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竹那句带着急切的“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儿”像道命令,击穿了顾兰强撑的意志。
她甚至来不及反驳自己没事,眩晕混着小腹坠胀的钝痛再次汹涌袭来,后腰也跟着泛起一阵酸软,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虚弱地点头任由顾竹半扶半架着她,步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那家亮着灯牌的炸串店。
推开油腻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油炸食物和廉价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店内客人寥寥,大多都坐着乘凉,买了瓶水意思下。
骤然袭来的冷气打在她汗湿的后颈上,顾兰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轻轻磕碰。小腹的坠痛像是被这股冷气勾着,骤然缩紧了一下,让她下意识地蜷了蜷身子。
顾竹环顾四周,迅速将她安置在最里面角落一张相对干净、远离空调出风口的塑料椅子上。
“你坐着别动。”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快步走向柜台。
顾兰蜷缩在硬邦邦的塑料椅里,一手环着腰另一手撑着桌沿,试图稳住发飘的身子。
额头和后颈沁出的冷汗黏住了发丝,冰冷的空气顺着领口钻进来,让小腹的坠痛愈发清晰,像有只手在里面不轻不重地搅弄着,连带着后腰的酸沉也一阵紧过一阵。
她闭着眼喘息,心里明镜似的——大概是中暑撞上了生理期,才会这么难受。
天太热本就虚着,自己身子骨也弱,刚才在太阳底下走久了,两种劲儿拧在一起,没撑住。
很快,顾竹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还拿着几张干净的纸巾。他小心翼翼地将水放到顾兰面前:“快,喝点水缓缓。”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但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顾兰抬眼,看到少年额角也沁着汗珠,一部分是刚才的惊吓,一部分是这室内外温差的缘故。他微微喘着气。
“谢谢...”顾兰的声音细若蚊呐,手指细颤着捧起温水。
温度透过薄薄的杯壁传来,她小口小口地啜饮。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流进胃里,不仅压下了一点中暑带来的恶心感,也让小腹那股拧着的坠痛缓和了些许。
喝完水,她接过纸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顾竹就站在桌边,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四处飘忽,偶尔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紧蹙的眉头上,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最后定格在油腻的地板上。
店内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默而微妙的氛围。他能清晰地听到她隐忍的细微吸气声,看到她捧着水杯时另一只手悄悄按在小腹上的动作。
“你...感觉好点没?”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
“嗯...好一点了。”顾兰又喝了一口水,感觉那股灭顶的眩晕终于开始慢慢退去,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小腹的坠痛和后腰的酸沉也还在,但至少神志清醒了许多。
她抬眼看向顾竹,他僵硬地杵在那里,像一尊守卫的雕塑,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
时间在沉默和顾兰努力平复呼吸中一点点流逝。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顾兰感觉中暑带来的虚脱感终于缓解了大半,连带着小腹的坠痛也轻了些,虽然依旧酸软,但至少能勉强行动了。
“好多了,”她放下水杯,手还下意识地在小腹上按了按,声音恢复了些许气力,“麻烦你了。我让福叔来接我吧。”
顾竹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了。
“嗯。”他应了一声,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顾兰拿出手机,拨通了福叔的电话。电话几乎是秒接,她简单说了自己的位置和身体不适的情况:
“……可能是中暑了,加上这几天身子不太舒服,刚才差点晕倒。”
福叔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连声说马上到。
等待福叔到来的时间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顾竹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目光低垂,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顾兰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手轻轻抵着后腰,感受着那阵时轻时重的酸痛,像是在和身体里这场风暴对峙。
没过多久,一辆线条流畅、漆黑锃亮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停在店门口。
车门打开,福叔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刻板严肃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小兰!”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顾兰,立刻快步上前,目光急切地扫过她略显狼狈的姿态,
“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担忧,眼神随即扫向坐在对面的顾竹,带着审视。
顾兰睁开眼,安抚道:“福叔,我没事了,就是中暑撞上了生理期,刚才有点撑不住。”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顾竹,语气平静却带着维护,“是同学……朋友帮了我,扶我来这里休息,还给我倒了热水。”
福叔的目光在顾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份审视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对着顾竹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多谢这位同学照顾我家小姐。”
顾竹局促地站起身,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两个生硬的字:“不用。”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福叔身上那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客套,让他刚刚因照顾顾兰而生出的一点自然再次荡然无存。巨大的阶级鸿沟又一次清晰地横亘在眼前,自责也涌上心头。
要不是陪他出来,要不是他走那么快,要不是他说坐地铁而不是打车……
虽然顾竹想躲着顾兰,但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这个漂亮的女孩,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好感。
只是身份之间的差距,实在难以跨越,连带产生几分避开的想法。
“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医生已经在路上了。”福叔转向顾兰语气不容置喙,同时伸出手想要搀扶。
“嗯。”顾兰点点头,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拒绝了福叔伸出的手,“我自己可以走。”
不想显得过于脆弱,是因为她直到此刻,都还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吗?
