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恩独自伫立在这片惨烈的画布中央,雨水冲刷着他高大的身躯,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响,雨水顺着他凌乱纠缠的金发疯狂流淌。
混合着脸上尚未干涸的血污和泪痕,在刚毅的线条上冲出道道沟壑,他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侧,在雨水的浸泡下微微肿胀,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
他仿佛成了一座在末日洪流中沉默矗立的礁石,任凭冰冷的怒涛一遍遍冲刷、撞击,却不肯彻底崩塌,只是那岩石般坚硬的外壳下,早已被痛苦侵蚀得千疮百孔。
“丫头……”
一声极轻的、如同梦呓破碎般的低语,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
艾娜……和他一样,来自那颗遥远而模糊的蓝色星球,她是他在这个充斥着魔法与巨龙、力量与鲜血的异世界里,唯一活生生的、能共享故乡秘密的锚点。
她的笑声,她那些关于“手机”、“WiFi”、“可乐”的抱怨,她偶尔蹦出的、带着特定时代烙印的俏皮话,甚至是她争论黑魂三和艾尔登法环哪个更难时气鼓鼓的小脸……这一切,都曾是他在异乡漂泊中,对抗无边孤寂的最后慰藉,是他心中关于“家”的微弱却真实的象征。
她是妹妹。
不是血脉相连的那种,而是灵魂深处早已认下的、想要用所有力量去守护的珍宝,他想看她恶作剧得逞时狡黠的笑,想听她气急败坏地叫他“金毛怪”,想把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和黑暗……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习惯了自己的呼吸。
可那条回家的路,那条他曾无数次在心底勾勒、想象着与艾娜并肩踏上的归途,在她消散的星光中,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和意义,变得冰冷、坚硬、孤独得令人窒息。
“哥哥……”
艾娜最后那一声呼唤,带着微弱却清晰的依赖与认同,此刻却像一道撕裂灵魂的惊雷,猛然在赞恩一片空白死寂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声呼唤,是他潜意识深处最隐秘的渴望,是他从未奢求却最终得到的、最珍贵的认可!它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无与伦比的滚烫幸福感,狠狠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
紧随其后的,是足以将灵魂撕成碎片的剧痛!这幸福来得如此猛烈,却又如此短暂,短暂到只有诀别的两个音节!
“啊——!!!”
积蓄到顶点的巨大悲痛终于冲垮了堤坝!赞恩猛地仰起头,朝着暴雨倾盆的灰色天空,爆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凄厉到变调的嘶嚎!
那不再是雄狮的怒吼,而是失去至亲幼崽的猛兽濒死前最原始、最绝望的哀鸣!声音里混杂着被那声“哥哥”带来的巨大幸福灼烧后的空洞,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剧痛!
他身躯轰然向前扑倒,双膝重重砸进冰冷粘稠的泥泞血水中!巨大的拳头不再是砸向地面,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虚无的稻草,死死地、疯狂地揪住了自己湿透凌乱的金发!
粗壮的手指深陷发根,用力撕扯着,仿佛要将那烙铁般灼烫的声音、那带来无尽痛楚的幸福与绝望,从自己的头颅里硬生生抠挖出来!
“丫头……妹妹……我的小妹妹啊——!!!”
破碎的咆哮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冰凉的雨水和喉咙深处的血沫,从他扭曲的嘴唇中喷涌而出,他哭得毫无形象,涕泪横流,整张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全身肌肉虬结绷紧,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狰狞而脆弱。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泥泞里,剧烈地抽搐、颤抖,像一头被彻底抽掉了筋骨、只能徒然挣扎的巨兽。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
当有人试图靠近,带着同情或安抚伸出手时,赞恩如同受伤的困兽,爆发出狂暴的抗拒,他猛地挥开所有伸来的手,巨大的力量带着失控的熔岩热流,将靠近的人踉跄逼退。
他眼中布满血丝,只剩下癫狂的痛苦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怒,他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甚至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污秽,像一头彻底被激怒、只想逃离这撕心裂肺之地的狂狮,跌跌撞撞、却又带着一股毁灭性的蛮力,撞开雨幕,撞开所有试图阻拦的身影,朝着学院深处那片巨大的训练场方向,疯狂地冲去!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着星穹学院空旷的露天训练场,巨大的魔能照明符文柱在雨幕中散发出惨白的光晕,照亮了场地上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各式训练魔像,雨水在金属表面汇成溪流,冲刷而下。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猛然炸开,压过了隆隆的雨声!
