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震耳欲聋的烟花轰鸣声如同潮水般退去，最后一抺光亮在夜空中熄灭，留下短暂的、令人耳鸣的寂静。
艾娜猛地从那个无声的宇宙中惊醒。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维尔微微俯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她鬓发的触感，他离得那么近，近得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看清他褐色瞳孔深处清晰映出的、那个小小的、脸颊绯红得几乎发黑的自己。
那不是跳舞时身体的靠近，那是一种……灵魂被剥开直视的羞耻！比任何拥抱、任何牵手都更直击心底，更让她无处遁形！在那漫长又短暂的凝视里，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忘了。
嗡——
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耳膜，议论、轻笑、远处尚未停歇的音乐……如同无数根细针，瞬间刺破了那个由目光构筑的脆弱气泡。
艾娜浑身剧烈一颤，小脸“唰”地一下，从滚烫的绯红迅速褪成一种惨白色，随即又猛地涌上更深的、近乎发黑的羞赧！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有好奇的、有促狭的、有祝福的……每一道都像探照灯，把她钉在这个让她羞愤欲死的处刑台上！
“我……我……”
喉咙像是被石头堵住一样，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惶恐的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噪音，引来更多侧目。
她此刻根本不敢看维尔此刻是什么表情，更不敢看周围任何人，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处可逃的慌乱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发软，几乎要再次摔倒。
“对……对不起，维尔！”
声音嘶哑，带着轻微的哭腔和极力压抑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我……我有点事……找赛琳娜姐姐……我、我先走了！”
她甚至没等维尔有任何反应，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狼狈不堪地推开了挡在身前的维尔，那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推开维尔，艾娜像一只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小兽，提起裙摆，埋头向着记忆中赛琳娜所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星夜裙摆在她身后凌乱地翻飞，映着残留的魔法灯串光芒，划出一道惊慌的轨迹。
“艾娜！”
维尔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她，指尖只擦过她冰凉的手腕，抓了个空，他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此刻却被巨大的担忧和无措取代，眼眸紧紧追随着那个狼狈逃离的小小身影，里面翻涌着失落、心疼和一丝茫然。
但是他看到了她煞白又瞬间涨红的脸，她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和巨大的羞耻，也此刻明白了艾娜此刻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情绪。
艾娜的视线在混乱的人群中慌乱地扫视，直到捕捉到那道熟悉的、安静伫立着的银灰色身影，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游泳圈般，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奔向那里。
“姐姐——！”
带着轻微哭腔的呼喊声响起，艾娜几乎是飞扑过去，一头狠狠扎进赛琳娜冰凉而坚实的怀抱里，她将滚烫得快要烧起来的小脸，深深埋进赛琳娜颈间冰凉的衣料中，双手死死环抱住她的腰，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快……快走……”
艾娜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鼻音和无法平息的战栗，“我……我想回家……现在就走……求你了姐姐……”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所有人的目光，逃回时之塔那个只属于她和姐姐的安全港湾。
赛琳娜稳稳地接住扑来的小炮弹，强大的力量让她身形纹丝未动，她立刻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异常——那惊人的高温、颤抖、心跳和衣料迅速被浸湿的温热感，无需多问，就明白了艾娜此刻因为极度羞愧而有些崩溃的心理状态。
她的眼眸抬起，目光如无形的冰棱，精准地扫过紧跟着追过来的维尔——少年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措，脚步停在几步之外，不敢再靠近。
她的视线又掠过远处看热闹的人群，尤其在那几个熟悉的身影赞恩几人身上稍作停留，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性警告，仿佛在无声地划定一条界限——适可而止。
正咧着嘴、准备开口调侃的赞恩，被赛琳娜那清冷的一瞥扫过，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把到了嘴边的俏皮话咽了回去，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对着旁边的莱昂做了个“嘘”的手势。
赛琳娜的目光最终落回维尔身上，对着他微微点头，那眼神里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有一丝了然，表示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但她没有让艾娜离开自己怀抱的意思，反而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将她更严密地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维尔停在原地，看着艾娜完全缩在赛琳娜怀里、只露出一点发顶的鸵鸟模样，脸上的担忧并未减轻，失落感却更加清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目光深深地看着艾娜颤抖的背影，以及她发鬓间那朵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温润微光的空间玫瑰。