起身时她脚步微顿,抬眼看向顾竹,少年垂着眼,侧脸线条紧绷,恢复了初见时的沉默。
“那我先走了。”顾兰轻声说,“今天...谢谢你。”
顾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看她,也没有回应那句谢谢。他看着顾兰在福叔无声的护卫下,走向那辆停在门口的豪车。车门打开,又关上,很快启动,平稳地驶离,消失在街角。
顾竹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空纸杯,还有顾兰用过的几张纸巾。店里油腻的味道和残留的冷气包裹着他,刚才扶住她时,感受到微颤的身体,还有靠在他肩头时那声隐忍的轻喘……
特别是配合上她那张尖俏的脸,更显楚楚可怜。
所有画面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感官。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翻腾——有关心,有后怕,有被需要的奇异感觉,更有被现实差距反复捶打后的无力与酸涩。
他烦躁地锤了锤自己的腿。任务还没完成!书还没买!这趟煎熬的“公差”简直一团糟!
颓然坐回塑料椅,掏出手机,屏幕亮起,还停留在企鹅聊天的界面。他看着顾兰那个简单的头像,犹豫再三,手指僵硬地敲击屏幕:
【竹】:书还要买吗?你需要哪几本?
消息发送出去,石沉大海。顾竹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应。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许她根本不需要了,或者觉得他太麻烦,让她那个看起来就精干严肃的管家直接去买了?
不管了。
他正打算收起手机离开——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顾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是企鹅聊天的消息。
【顾兰】:要买。抱歉,刚才没看手机。具体书名我整理一下,等下和钱绿泡泡一起发你?你绿泡泡号就是这个手机号吗?
顾竹盯着屏幕,愣了一下。绿泡泡?那个更私人的聊天软件?
他几乎没怎么用过,除了买东西付钱时。
他下意识地回复:
【竹】:是。
很快,一个好友申请在绿泡泡上跳了出来。头像是线条简洁的兰花水墨画,昵称是简单的“Lan”。
顾竹指尖有些迟疑地点了“同意”。
几乎是同时,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Lan】:[图片]
【Lan】:我只有这几本,麻烦你帮我看看。钱我转你。
紧接着,一个转账提示跳了出来。
顾竹点开一看,金额赫然显示着:500.00
?
那几本练习册加起来最多一百来块!
想也没想,他就点了退还选项。
顾竹盯着“已退还”三个字,还没来得及思考,顾兰的消息又来了。
【Lan】:收着吧,客气啥。多的,就当是你今天的照顾费。
【Lan】:难道我配不上?
【Lan】:[微笑表情]
照顾费...
这三个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轻轻电了顾竹的心尖一下。
他看着那个微笑的表情,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靠在塑料椅子上,苍白着脸捧着水杯,一手悄悄按在小腹上的样子。
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弥漫开来。
他握着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看着又发来的转账信息,最终,点下了接受。
大不了等我以后发达了还你。
他收起手机,深深吸了一口店里浑浊的空气,站起身。然后推开油腻的玻璃门,重新走进灼热的阳光里,朝着书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