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分教第七前哨,位于北部裂谷,情报显示至少三名高阶教徒驻守,可能豢养了深渊潜猎犬。”
任务发布者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在描述一项普通的物资运输。
赞恩暂时离开学院的保护范围,来到了外界的工会接取任务,他的金发依旧凌乱,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下的阴影浓得化不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酒气和硝烟的味道。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却穿透大厅的窗户,眼神似乎落在学院花园里那尊在阳光中反射着七彩光芒的水晶雕像上。
“接。”他吐出简短的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有多余的话,他转身就走,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清理深渊教团残余,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暂时麻痹那噬心之痛的方式。
每一次挥拳砸碎教徒的头颅,每一次熔岩焚烧掉污秽的巢穴,都像是在向那个夺走他妹妹的存在宣泄着最狂暴的怒火,也像是在填补内心那个巨大的空洞。
几天后,一个沾满泥土和干涸血迹的小包裹,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艾娜的雕像基座下,包裹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几样零碎。
一个由不同颜色魔法水晶粗糙拼成的、勉强能扭动的立方体;一个用玻璃瓶装着、不断冒着气泡的、味道辛辣刺鼻的淡墨色液体;还有一块刻着简陋星图、材质不明的黑色石头。
赞恩没有露面,只是在离开学院范围前,他远远地望了一眼雕像的方向,眼神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收集这些似是而非的“地球痕迹”,成了他任务间隙唯一的执念。
仿佛把这些东西堆砌在艾娜脚下,就能证明那个共同的故乡并非虚幻,证明那个叫他“哥哥”的女孩曾真实地存在,证明那条孤独的归途,并非只有他一人记得。
学院林荫道·午后
莱昂庞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移动的山丘,走在通往训练场的林荫道上,他刚结束一堂针对新生的抗打击训练,身上还带着尘土和淡淡的汗味,几个新生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鼻青脸肿,其中一个男孩走路一瘸一拐,显然伤得不轻。
“莱昂学长……我们……我们太没用了……”一个新生带着哭腔小声说。
莱昂脚步未停,金色的鬃鬃毛在阳光下也显得黯淡几分,他粗糙的大手伸进随身的皮袋,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不起眼的粗糙陶罐,看也不看,反手就塞到那个受伤男孩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抹伤。”
男孩愣住了,捧着还带着莱昂体温的陶罐,罐子里是散发着清凉药味的深褐色药膏,旁边的新生也惊讶地看着他们印象中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吓人的学长。
莱昂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继续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宽厚的背影在树影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一个念头清晰地划过他岩石般的脑海,这鲁莽的劲头,这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傻气……多像那个丫头。
她要是还在,看到这群小崽子摔得这么惨,肯定又会咋咋呼呼地跳出来,一边数落他们笨,一边偷偷塞药治疗的……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几乎听不见的咕哝,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温柔的鼓励,只有这一罐粗糙却实用的伤药,和他那如山般沉默的守护,艾娜那份鲜活的“傻劲”,在莱昂笨拙却坚定的行动中,悄然传递给了这些同样懵懂莽撞的新生。
新建的首席办公室中
艾莉亚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冰蓝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天鹅般修长而冰冷的脖颈,灯光下,她绝美的脸庞依旧如同覆着寒霜,唯有眼睑下的青色和紧抿的唇线,泄露着连日的疲惫与深藏的波澜。
桌面上摊开着新生分班名单和训练计划,墨迹未干。她的指尖在一行名字上划过,动作稳定而精准,晨曦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软椅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翠绿的长发散落肩头,显然是累得睡着了。
一丝酸楚,如同细针般刺入艾莉亚的心房,她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那不合时宜的软弱,她抬手,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别在胸前、那枚象征着首席职责的银星徽章,徽章冰凉坚硬,棱角硌着指腹。