赛琳娜不再停留。
她一手稳稳地半抱着、半支撑着几乎要瘫软的艾娜，另一只手轻柔地、安抚性地在她单薄的后背上一下下拍抚着，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感。
“好，我们回家。”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拂过冰面的风，清晰地穿透了艾娜混乱的感官。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或关切或好奇的目光，抱着怀里的小鸵鸟，步履沉稳，沿着来时的小径，一步步离开了这片灯火辉煌、却让艾娜倍感煎熬的星辉庭，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平稳地融入了夜色。
赞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失魂落魄的维尔，难得没有继续开玩笑，只是抬起手，带着点安慰的力道，轻轻拍了拍维尔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兄弟，理解”的讯息。
维尔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那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收回，那朵鬓边的玫瑰，在渐深的夜色里，像一颗固执的小小星辰。
回时之塔的路，艾娜始终把脸死死埋在赛琳娜怀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熟悉的、带着凉意的馨香和令人心安的支撑，晚风拂过她滚烫的耳廓，带来一丝清凉，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只依旧疯狂蹦跳、横冲直撞的小鹿。
她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台失控的放映机，烟花晚会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闪回、慢放、循环。
维尔穿着黑色礼服，被她惊艳到呆愣的眼神……
他弯腰邀请时，那颤抖的声音和伸出的、带着薄汗的手心……
指尖相触时，那股奇异的电流……
他环在她腰间，那只温热、带着微颤的手掌……
差点摔倒时，被他猛地揽回怀里，鼻尖撞上他胸膛的瞬间……
相拥慢舞时，笨拙却无比安心的依赖感，周围那隔绝喧嚣的七彩光晕……
烟花炸响时，他专注的、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眼眸……
还有……还有鬓边这朵微凉的、仿佛还带着他指尖温度和心跳的、永不凋零的空间玫瑰……
每一次回想，都让她脸颊的温度飙升，心跳快得几乎要爆开！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羞耻和自我怀疑，天哪！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像个傻瓜一样和他对视那么久！周围的人都看到了！他们肯定都在笑话她！维尔……维尔会怎么想？觉得她笨拙？轻浮？还是……？
混乱的思绪将她深深淹没。她甚至不敢去碰鬓边那朵玫瑰，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印记。
当熟悉的时之塔门内的柔和光芒和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时，艾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点点，她几乎是挣脱了赛琳娜的怀抱，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闷头就往里冲。
“姐姐，我……我去洗澡！”
丢下一句带着鼻音、语速飞快的话，艾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通往浴室的走廊转角，“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赛琳娜站在空旷了许多的客厅中央，听着浴室里水声，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或追问，她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眼眸里流淌过一丝柔软、带着欣慰和深深理解的微光。
她走到沙发旁，动作优雅地坐下，如同守护着珍宝的静谧雕像，耐心地等待着。
浴室里，水汽弥漫。
艾娜把自己整个人沉进宽大的浴缸里，水流包裹着滚烫的身体，带来短暂的刺激和清醒，她捧起温水，一遍遍地泼在依旧热辣辣的脸颊上，试图给过载的处理器降温。
水面倒映着她湿漉漉的小脸，红晕在水汽中晕染开，像是熟透的苹果，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搁在浴缸边缘置物架上的那朵空间玫瑰。
即使在的水汽中，它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微光，花瓣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细碎的星尘在流转，艾娜伸出手指，小心地、带着一种珍视，碰了碰那冰凉光滑的“花瓣”，指尖传来的奇异触感让她像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心脏又是一阵不争气的狂跳。
她盯着那朵玫瑰，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又开始打架：
羞耻感涌进脸庞，我今晚简直丢人丢到家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跳舞跳得像木头，还差点摔跤！最后……最后还那样看着他！像个花痴！维尔肯定觉得我蠢透了！赞恩他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呢！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自我怀疑也浮上心头，我那样推开他跑掉……是不是太过分了？他看起来好担心，好伤心……我是不是伤到他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他？可是……可是当时真的太羞耻了，我控制不住……对不起啊……
