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几乎与顾兰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同时响起,宣告着午餐时间的来临。
午餐是福叔派人准时送至学校的,混在同样送饭的家长之中,并不出众。
饭盒是普通的铁质饭盒,而饭菜也是家常菜,没有什么鲍鱼大虾。
让顾兰惊奇的是,自己的食量出奇的小,明明脑力活动最消耗能量,但草草扒拉两口后,饭菜便不再充满吸引力。
难怪会有低血糖。估摸着是吃太少了。
为了健康的身体,顾兰继续吃了几口,把肉吃完后才封盖。
吃完饭,午睡后,便来到下午,学习节奏骤然紧绷。
实验班的学习氛围名不虚传,每位老师踏入教室的开场白大同小异,叽里呱啦说半天,但总而言之,核心内容都是:“我们的进度已经落后……”
紧接的是密集的新课内容。
黑板上的粉笔灰簌簌落下,教室里充斥着笔尖刮擦纸张的沙沙声,像一场无声的赛跑。
时间在高压下流逝得飞快。
放学了。
尖锐的铃声刺破教学楼的寂静,瞬间点燃了积蓄的活力。安静的校园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喧闹的涟漪层层荡开。
桌椅碰撞声和迫不及待的谈笑声汇在一起,青春的气息汹涌澎湃。
这扑面而来的喧闹和溢出的活力让顾兰感到一丝不适,她站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旁边
——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顾竹动作麻利得近乎仓促,将书本杂物一股脑扫进书包,“哗啦”一声拉上拉链,单肩一甩,便头也不回地扎进涌出的人流,背影透着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
我以前有这么讨厌待在学校吗?疑惑不禁升上顾兰心头。
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夜色已浓。昏黄的路灯将人影拖拽得细长扭曲。
校门口,各种私家车、电动车混杂在一起,家长翘首以盼,学生呼朋引伴,还有各种夜宵摊贩,炸串,烧烤,铁板豆腐……热闹得像个小集市。
都是些不健康的食物。
摇了摇头,顾兰掏出手机,拨通了福叔的号码。
很快,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至路边停下。与昨日的座驾不同,但那份内敛的奢华气度如出一辙。
嘶,看来,看来这一世,父母不但没出事,生意还非同凡响的成功。
车窗降下,露出福叔的脸。夜色柔和了他惯常的刻板轮廓,显得温和了些许:“小姐,请上车。”
顾兰颔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真皮座椅包裹着身体,车内弥漫着皮革与香薰的气息,瞬间将外界的烟火气与青春躁动隔绝在外。
车门关合的轻响,仿佛也为她作为“学生”的身份,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坐在车内,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的职场精英。突如其来的一切犹如幻境。
但看到自己纤细的双腿时,她还是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车子平稳驶离。窗外,街景在流光中飞速倒退。行道树、霓虹招牌、归家的行人……
沉默片刻,顾兰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福叔,在您看来,我是个怎样的人?”
福叔有些诧异,目光透过后视镜看来,恭敬中带着长辈特有的暖意:“小姐一直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静了些,不太爱说话。先生常说您像一株兰草,需要细心呵护。”
兰草?需要细心呵护?
顾兰扯了扯嘴角。
前世的自己,分明是株从石缝里挣扎而出的野草,偏偏长得也很茂盛。
这比喻,真是天差地别。
别墅区远离喧嚣的市中心,再加上放学时间晚,抵达时指针已悄然滑向十一点。
顾兰回到楼上那间属于自己的卧室。空间开阔,布置雅致温馨。巨大的落地窗、堆满崭新玩偶的角落……
想到之前父母嘘寒问暖的样子,看来自己这世备受宠爱。
反倒有点不习惯。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指尖拂过桌面。没有去碰那些华而不实的文具,只拿起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和硬壳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却并未立刻落笔。
一天的画面在脑中回放。
转学,是遭遇校园霸凌?还是单纯的不适应。
还有,那个多出来的“顾竹”,到底是什么情况?
福叔的存在,还有父母熟悉的面容,让她确切肯定,顾兰就是女版的自己。
那么,凭空多出的顾竹,更显诡异。
到底怎么回事?
无数个猜想在脑海里盘旋,神?平行世界?还是什么……
信息太少了,再过几日看看吧。
顾兰起身,将这一页纸撕成粉碎,扔进厕所后冲掉。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事已至此,还是先洗澡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躺在铺着真丝床单的床上,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地板上织成银纱。顾兰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而在顾兰沉沉进入梦乡时,另一边,顾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虽说已是秋初,但夏季的余热仍然没有结束。
老旧空调在头顶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他瞪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出的模糊光影,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全是白天那个新同桌的影子。
顾兰。
都姓顾,名字都取自梅兰竹菊,真巧。
听起来就跟有什么关系似的。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了好几遍,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烦躁地用薄被蒙住头,试图把那道身影从脑子里赶出去。
没用。
那双清冷冷的眼睛,那副对所有热闹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还有……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像刻在了他灵魂之中,挥之不去。
有病吧顾竹!他在心里骂自己。不就是个转学生吗?长得好看点而已!一天就说了两句话。至于这么……魂不守舍吗?
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
想她早上自我介绍时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像朵带刺的玫瑰。想她面对后排那家伙轻佻的搭讪时,那彻底的无视——干净利落,甚至有点酷?跟他平时应付那些无聊起哄时的烦躁和窘迫完全不同。
最让他心绪不宁的是该死的熟悉感。
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拼命在记忆里搜寻。小学?初中?父母在世时带去的酒局?完全没有头绪。
可每次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侧脸,或者捕捉到她某个细微的表情,比如对着没抄完的黑板懊恼地抿唇,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
还有那节语文课……顾竹尴尬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一定是脑子抽风了,才会鬼使神差地把笔记本推过去!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上发烧。她肯定觉得他莫名其妙,或者更糟,觉得他图谋不轨!
那句“你的东西越界了”,虽然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刺耳?
像是在嘲笑他隐蔽的好意。
但当他想拿回笔记时,她居然一把将本子抽走了!动作快得他没反应过来!还说……说什么“装深沉”、“吸引注意”?!
“谁要吸引你注意啊!”顾竹忍不住对着黑暗的墙壁低吼出声,随即又臊得不行,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她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把他从里到外都看透了似的。
明明才第一天认识!而且……她抽走本子时,……好像碰到了他的手臂?
绝不是幻觉!那微凉的触感像一小簇静电,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手臂的皮肤有点发麻。
疯了疯了!
顾竹猛地坐起身,抓了抓自己本就蓬乱的头发。不能再想了!明天!明天一定要恢复正常!就当旁边坐的是块石头!绝对!绝对不能再看她一眼!更不能干出递笔记这种蠢事!
他重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羊。
一只羊……顾兰那双眼睛真清亮……
两只羊……她头发好像有股淡淡的香味,像晒过的被子,干干净净的味道……
三只羊……她那字到底怎么练的?怎么能丑得跟他这么像?……
他所谓的“恢复正常”的决心,在悄然滋长的关注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啊——!”顾竹挫败地用枕头捂住脸,发出一声低嚎。
窗外,夜色深沉。空调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呼作响。
少年初次萌动的、混杂着好奇、莫名熟悉感、一点点被“冒犯”的羞恼,以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心事,在这闷热的夏夜里,无声地发酵膨胀,注定让他度过一个漫长而混乱的失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