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平稳地滑行在通往城东的高架桥中。车窗外的城市正浸在黄昏暧昧的光晕里。
夕阳的金红余晖沿着城市天际线缓缓沉落,将天空晕染成一片从橙红到靛蓝的渐变画布。
最后一抹天光恋恋不舍地吻过摩天大楼的顶端,反射的光线在无数玻璃幕墙上流淌、汇聚,拼合成一条流淌的光河。
顾兰靠坐在后座里,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飞逝的都市风景。
身上是一件合身的黑色礼服裙,简洁流畅,利落的V领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纤巧的锁骨,腰间一道极细的银线勾勒出腰身。
质地柔软,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初绽的曲线,又低调优雅不过分张扬。
她轻轻抚过裙摆细腻的纹理。绸缎的触感冰凉顺滑,与记忆中笔挺西装裤的硬朗截然不同。这种贴身包裹的轻盈与微妙的束缚感,让她感到既新奇又别扭。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在裙摆上掐出一道浅痕,又很快松开。
顾兰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肩带与皮肤之间产生细微的摩擦感像被舌头舔舐的感觉,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若要她评价一番的话,那只能给出一个答案。
不如西装。
但女士小姐穿西装出席宴会,又怪怪的。
“小姐,地方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车子无声停靠在酒店入口。
戴着白手套的门童上前,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一股混合着香水和鲜花味以及冷气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属于特定圈层的气味。
顾兰微微吸了口气,调整了呼吸,搭上门童的手臂迈步下车。
细高跟的触感与平底鞋截然不同,每一步都需要更精准的控制才能维持平衡,脚踝传来陌生的压力感。
还好有肌肉记忆的指引,让她不至于上演什么跌倒的戏码。
裸露的肩颈和后背骤然接触到车外的空气,顾兰缩了缩脖子,有点不习惯。
宴会在顶层。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轻微的失重感让顾兰的心跳莫名漏跳一拍,那瞬间的悬浮感,勾起一丝深埋的不安回忆,但随即被强大的意志力压下。
电梯门无声滑开,觥筹交错的世界随之出现。
穿着各色华服的宾客们如同精心布置的背景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举着香槟杯,谈笑声、碰杯声、轻柔的弦乐声交织成一片属于上流社会的独特乐章。
水晶吊灯发出柔和的光芒,落在精心修饰的发型、价值不菲的珠宝和光洁的礼服面料上,营造出一种虚幻的繁华。
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地位与人情网络的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顾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精致华丽,还有千篇一律的乏味虚伪。
不过好在她身上可没有什么任务,纯粹是为了解开“周雯”这个谜题而来。
她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避开人群聚集的中心,那些显而易见的“权力场”,目标明确地走向相对僻静的餐饮区。
长长的餐台上铺着雪白的桌布,琳琅满目的精致点心、冷盘、水果塔如同艺术品般陈列着。
穿着黑色马甲、表情一丝不苟的服务生穿梭其间,动作优雅地为宾客添酒。顾兰取了一个干净的白瓷餐盘,目光在那些色彩缤纷、造型繁复的食物上掠过。
她刻意避开了过于甜腻的奶油制品和冰镇的海鲜刺身——身体初愈,尤其感受到生理期的警示,她对入口之物格外谨慎。
万一贪嘴,说不定一口下去,就要倒在地上出个大丑。
那可丢人丢大了,而且不光自己,连没出面的父母,管家都要受到或明或暗的看轻。
顾兰可不想以后在这类场合上被人暗搓搓地指着说:看,就是她,xx的闺女,上回躺在地上打滚。
最终,她选了几块看起来清爽、烘烤得恰到好处的蔬菜挞,一小份热气氤氲的蛤蜊奶油蘑菇浓汤,又夹了几片水果。
端着餐盘,她很快找好坐处——靠近巨大落地窗的一个角落。
那里摆着一张小小的圆桌和两把高背扶手椅,被一盆枝叶繁茂的散尾葵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大半视线,既能看到宴会厅中心区域的景象,又能保有相对的私密性。
宴会正式开始时,作为主人,周雯肯定会上台讲话,感谢亲友宣告成年。
自己待她讲完后,可以适时上去以朋友的身份祝贺,看能不能套些话出来。
她走过去,姿态优雅地落座。高背椅提供了舒适的支撑,让她可以放松紧绷的腰背。将餐盘轻轻放在桌上,没有急于享用,而是先端起侍者适时送上的柠檬水浅浅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带着微酸的清甜滑过喉咙。
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黄昏正逐渐褪去最后一抹暖色,华灯初上,璀璨的夜景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铺展在脚下,车灯汇成红色的河流。
