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清晨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顾兰闭着眼，脑海中想着那个刺眼的系统提示：
【“竹”拒绝了你的组队邀请】。
那份被干脆利落拒绝的尴尬，混合着一丝属于少女本能的委屈，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涟漪尚未平复，属于久居高位的掌控欲便如蛰伏的猛兽，骤然苏醒，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狠狠压倒了片刻前那点“各自安好”的念头。
幼稚，不成熟，冲动。她心底掠过一丝自嘲，自己以前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明明说不出对方到底做错了什么，可那股被排斥的不爽却如同蟒蛇般缠绕心头。
拒绝接触？
一个大小姐自降身段，投来橄榄枝，这么好的进步机会，送上门都不要。
愚蠢。
哼。顾兰冷笑一声，与她此刻少女的容颜形成诡异反差。
由得了你么？
我偏要你主动来找我，还得是——不得不来！
她猛地睁开眼，眸子里晨起的慵懒瞬间褪尽，只剩下冷静的算计。
伸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锁定了班主任“欢哥”的联系方式。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顾兰同学？”欢哥的声音带着周末特有的松弛感，“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顾兰的语气切换，清冷的底色上恰到好处地晕染开困扰与歉意，透出好学生的乖巧：
“欢哥，打扰您了。是这样的，昨天放学有点匆忙，我发现有些学习资料好像还没配齐，不知道是在教务处遗漏了，还是需要自己购买？具体缺哪些……我有点不太清楚……”
她刻意说得含糊不清，既点出了问题，又将自己置于“情况不明”的被动位置，显得无辜又无奈。
“哦，这事儿啊！”欢哥果然没多想，立刻接话，
“资料是上学期末预订的，可能是有些没多的份额发给你了。这样……”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人选，
“班长和学习委员住得远……对了，顾竹！他家离学校那片书店挺近的，让他帮你看看，把缺的买齐带给你，周一上课就能用。你看行吗？”
欢哥自然而然地选定了那个“合适”的人选。
“这样啊……”
顾兰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大悟”和“感激”，
“那真是麻烦老师和顾竹同学了。我这就去整理一下手头有的。”
她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语气依旧温顺，“谢谢老师。”
“没事没事，应该的，新同学嘛，尽快适应最重要。”欢哥爽快地应下。
电话挂断。顾兰脸上的“乖巧”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冷冽的掌控感和一丝玩味的嘲讽。
成了。
仅仅是一点点源于重生的信息差，一点点的旁敲侧击，计划便如齿轮般精准啮合，水到渠成。
她知道自己原本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也知道欢哥那时候经常帮助自己，很多事情学校要与家长对接，而欢哥承担了自己的那部分。
所以顾竹不会拒绝。
她慢条斯理地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投向窗外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阳光。
想必，那一头的顾竹，此刻正被这从天而降的“任务”砸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了吧？
想象着他收到欢哥消息时瞬间僵硬的脸色，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窘迫——毕竟昨天，他还亲口说过“照顾新同学是应该的”，顾兰心中那股被拒绝的郁气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近乎恶劣的愉悦。
她悠闲地起床、洗漱，慢悠悠地享用福叔准备的精致早餐。
时间在她刻意的拖延中一分一秒流逝。估摸着欢哥的信息早已送达，并且足够让那个敏感的少年消化掉这份“噩耗”，在“帮”与“不帮”的念头里挣扎几轮后，她才再次拿起手机。
果然，企鹅聊天界面上，那个漆黑头像旁，赫然亮着一个鲜红的“1”。
点开。
【竹】：班主任让我联系你，看需要买什么资料。你把缺的书名发给我。
言简意赅，语气生硬得像块冷硬的石头，每个字都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和极力压抑的难堪。
他甚至吝啬于一个称呼，仿佛多打一个字都是煎熬。
顾兰看着这条信息，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他此刻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透着倔强的嘴唇。他绝对以为这只是班主任心血来潮的安排，是他纯粹的“倒霉”。
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落到一张被编织好的蛛网之内。
呵。顾兰轻笑一声，指尖在屏幕上跳跃，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顾兰】：[图片](一张故意拍得模糊、只露出几本练习册封面的照片)
【顾兰】：我手头只有这些。具体还缺哪些，我也搞不太清楚呢。之前学校的版本好像也不太一样。
【顾兰】：哎，这样好麻烦，万一你照着名字买错了或者买漏了，更耽误事。
她刻意制造着问题，将责任巧妙地推给对方。
信息发出去后，顾兰刻意停顿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吊着对方紧绷的神经。
一种混合着掌控欲和好奇心的恶趣味悄然升腾——她想更近地观察他，看他如何在这“不得不”的局面下反应。
指尖轻点，敲下那枚重磅炸弹。
【顾兰】：要不这样吧？光看名字也容易弄混。你今天有空的话，直接来我家？来回的路费我报销。我们一起把现有的资料理一下，对照着去买，这样最保险。省得你白跑一趟书店，也省得我搞错了给你添麻烦。
语气看似是商量，带着点“为你着想”的体贴，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安排感。
“直接来我家？”这几个字，像一道裹挟着寒冰的惊雷，狠狠劈在屏幕那头少年的心坎上。
她几乎能预见顾竹看到这句话时的惊骇。这比单纯的跑腿买资料，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难堪。
不过她并不怕顾竹拒绝。
于情，欢哥指派，于理，昨天“照顾新同学”的自我宣言。
自己只不过提供了一种更方便的办法，甚至唯一的难点——花销，也主动包揽。
他找不到理由拒绝。
【顾兰】：就现在吧？我正好有空。地址是云栖苑16号。跟门卫说找顾兰，到了按门铃就行。
真是精妙。顾兰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如此一来，连他的绿泡好友也名正言顺地加上了，一举两得。
她放下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奢侈地洒满庭院，修剪完美的草坪泛着鲜亮的绿意，远处的人工湖波光粼粼，映照着精致的亭台。
她看着这宁静奢华得近乎不真实的一切，想象着那个住在老旧筒子楼、此刻可能正对着手机屏幕陷入巨大惶恐和自我斗争的少年，如同困兽。
顾竹，快成长起来吧。
这些都是你几十年后，能够冷静处理，并不放在眼里的事物。
顾兰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混杂着期待、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
她倒要看看，这只浑身是刺、试图缩回壳里的小兽，要如何应对这避无可避的“不得不来”。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那间狭小冰冷的房间里。
顾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尤其是那个醒目的定位地址——“云栖苑16号”。
这个地名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他隔绝在外，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和冰冷的嘲讽。
云栖息的地方，那不就是天吗？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和一种灭顶的羞耻。
去她家？踏入那个世界？在她面前，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一样局促不安，无所适从？
欢哥的任务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着他，让他无法喘息，更无法拒绝。
可这个“解决方案”，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抗拒。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打了几次字：“没空”、“不太方便”、“要不你再问问别人？”……又烦躁地、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一次次全部删掉。
拒绝？用什么理由？
说自己没空？欢哥刚指派的任务，有空去买书，没空再多跑一点？
说自己不认识路？地址清清楚楚！有导航怎么可能找不到路？
说自己害怕？那更像个笑话！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无形操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淹没。
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一种认命的颓然和更深沉的自厌。他盯着那个地址，手指僵硬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重重敲下了一个字，发送。
【竹】：行。
然后，他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支撑的力气，颓然滑躺在床上。
他知道，一场对他而言不啻于处刑的邀请，避无可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