个绝望的囚笼。尘曦的心像被无数冰锥同时刺穿，痛得她无法呼吸。她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感受到那几乎要将她勒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也感受到那滚烫泪水里蕴含的无边恐惧和卑微乞求。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心软了，几乎要沉溺在这份不顾一切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拥抱里。
但下一秒，手臂内侧那钻心的瘙痒再次袭来，像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皮肤下啃噬。她猛地低头，看着自己蜡黄皮肤上那几道新鲜的血痕，看着顾溟泪水滴落处那片更加刺目的黄色…一股灭顶的羞耻和自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动摇。
不！不能心软！让他看到自己彻底腐烂的样子？让他日复一日守着一具逐渐发臭、流脓、失去所有尊严的躯体？那才是对他最残忍的凌迟！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放开我！顾溟！” 尘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扎，指甲狠狠划过顾溟箍着她的手臂，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你看清楚！看清楚我这身皮！它在烂！在发臭！你抱着的是什么？是一块正在腐败的烂肉！你闻不到吗？！啊——！”
她像是被自己的话彻底点燃了疯狂，在顾溟因手臂刺痛而微微松开的间隙，她猛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不再是指甲划痕，而是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地、疯狂地抓挠着自己蜡黄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里，划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枯瘦的小臂蜿蜒流下，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如同开出了一朵朵绝望而狰狞的彼岸花！
“你看啊！看啊！！” 她一边抓挠，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糊满了她扭曲的脸，“这就是你要守着的宝贝！它在流脓！在流血！它在腐烂！顾溟！你抱着它不恶心吗？！你不觉得臭吗？！啊——！！”
“尘曦！住手！！” 顾溟目眦欲裂，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疼痛，疯了一样扑上去，用全身的力量死死抱住她，将她那双自残的手紧紧禁锢在自己怀里。尘曦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踢打、嘶吼，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小兽。
“放开我！放开！让我烂掉！让我死——！！” 她的尖叫刺破耳膜。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病房门被猛地推开！苏晓冲了进来，显然是被里面的动静惊动。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尘曦手臂上鲜血淋漓、状若疯狂，顾溟死死抱着她，脸上也带着血痕，眼中一片赤红的绝望——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按住她！顾溟！按住她的手！” 苏晓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迅速冲到床头柜边，拉开抽屉，拿出备用的镇静剂和注射器，动作快得惊人。
顾溟用尽全身力气，如同钢铁枷锁般将尘曦疯狂扭动的身体和双手死死固定在自己怀里。尘曦还在嘶吼、挣扎，蜡黄的脸上涕泪横流，血和泪混合着，一片狼藉。
“滚开！苏晓！你也滚！你们都是骗子！都是来看我烂掉的笑话！滚——！！” 尘曦看到苏晓拿着针靠近，挣扎得更加剧烈，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疯狂和恐惧。
苏晓充耳不闻，眼神冰冷而决绝。她精准地找到尘曦手臂上还算完好的皮肤，避开那些触目惊心的抓痕，一针扎了下去！冰凉的液体迅速推入血管。
“不——！！！” 尘曦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了下去。剧烈的挣扎和嘶吼戛然而止，她涣散的眼神最后死死地瞪着顾溟，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痛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顾溟抱着她骤然瘫软的身体，感受着她渐渐失去意识，如同抱着一个破碎的、正在消逝的梦。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他吞没。
就在尘曦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那翕动的嘴唇里，终于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清…水…町…妈…妈…”
声音微弱得像叹息，却像最后的烙印，深深烫在顾溟和苏晓的心上。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顾溟粗重痛苦的喘息，苏晓急促的心跳，还有心电监护仪那依旧规律的、却冰冷无比的“嘀——嘀——”声，像在为这场惨烈的战役敲打着无情的节拍。
顾溟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脸色蜡黄、手臂布满狰狞血痕的尘曦。她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从顾溟眼中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尘曦毫无知觉的脸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被泪水和绝望浸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苏晓。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的执拗。
“你听到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她想回清水町…回那个有樱花树的老宅…”
苏晓握着空了的注射器，指尖冰凉。她看着顾溟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荒原，心脏沉到了谷底。
顾溟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宣告，如同在地狱深处发出的誓言：
“告诉她——”
“想甩开我？除非我死透烂透，挫骨扬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