珍视出现在脑海中，这朵玫瑰……好漂亮，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做得这么精巧？还……还偷偷藏着，最后才拿出来……他看我的眼神……真的……好认真……
以及对未来的无措，可是明天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见到他该说什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道歉？天哪！想想就头皮发麻！神啊！救救我！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激烈碰撞，像一锅煮糊了的浆糊，把她搅得头晕脑胀，她烦躁地把脸埋进水里，吐出一串咕噜噜的气泡，试图把这些恼人的思绪都冲走。
过了许久，久到浴缸里的水都变得微凉，艾娜才磨磨蹭蹭地爬出来，擦干身体，换上那身毛茸茸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小熊睡衣，她看着镜子里依旧带着淡淡红晕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般，慢吞吞地挪出了浴室。
客厅里，赛琳娜安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流淌着古老符文的典籍，灯光线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仿佛时光在她身边都流淌得格外缓慢，听到动静后，她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门口那个探头探脑、像做错事般缩着肩膀的小身影。
艾娜低着头，慢吞吞地挪到赛琳娜旁边的沙发坐下，她双手绞着睡衣的衣角，脑袋垂得低低的，一副心事重重、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湿漉漉的黑发随意地披散着，还在往下滴着细小的水珠。
赛琳娜什么也没问。
她极其自然地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柔软毛巾，像以前那样，动作轻柔地包裹住艾娜湿漉漉的小脑袋，开始一下下、仔细地揉搓着，吸去多余的水分。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娴熟和耐心，指尖偶尔穿过发丝的触感，稳定而令人安心。
这份沉默的包容和理解，一点点渗透进艾娜紧绷的神经。那小心翼翼筑起的、名为“羞耻”的坚硬外壳，在赛琳娜无声的温柔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毛巾包裹着头顶，轻柔的擦拭动作带着令人放松的节奏，艾娜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软化下来，她侧过头，将脸颊靠在赛琳娜的手臂上，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声音微小、带着浓浓困惑和未散羞涩的声音，终于从艾娜紧咬的唇瓣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姐姐……”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我是不是……很丢脸……很过分啊……”她把脸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自己提出的问题。
“就那样……跑掉了……他……他肯定很……”
赛琳娜擦拭的动作没有停顿，依旧轻柔，她的目光落在艾娜发顶那个可爱的小发旋上，声音平静而清晰地传进艾娜的耳中。
“为什么丢脸？”
她反问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因为感受到了纯粹的喜悦和悸动？还是因为回应了一份真诚的邀约？”
“为什么过分？”
她继续问道，“他了解你的，小艾娜，你只是……一下子被汹涌而至的情绪冲昏了头，暂时无法适应那过于强烈的冲击罢了。”
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艾娜的耳廓边，极其自然地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地避开了那朵玫瑰。
艾娜猛地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充满了错愕，她没想到姐姐会这样解读，没有责备，没有笑话，反而……像是在为她开脱？甚至……肯定了她的感受？
赛琳娜看着艾娜惊讶的眼神，嘴角那抹温柔加深了些许。
“青春最动人的地方，小艾娜，”
她的声音如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就在于能够毫无保留地去感受这些纯粹而炽热的情感，害羞是它甜蜜的糖衣，悸动是它珍贵的核心，这很正常，也很……”她顿了顿，找到一个最贴切的词，
“珍贵。”
她轻轻拍了拍艾娜的头，动作带着慈爱。
“维尔那孩子。”赛琳娜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仿佛在陈述一个观察已久的事实，“眼神很干净，心思也很纯粹，他看你的时候……”她继续停顿了一下。
“像在凝望他整个独一无二的世界……”
轰——！
艾娜的脸颊瞬间再次爆红！比在舞池时更甚！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涩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甜蜜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让她头晕目眩！
姐姐……竟然连这个都看穿了？！
维尔的眼神……被姐姐这样解读，像……看他的整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她那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句话轻轻拨动了，泛起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波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