扶正徽章的动作,在三天前的葬礼上是一个象征,此刻,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它成了一个无声的誓言,艾莉亚的指尖在名单上某处停下,那里标注着一个在模拟对抗中精神力过度透支、陷入昏迷的新生名字。
她拿起笔,在旁边清晰地批注:“暂停高强度训练三日,安排精神抚愈师每日疏导,重点关注其恢复进度。”
她的字迹依旧清冷刚劲,没有丝毫犹豫,守护好这个位置,守护好艾娜曾经在乎的每一个新生,让学院的秩序井然运转……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继续走下去的方式。泪水不会再轻易滑落,它们已转化为冰层下更汹涌、也更坚定的暗流,她会以艾莉亚的方式,执行艾娜未完成的“守护”。
艾娜雕像前·午后
晨曦提着一个精致的小藤篮,里面装着花剪、小水壶和一小包魔法花肥,她走到被素雅时尘花环绕的水晶雕像前,仰起小脸看着艾娜那张永恒灿烂的笑脸。
“学姐……”
她轻声开口,声音还有些哑,“我又来看你啦,你看,赛琳娜教授照顾的花园恢复了好多呢!”她放下篮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雕像基座旁掉落的枯叶,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她一边清理,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如同往常对艾娜倾诉心事:“艾莉亚学姐最近好忙啊,但我觉得她……嗯…好像没那么冷冰冰的了?昨天她还问我要不要吃新烤的饼干呢……”
她用小铲子给基座旁的几株新补种的时尘花松土,“三年生的实战考核快开始了,维尔学长他……他训练得好拼命,我好担心他……”提到维尔,晨曦的声音低落下去,眼眶又有些泛红。
她停下动作,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着雕像说:“不过,我也有好好练习幻象与森林魔法哦!虽然……还是比不上你的时间魔法厉害啦……”她像是想起艾娜燃烧龙躯的辉煌瞬间,声音哽住,连忙低头去摆弄篮子里的水壶。
水流浇灌在花根处,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晨曦蹲在雕像脚边,小小的身影被阳光拉长,她翠绿的眼眸望着艾娜的笑脸,里面有未散的悲伤,有思念,也渐渐沉淀出一种习惯性的、带着点依赖的倾诉。
艾娜不在了,但这座凝固了阳光的雕像,成了晨曦寄托思念的锚点。
学院边界·月夜
雷蒙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磐石,矗立在一座瞭望塔顶端,夜风猎猎,吹动他如钢针般的短发和残破的披风,他怀中抱着那柄巨大的血色战斧,斧刃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上面那几处崩口清晰可见。
“守护……”
艾娜最后那个无声却郑重的点头,如同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力量的意义被重新定义,他的巨斧不再是渴求破坏与证明的凶器,而是化为了斩向一切威胁的坚盾。
威胁学院,威胁他身后那些在艾娜庇护下活下来的同伴——赞恩、莱昂、艾莉亚、晨曦、维尔,尽管他不愿承认,甚至包括那个总是藏在阴影里的家伙——都是他战斧所指的方向。
纯粹的守护之力,在他沉默而强悍的意志驱动下,赋予了这柄饱饮鲜血的凶器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重如山的分量。
图书馆阴影
影痕的身影完美地融入了书架间的阴影夹角,如同从未存在过。他苍白俊美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轮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书架缝隙,锐利地扫视着阅览区每一个角落。
几个新生正在角落的书桌上低声讨论着课业,一个女孩似乎被难题困扰,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另一个男孩则耐心地比划解释着,他们的声音很轻,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专注。
影痕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确认只是寻常的学业交流,便无声无息地滑开,转向其他区域,他的存在感低到了极点,连空气的流动都似乎没有因他而改变。
自从艾娜消散后,星穹学院的阴影里,多了一道永不疲倦的视线,他不再是那个游离于群体之外的独行者,艾娜曾固执地将他拉入其中,用她小太阳般的光热,在他冰冷的黑暗里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刻痕。
如今,她的光熄灭了,守护这片她曾用生命保护的地方,守护她残留的痕迹和她在乎的人,成了影痕唯一能找到的、继续存在于阳光下的意义。
他是星院的隐形守护者,是寂静中的眼睛,警惕地过滤着任何可能威胁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的异常。
日出之前
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黑夜与白昼的交界处一片混沌。
维尔独自站在时之塔的最高露台上,这里曾经是艾娜和他最喜欢看星星的地方,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他没有运行魔力御寒,任由冷风刀子般刮过皮肤,带来真实的痛感。
他空洞的目光投向东方,那片即将被撕裂黑暗。
“替我……看太阳……”
艾娜的声音再次在他死寂的心中响起。
承诺,这是他唯一还能握住的、与她有关的东西……
他缓缓握紧拳头,牙齿止不住的颤抖。
第一缕赤金色的阳光,如同锋利的剑芒,猛地刺破厚重的云层,瞬间点亮了地平线!光芒灼热而耀眼,毫无保留地泼洒在维尔苍白麻木的脸上,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没有闭眼,也没有动。