俯瞰着脚下从黄昏过渡到夜幕的城市灯火,顾兰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眼前的觥筹交错、珠光宝气,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应酬场,与前世那些推杯换盏的商务酒会并无本质区别。
她来这里是为了周雯,这个陌生的朋友,而非投入虚浮的社交旋涡。保持观察者的姿态伺机而动,才是上策。
拿起叉子,开始享用盘中的食物。蔬菜挞烤得恰到好处,保留了西葫芦和彩椒的清甜;温热的浓汤带着菌类浓郁的鲜香,滑入胃袋,带来舒适的暖意;水果新鲜多汁……
她吃得专注而安静,动作斯文得体,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仿佛置身于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的小世界,周遭的寒暄笑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正当她叉起一片哈密瓜,准备送入口中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却像只灵巧又莽撞的雀鸟,毫无预兆地带着一阵甜腻的香风,闯入了她这片宁静的角落。
“嘿!你在干啥!咋不来跟我打招呼?”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娇憨的女声响起,音量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打破了角落的静谧。
顾兰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去。
站在圆桌旁的,是一个穿着淡粉色蓬蓬纱礼服的少女。个子不高,大概只到自己肩膀,透着一股不合时宜近乎亢奋的激动。
柔顺的栗色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别着一枚小巧的钻石发卡,几缕刻意挑染成浅金色的碎发垂在颊边,增添了几分俏皮。
顾兰下意识瞄了眼她胸前。
嗯,没自己大。
等等……
自己在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比较啊!
顾兰脸色一红,还好此处灯光微暗,对方没注意到。
眼前的少女手里端着一个堆得摇摇欲坠的餐盘,上面全是色彩最鲜艳、奶油最丰富、糖霜最厚的甜点,如同一座甜腻的小山。
她微微歪着头,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自己几乎能感受到她实质般的视线从简约的黑色吊带长裙,再到自己沉静得近乎冷漠的面容,然后到盘中“寡淡无味”的食物扫过,眼神里充斥一种“抓到你了”的得意。
顾兰放下叉子,眼睛迎上对方的目光。
她的大脑飞速检索,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但那种自来熟到近乎强硬的侵略气息,让顾兰瞬间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全身的感官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这女孩是谁?认识自己?
她身上那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像一层甜蜜的糖衣包裹着未知的危险。顾兰心底警铃大作,面上却维持着波澜不惊。
她的出现,与周雯又有什么关系?
或者她就是周雯本人?
纷乱的念头在顾兰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身体的本能已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一只察觉到威胁而悄然竖起尖刺的刺猬。
粉裙少女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这份抗拒,或者是习惯顾兰的沉默。她向前一步,带着一阵浓郁的甜香,毫不客气地将自己那座摇摇欲坠的甜点小山“哐当”一声放在顾兰的对面桌上,震得顾兰杯中的柠檬水都晃了晃,漾出几滴。
然后她拉开顾兰对面的高背椅,直接坐了下来,动作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任性。
“我就说嘛,你肯定会原谅我!”少女笑嘻嘻地说着,仿佛两人之间有着天经地义的亲密关系。
她拿起叉子,毫不客气地戳一块淋满浓厚巧克力酱、点缀着金箔的布朗尼蛋糕,动作率性甚至有些粗鲁,与她精致的打扮形成鲜明对比。
张大嘴巴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嘴角沾上了一抹深棕色的酱汁,她也毫不在意地用手背随意一抹,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碍眼的痕迹。
舔了舔沾着巧克力酱的叉子尖,少女刁蛮的声音因为含着食物而含混不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直直地刺向顾兰维持的平静表象:
“顾兰,装不认识我这一套,玩够了吧?不就是上次在班里说你两句嘛,至于删好友消失2个月,还故意穿得这么‘低调’躲着我?我就知道你喜欢藏在这里。”
她向前倾身,没注意贫瘠的胸口泄露出春光,那双大眼睛眨巴着,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又带着点挑衅的弧度,
“好啦好啦,算我不对,不该当那么多人面说你假清高。喏,现在亲自来跟你道歉了,够有诚意吧?快别绷着脸啦!这可不是你顾大小姐该有的样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