只见场地中央,一个浑身蒸腾着炽热白汽的高大身影,正将狂暴的拳头狠狠砸在一具三米高的防御型魔像胸口!那足以抵挡高阶魔力斩击的合金装甲,在包裹着熔岩般金红色能量的铁拳下,如同脆弱的纸板,瞬间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
赞恩的拳头深深陷在扭曲变形的金属里,他没有动用任何防御,指关节处的皮肤破裂翻卷,露出森白的指骨,鲜血混合着滚烫的熔岩能量,刚一渗出就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掉,发出“嗤嗤”的蒸发声。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痛苦的金色瞳孔,死死盯着魔像那毫无生气的金属头颅,仿佛那就是夺走他至亲的深渊化身!
“吼——!!!”
他喉咙里滚出咆哮,猛地抽出鲜血淋漓的拳头,带起一片灼热的金属碎屑,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投石机,另一只同样缠绕着狂暴熔岩能量的拳头,带着更恐怖的毁灭气势,再次狠狠轰向魔像的头部!
轰隆!!!
魔像那坚固的头颅如同被重炮击中,瞬间爆裂开来!无数扭曲的金属碎片和断裂的魔能管线混合着灼热的能量乱流,如同炮弹破片般向四周激射!
巨大的无头躯干摇晃了一下,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轰然向后倒塌,重重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赞恩看也不看倒下的魔像,布满血丝、近乎癫狂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旁边另一具持剑的突击型魔像,那魔像似乎被程序激活,闪烁着红光的感应器刚刚转向这个入侵者。
“死——!!!”
赞恩的身影化作一道燃烧的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蛮横地撞了过去!没有技巧,没有防御,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宣泄!他直接用肩膀狠狠撞在魔像持剑的手臂关节处!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那条合金手臂连同手中的巨剑被硬生生撞得扭曲变形,脱臼般垂落下来。赞恩毫不停顿,燃烧的铁拳如同打桩机,一拳!两拳!三拳!疯狂地轰击在魔像的胸腹核心区域!
每一拳落下,都伴随着沉闷如雷的巨响和金属不堪重负的哀鸣!坚硬的合金装甲在绝对的力量和高温下迅速变形、熔化、破裂!魔像内部的能量核心发出过载的尖锐警报,最终在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中彻底瘫痪,冒着黑烟瘫倒在地。
破坏!毁灭!
只有肉体的剧痛和力量的疯狂倾泻,才能稍稍麻痹那颗被万箭穿心般的灵魂!
赞恩像一头彻底疯狂的熔岩巨兽,在训练场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钢铁魔像如同脆弱的玩具,被砸扁、撕裂、熔穿!沉重的撞击声、金属的扭曲断裂声、能量核心的爆炸声,混合着他嘶哑狂暴的怒吼和痛苦的呜咽,在冰冷的暴雨中奏响一曲绝望的毁灭交响。
“深渊的杂种们!!我**们祖宗——!!!”
他一边狂暴地攻击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最恶毒的诅咒,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变形。
“狗屁的命运!玩你妈!!!”
又一具堡垒型魔像厚重的装甲被他熔岩缠绕的双手硬生生撕开,暴露出里面脆弱的魔能核心,被他狠狠一脚踏碎!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他强行压制的伤势,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瞬间被冰冷的雨水稀释冲淡。但他只是踉跄了一下,布满血污和熔岩焦痕的脸上,疯狂之色丝毫未减。
他抹了一把嘴角,目光扫过满地扭曲的钢铁残骸,最终,那狂乱的熔岩金瞳落在了自己血肉模糊、指骨隐约可见的双拳上。
熔岩能量渐渐熄灭,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哥……哥……”艾娜那虚弱却清晰的呼唤,再次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眷恋和诀别的温柔。
噗通!
赞恩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混合着钢铁碎片和雨水的坟墓之中,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头颅深深垂下,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怒吼,而是压抑到极致、如同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挤压出来的、破碎的呜咽。
“小艾娜……我的小妹妹啊……”
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是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没用……保护不了你……”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泞和鲜血、颤抖不止的手,仿佛在质问这双曾经握有力量的手为何如此无能。
“什么狗屁穿越者!什么售货机!什么人生成就系统!”他猛地攥紧拳头,任由碎裂的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对着虚空,对着冥冥中那可能存在的、玩弄他命运的存在,发出最怨毒的咆哮。
“废物!全他妈是废物!你们倒是给我一个拯救她的办法啊!把她还给我啊——!!!”
