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冰冷的钢铁基地里无声流逝,艾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只是一场短暂的、被泪水浸透的假寐。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那几乎将她撕裂的汹涌悲恸,终于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暂时压了下去。
胸口的剧痛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维尔、赛琳娜姐姐、赞恩哥哥他们的面容依旧清晰地在脑海中灼烧,但此刻,一股强烈的、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压倒了纯粹的悲伤。
她不能永远蜷缩在这里流泪,她需要信息,需要通道,需要找到回家的路!而这个世界的官方力量,是目前唯一可能掌握异常线索的存在,合作,哪怕是有限度的、相互戒备的合作,也比僵持在这里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带着金属和过滤系统的味道涌入肺腑,目光扫过床头那个不起眼的白色按钮——呼叫器,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最终按了下去。
“滴——”
清脆的电子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几乎就在余音消散的下一秒,厚重的合金门外就传来了轻微的解锁声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白天负责引导她的那位年轻女军官林薇探进头来,脸上努力维持着职业化的平静,但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紧张和一丝激动,暴露了她的心绪。
“艾娜小姐?”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您醒了?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她注意到艾娜虽然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神情已不再是那种令人心碎的崩溃绝望,而是一种近乎凛冽的平静。
艾娜坐在床沿,赤脚悬在冰凉的地板上,星蓝色的裙摆垂落,她没有起身,只是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林薇,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穿透力,让林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我需要,”艾娜开口,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是标准的中文,“和你们能真正做主的人谈一谈,关于我,关于…我们之间如何相处。”
林薇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脏猛地一跳!她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是说,愿意和我们高层对话?关于…您的事情?”
艾娜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平静无波:“是的,现在。”
“明白!请您稍等!就一会儿!我马上去汇报!”
林薇语速飞快,甚至带上了一丝失态的急切。她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急促却竭力控制着不发出太大声音,消失在门外,厚重的合金门再次无声关闭,落锁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什么?她主动要求对话?”
“是真的!陈老!周顾问!目标状态稳定,情绪…平静,主动提出要与我们高层沟通!就在现在!”
林薇激动而压抑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瞬间传遍了核心决策层。仅仅三分钟,一间位于基地更深层、保密等级更高的特殊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厚重的特种合金铸造,泛着冰冷的哑光。墙壁和天花板覆盖着顶级吸音和反监测材料。桌旁坐着的人不多,但每一个肩上的将星都沉重无比。
陈定国坐在主位,周明远紧邻其右,雷振山和李卫国分坐两侧,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还有两位穿着便装、气质精干的中年人,他们来自最核心的情报与战略分析部门。
几块巨大的屏幕悬浮在桌面上方,显示着【归巢】休息室门口的实时监控画面。
“可信度?”雷振山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
“非常高!”李卫国立刻接口,他目光灼灼,“她拥有绝对的力量优势,却选择了沟通而非对抗,之前的悲伤情绪虽然强烈,但并未导向攻击性,这次主动提议,是释放善意的明确信号!机会十分难得!”
“也可能是陷阱,或者…试探我们的底线。”情报部门的一位中年人冷静分析。
“无论是什么,都必须接触!”陈定国一锤定音,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方展现的姿态,值得我们冒险回应信任,按最高规格准备,但安保…撤掉所有可视的重武器和高压态势,李卫国,你主谈,记住,坦诚、尊重、寻求共识!”
命令迅速下达,五分钟后,艾娜休息室的门铃再次被轻轻按响。
门开了,林薇站在门外,侧身让开通道,姿态恭敬:“艾娜小姐,您请随我来。”
艾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星蓝色的裙摆,赤脚踏上冰凉的地板,她没有看林薇,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走廊——那些荷枪实弹、眼神锐利的警卫依旧在。
但他们的枪口已经统一朝下,身上那股紧绷的、随时准备击发的煞气明显收敛了许多,暗处锁定她的冰冷目光似乎也减少了一些。
她沉默地跟在林薇身后,穿过数道需要高级别权限才能开启的厚重合金门,通道异常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廊道中回响。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时间的弦上,通道两侧的合金墙壁光滑如镜,倒映出她小小的、星蓝色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最终,她们停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但明显更为厚重、布满传感器和扫描装置的合金门前,林薇上前进行复杂的身份验证,虹膜、指纹、声纹、动态密码。
厚重的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门后灯火通明、气氛肃杀到极致的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合金桌,冰冷的金属光泽,桌后,五位肩扛将星或气质沉凝如渊的高层人物正襟危坐。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走进来的艾娜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无形的重压,会议室角落站着两名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的黑衣警卫,但身上并无武器显露。
艾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平静地迎着那审视、探究、隐含巨大压力的目光,径直走到会议桌前。那里为她预留了一张相对宽大、但风格同样冰冷的金属座椅。
她没有任何客套,小小的身体轻盈地坐了上去,椅背对于她的身形显得过于高大,她甚至没有刻意挺直腰背,只是微微后靠,双臂自然地交叉,轻轻搁在冰凉的合金桌面上。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和体型截然不符的从容,甚至…一丝疏离感,她微微抬起眼眸,黑曜石般的瞳孔清澈见底,平静地扫过桌后每一张面孔,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通风系统发出微弱的低鸣。
“除了一些核心的、可能为你们招致灭顶之灾的信息,”艾娜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空灵的穿透力,打破了死寂。
“关于我自身,关于我的来意,我的力量,以及我在此地的态度……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希望这能成为我们之间建立初步合作的基础。”
她的语气平和,没有威胁,没有哀求,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但这平静本身,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桌后的五人,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下,陈定国微微颔首,作为最高代表,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艾娜小姐,感谢你的坦诚,我们代表我们的国家,对你展现的沟通意愿表示欢迎,请说。”
坐在陈定国右手边的一位负责科技情报的将军深吸一口气,率先问出了最核心、也是全球最关注的问题。
“艾娜小姐,请问…您究竟来自何处?”
