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腐朽的木门在狂暴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门外的嘶吼、怒骂、沉重的撞击声,如同地狱的鼓点,一声声擂在苏晓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也穿透了尘曦昏沉痛苦的意识。
“尘曦!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顾溟的咆哮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毁天灭地的疯狂,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苏晓的心口。
“溟哥!冷静点!门快塌了!” 林远焦急的劝阻声。
“苏晓!你他妈给我滚出来!把尘曦交出来!!” 阿哲的怒骂。
尘曦蜷缩在矮榻上,身体在剧痛和冰冷的恐惧中剧烈颤抖。鼻氧管下,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薄,蜡黄的脸上布满了冷汗。每一次撞击声都让她身体猛地一缩,如同受惊的幼兽。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动,嘴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不…不要…走…让他们走…”
苏晓死死抵住摇摇欲坠的客厅通往玄关的拉门,脸色惨白如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门板传来的、顾溟每一次撞击的恐怖力量,那力量里蕴含的绝望和愤怒让她心惊肉跳。她回头看了一眼尘曦,看到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哀求,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曦曦,别怕!” 苏晓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却掩不住颤抖,“我不会让他们进来的!不会!” 她的话音刚落——
“轰——咔啦!!!”
一声巨响!老朽的门栓终于彻底断裂!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重重砸在后面的墙壁上,激起漫天尘土!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秋雨,瞬间灌入这死寂腐朽的空间!惨白的应急灯光下,顾溟高大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赤红的双眼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死死地钉在客厅中央矮榻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尘曦——!!!” 这一声呼唤不再是嘶吼,而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悲鸣。他终于看到了她!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她比在医院时更加枯槁、更加蜡黄,像个一碰即碎的纸人!手臂上渗血的纱布,鼻尖的氧气管,身下简陋的矮榻,满室的破败荒凉…这一切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捅进顾溟的心脏!
他无视了挡在面前的苏晓,如同红了眼的公牛,大步流星就要冲过去!
“顾溟!站住!!” 苏晓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挡在通往客厅的拉门前,像一只护崽的母兽,声音尖锐而决绝,“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你还要逼她吗?!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滚开!” 顾溟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他伸手就要去推开苏晓。
“顾溟!” 林远和阿哲也冲了进来,看到尘曦的模样,都倒吸一口冷气。林远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抱住顾溟的腰,“溟哥!冷静!别冲动!曦姐她…她受不住了!”
“放开我!!” 顾溟狂暴地挣扎,力量大得惊人,林远几乎抱不住。阿哲也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勉强将他暂时禁锢在玄关处。吴远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里的一切,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
“尘曦…” 顾溟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矮榻上那个颤抖的身影,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卑微的乞求,穿透冰冷的空气,清晰地落在尘曦耳中,“跟我回去…求你了…我们回去…医院…医生…我找最好的医生…我们…”
“回去?”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断了顾溟的乞求。
尘曦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勾勒出她枯槁的轮廓,那双曾如琉璃般清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荒原,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命运彻底碾碎后的冰冷灰烬。她看着顾溟,看着他赤红的眼中那几乎要灼伤人的痛苦和卑微的乞求,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的、绝望到极致的空洞表情。
“回去…做什么?”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中飘散的游丝,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回去…让你看着…我一天比一天黄…一天比一天臭…一天比一天烂?回去…让你每天…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这副…连我自己都恶心的皮囊?”
她每说一个字,顾溟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顾溟…” 尘曦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被苏晓从医院带出来的、布满裂痕的樱花杯上。杯子在应急灯下,裂痕被光影切割得更加狰狞,杯身上那粉白的樱花图案,在胶痕的扭曲下,显得格外悲凉。她的眼神,如同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又像找到了行刑的刑具。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尘曦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虚软的身体,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珍重地、如同捧起一个易碎的梦,将那个粘好的樱花杯,稳稳地捧在了手心。
“你看…”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那纵横交错的裂痕,眼神温柔得近乎诡异,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它粘好了…又能盛光了…多好看啊…”
苏晓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想冲过去,想夺下那个杯子,但双腿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顾溟也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尘曦!不要——!!”
他的嘶吼如同绝望的哀鸣!