回答他的,只有头顶更加狂暴的雨声,以及满地钢铁残骸无声的嘲讽。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像一头彻底重伤、走投无路的困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抽气声,巨大的身体因脱力和极致的悲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他挣扎着,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支撑着地面,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从这片由自己亲手制造的废墟中站了起来,一步一个趔趄,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步伐,融入了学院更深沉的雨夜阴影里。
他停在自己那扇熟悉的宿舍门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那细微的凉意竟让他触电般猛地一缩,仿佛门后藏着比深渊更恐怖的怪兽,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最终还是用尽仅存的力气,拧开了门锁。
“咔哒。”
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书籍、炼金试剂和男性独居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然而此刻,这气息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空旷,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外灰色的天光透过玻璃,吝啬地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沉浸在一种冰冷、粘稠的昏暗里。
赞恩没有去碰墙上的魔晶灯开关,他反手带上沉重的房门,背脊重重地靠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这冰冷的触感是他与外面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世界之间,唯一还能感知到的屏障,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地板上。
寂静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训练场里那毁灭性的喧嚣和身体上的剧痛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冷,从骨髓深处一丝丝渗出,冻结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神经。
黑暗中,艾娜最后那一声“哥哥”,如同被按下了无限循环的魔咒,一遍又一遍,无比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在他空白的脑海里反复炸响,每一次回响,都带来那瞬间的幸福暖流,紧接着便是万箭穿心般的剧痛!这声音成了最残酷的刑具,无休止地凌迟着他仅存的意识。
“呵……呵呵……”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最终变成了神经质的低笑,从赞恩剧烈颤抖的胸腔里挤出来。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掌心沾满了冰冷的湿意,分不清是未干的雨水还是新涌出的泪水。
“傻丫头……”他喃喃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还统治地球……哈哈哈……”笑声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癫狂,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刚毅的脸颊疯狂滚落。
“就你?心软得像块嫩豆腐……看见路边小狗挨饿都能掉金豆子……看见点不公平的事,小拳头攥得比谁都紧,眼睛瞪得比谁都圆……就你这样,还统治?不被那些老狐狸生吞活剥了才怪……”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仿佛要把那个天真烂漫、说要陪他一起回去“君临天下”的傻丫头形象从脑子里敲出去,可越是抗拒,那鲜活的笑脸越是清晰。
她捧着熔岩布丁时亮晶晶的眼睛,她被自己捉弄后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炸毛模样,她窝在沙发里跟他争论地球上的动漫哪部更好看时认真的小表情……
“骗子……骗子……”
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更咽的控诉,赞恩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说好要一起回去的……说好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巨大的孤独感灭顶而来,在这个浩瀚而陌生的魔法世界,艾娜是他与那颗蓝色星球之间唯一的、活生生的脐带。
她的存在,让他这个异乡的漂泊者,内心总有一个角落是属于“家”的,她的离去,如同亲手斩断了这根脐带,从此,星空依旧浩瀚,前路依旧漫长,他却成了一个彻底的孤儿。
那条回家的路,失去了唯一的同行者,瞬间变得冰冷、黑暗、毫无意义,一种被整个宇宙抛弃的、彻骨的寒意,将他紧紧包裹。
“啊——!”
再也无法忍受这噬心的痛苦,赞恩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他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开始在昏暗的房间里疯狂地翻找!
书架被粗暴地扫过,厚重的典籍、卷轴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抽屉被整个拉出,里面的矿石样本、魔法材料叮叮当当地滚落;柜门被猛地拉开,瓶瓶罐罐的炼金试剂剧烈摇晃碰撞……他在寻找能麻痹这无边痛苦的解药!
终于,在房间角落一个矮柜的最底层,他摸到了几瓶冰凉的、沉重的玻璃瓶,烈酒!是他平时偶尔小酌或用来处理某些特殊材料的存货。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是什么种类,不管度数多高,粗暴地拧开瓶塞,仰起头,将辛辣刺鼻的液体对着喉咙猛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