只是固执地、甚至是贪婪地凝视着那轮初升的朝阳,阳光驱散了露台上的黑暗,也清晰地照亮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那是对着魔能晶板上那段停留在“明天见”的聊天记录时,无声流淌的证明。
痛苦从未远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回响,但此刻,在初生阳光的炙烤下,那份想要彻底沉沦、随她而去的黑暗念头,被强行压制下去,冷漠坚硬的外壳之下,是履行承诺的意志在支撑。
他看到了太阳。
为了艾娜看到的太阳。
为了艾娜用生命保护的那些新生学员眼中,还能继续看到的每一个日出。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离开露台,走向新一天的训练场,背影在长长的走廊里被拉得很长,依旧孤寂,却多了一丝沉重的、为诺言而挺直的硬骨。
悲伤如同学院深处未被完全净化的大地,深沉而厚重,但在这片悲伤的土壤里,坚韧的根须正顽强地向下扎去,紧紧抓住艾娜留下的每一缕温暖痕迹——一个嘱托,一个承诺,一个笑容,一个共同的秘密,一种精神的延续。
赛琳娜在时尘花丛中直起了腰,望着晨光下逐渐舒展生机的银蓝色花瓣,指间还沾着泥土和残留的泪痕。
赞恩将一罐印着奇怪字符、味道古怪的“类可乐”液体放在雕像下,布满血丝的眼扫过那些象征着地球的零碎,转身踏入新的传送阵光晕。
莱昂将又一罐伤药塞给训练场上摔倒的新生,沉默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艾莉亚将一份关于强化低年级学员防护魔具的议案上交,冰蓝色的眼眸冷静而坚定。
晨曦将一束带着露水的野花放在艾娜雕像脚边,对着阳光下的笑脸絮叨着学院的新鲜事。
雷蒙德的斧刃在月光下反射寒光,守护着学院的宁静。
影痕的气息在阴影中流动,过滤着潜在的威胁。
维尔在烈日下一次次突破空间的极限,履行着活下去的誓言。
他们不是在被动承受痛苦,而是背负着艾娜的印记,为了她曾燃烧生命守护的美好,怀抱着对她可能在某片星空下再次闪耀的渺茫希望,在各自染血的道路上,沉默而坚韧地,继续前行。
……………………
时间长河。
它横亘于一切认知的尽头,超脱维度,贯穿始终,这里没有水流的喧嚣,只有一种超越声音概念的、永恒奔涌的“存在”本身。
那不是液体,是凝固又奔流的时光本质,是过去、现在、未来三者不可分割的混沌洪流,每一滴飞溅的“水珠”,都是一个位面的生灭,一个文明的兴衰,一个灵魂从诞生到寂灭的完整轨迹。
它是支撑着主位面乃至其他支柱位面,最核心、最不可撼动的擎天之柱。
此刻,在这条包罗万象、汹涌澎湃的永恒之河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星光,正从虚无中析出,这点光芒是如此渺小,如此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在宏大无边的时光洪流映衬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它飘飘荡荡,带着一种燃烧殆尽后的疲惫与解脱,朝着那奔流不息的长河缓缓坠落。
这点星光,正是艾娜。
她献祭了自身璀璨时光龙血脉所蕴含的一切未来可能性,燃尽了自身存在的无限分支与可能,此刻,这仅存的一点纯粹本源印记,这缕承载着她所有记忆、情感与存在烙印的残响,正遵循着宇宙最底层的规则,即将回归这孕育与终结一切的时间母河。
她将化作这长河中一朵最不起眼的浪花,一个瞬间生灭的泡沫,彻底融入那亘古奔流的永恒之中,再无痕迹。
星光摇曳着,距离那吞没一切的时光水面,仅剩咫尺之遥,那奔涌的光流散发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回归源头的安宁召唤。
就在这点微光即将触及水面,彻底没入那永恒奔流的瞬间——
嗡。
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绝对寂静,骤然降临。
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变化本身的停滞,奔涌咆哮、溅起无数时空浪花的时间长河,瞬间凝固,每一朵象征着过去、现在、未来的浪花,都定格在飞溅的刹那姿态,如同最完美的水晶雕塑。
那永恒奔涌的存在本身,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过去被锚定,现在被冻结,未来被锁死,整个主位面,连同其依附的支柱位面,世界泡,所有流淌的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圣域强者的思维被钉在思考的瞬间,半神存在的意志凝固在感知的刹那,飞鸟悬停于振翅的轨迹,落叶凝固在飘落的弧线,火焰冻结在跳跃的形态,无人能察觉这超越认知的伟力,他们如同琥珀中的虫豸,被永恒地禁锢在这片被暂停的时间里。
唯有在这凝固的长河边缘,一只无法形容其形态、仿佛由纯粹光芒与时间法则本身编织而成的手掌,轻柔地探出。
它无视了那足以碾碎星辰的时空乱流,无视了凝固的、象征世界生灭的浪花,精准地拂过那点即将沉沦的黯淡星光。
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一种近乎怜悯的慈悲,那点属于艾娜的星光,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轻盈地脱离了凝固的河面,朝着那光芒万丈的手掌飞去,最终,温顺地、彻底地融入那光芒的掌心,消失不见。
时间长河边缘的绝对静谧中,一个身影无声地凝聚。
他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切时间概念流动的具象化投影,光芒是他流淌的长发,星辰是他深邃的眼眸,世界的诞生与寂灭在他身周演绎成无声的光影长河,他是【时间】,世界意志在混沌初开时亲手创造的最初神明之一,时间这一宇宙基石法则的概念化身。
此刻,他那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手掌虚拢,掌心之中,一点微弱却顽强闪烁的星光正被无形的伟力温柔包裹、蕴养,阻止其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