晚了。
尘曦捧着杯子的手,高高扬起!惨白的灯光在她蜡黄的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她的目光越过杯身,最后看了一眼顾溟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悲悯和解脱。
“可是顾溟…”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穿透顾溟的嘶吼,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老宅里:
**“这个夏天…早就碎了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狠狠地将那个承载着所有过往甜蜜、所有痛苦挣扎、所有修复努力的樱花杯,朝着冰冷坚硬的榻榻米地面,决绝地、义无反顾地——砸了下去!
“不——!!!”
“砰——哗啦——!!!”
顾溟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与瓷器粉身碎骨的脆响,在同一瞬间,轰然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定格。
惨白的灯光下,无数细小的、带着樱花图案的瓷片,如同被冻结的泪滴,又像一场骤然降临的、冰冷的樱花雨,在死寂的空气中,闪烁着绝望而凄美的光芒,四散飞溅。其中一片边缘锋利的、绘着半朵完整樱花的碎片,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最终“叮”的一声,落在顾溟脚前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碎成了更小的两瓣。
粘好的杯子,终究是碎了。
这一次,碎得彻彻底底,再也无法拼凑。
巨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瞬间吞噬了顾溟!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间消失!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的泥塑,高大健硕的身体晃了晃,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潮湿、布满尘土的榻榻米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如同丧钟的最后一声余韵。
他跪在那里,低着头,湿透的黑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如同实质的黑暗,从他跪倒的身体里弥漫开来,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林远和阿哲惊呆了,下意识地松开了禁锢他的手,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跪倒在地、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顾溟。
苏晓无力地靠在门框上,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结束了。那个绚烂的、短暂的夏天,那个充满蝉鸣、阳光和爱恋的幻梦,终于在这一声脆响和这一跪中,彻底终结了。只剩下满地冰冷的碎片,和一片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荒芜。
尘曦砸出杯子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身体软软地瘫倒回矮榻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哨音。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侧过头,涣散的目光穿过洞开的拉门,投向庭院中那棵在凄风苦雨中沉默矗立的老樱花树。雨水顺着光秃的枝桠滑落,像天空流下的无声泪。她的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枯槁的躯壳,安静地等待着最终腐朽的降临。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座腐朽的归巢。
只有窗外凄冷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残破的屋瓦,像是在为这场盛大的死亡,奏响凄凉的挽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跪在地上的顾溟,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湿发黏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雨水混合着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沿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所有的愤怒、痛苦、乞求…都消失了,只剩下被彻底冰封后的、绝对的死寂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的目光,没有看尘曦,没有看苏晓,甚至没有看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片。只是死死地、像要将那里烧穿一个洞般,盯着自己跪倒的膝盖前方,那片冰冷潮湿的榻榻米。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贵族般的傲慢,仿佛刚才那惊天一跪从未发生。
他转过身,不再看客厅一眼,湿透的黑色风衣下摆划过冰冷的空气。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洞开的大门。脚步落在积水的玄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空洞的回响。
林远和阿哲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却被顾溟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死寂、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所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顾溟走到门口,脚步微微顿住。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水,吹打在他脸上。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静得毫无波澜、却比严冬西伯利亚寒风更刺骨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如同最后的判决,砸在身后死寂的空间里:
“如你所愿,尘曦。”
“这个夏天,死了。”
“带着你的腐烂…”
“一个人…”
“烂在这座坟墓里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高大的身影决绝地、头也不回地迈入了门外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和黑暗之中,瞬间被吞噬。
林远和阿哲如梦初醒,惊恐地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其他,慌忙追了出去。
“溟哥!等等!”
“顾溟!你去哪?!”
吴远最后看了一眼客厅:瘫倒在矮榻上如同破碎人偶的尘曦,无力滑坐在地泪流满面的苏晓,还有满地闪烁着冰冷光芒的樱花杯碎片…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也转身消失在雨夜里。
老宅,再次陷入了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重,都要冰冷。
只有风雨声,和尘曦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场盛大的死亡,还在进行。
苏晓看着顾溟消失的方向,又看着地上那堆再也无法拼凑的碎片,最后目光落在尘曦彻底封闭、如同枯井般的侧脸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终于在这座腐朽的归巢里,低低地响起,淹没在窗外无尽的、冰冷的秋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