艾娜沉默了片刻。会议室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最终,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合金墙壁,望向了某个无法触及的远方。
“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怀念、敬畏、以及…深沉的悲伤。“那里的天空,可能会同时悬挂着三轮不同颜色的月亮,大地深处,沉睡着能引发潮汐的巨兽,生命以你们无法想象的形式存在,能量…如同空气般流淌在每一个角落。”
她顿了顿,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凝重的光芒,“但请原谅我无法具体描述它的名字或坐标,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座众人:“因为一旦那个名字被说出,哪怕只是在这颗星球上微弱地提及…都可能引来一些…无法言喻的可怕目光。”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最直白、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比喻:“祂,就像宇宙深空中游弋的、以世界为食的究极黑暗,祂对信息的感知…超乎你们想象。”
“我不敢赌,一丝一毫的泄露,都可能成为指引祂降临此地的灯塔,到那时,这个星球……这个星系……这个宇宙……可能顷刻间,就会走向寂灭。”
“究极黑暗…以世界为食…”
情报部门的中年人脸色瞬间惨白,低声重复着,握着笔的手指异常用力,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了每个人的后背,连雷振山刚毅的脸上,肌肉都难以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一个连这位能回溯时间的存在都畏惧如虎的威胁?那该是何等恐怖?
那位提问的将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声音有些发干:“那…那请问您,为何会来到我们这里?来到…地球?”这个问题,同样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是意外?是放逐?还是…某种使命?
艾娜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浓重的悲伤如同实质的雾气弥漫开来,连会议室的灯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并非我想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而是…我早已死了。”
“轰!”
这句话如同无声的惊雷,在所有人脑中炸响!死了?一个拥有抹平陨石、回溯时间伟力的存在…死了?那她现在是…幽灵?还是…复活?更可怕的是,谁有能力杀死这样的存在?又是谁…能让她死而复生?!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抓住了每一个人!会议室里死寂得可怕,连呼吸都停滞了。
陈定国的瞳孔骤然收缩,周明远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滚了几圈,李卫国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雷振山的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不知道为何会复活…更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里。”艾娜抬起头,泪水再次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
“我对你们这个世界里,国家之间的纷争、权力的博弈…毫无兴趣。”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坚定,“我只有一个目标——回家!”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渴望:“在那里,有我深爱的人,也有深爱我的人在等着我,他们在承受着我死亡带来的痛苦我必须回去!”
维尔绝望的哭喊,赛琳娜眼中凝固的寒冰,赞恩崩溃的脊梁……这些画面在她心中再次翻涌,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短暂的令人窒息般的沉默后,另一位负责战略评估的将军,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问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艾娜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以您所展现的力量…在您原来的世界,处于…何种层次?”这关乎对那个未知世界的武力评估,也关乎眼前这位存在的真正定位。
艾娜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轻笑,冲淡了些许悲伤的氛围。
“中规中矩吧。”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今天的天气,“勉强…能算是站在世界力量金字塔的顶端?”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和比较,“但比我更强的人,数量…并不在少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瞬间绷紧的脸,继续抛下更重磅的炸弹:“甚至,还有更可怕的存在。”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千钧巨石砸在众人心头:“以你们这个宇宙的空间脆弱程度以及魔力浓度,祂们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摧毁你们认知中的整个太阳系,并改变这方的物理规则,而且,这…还不是最强的。”
“一己之力…摧毁太阳系?!”
”改变物理规则?!”
“还不是…最强的?!”
会议桌后,几位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将军,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陈定国放在桌面上的手开始轻微颤抖,雷振山瞳孔地震,呼吸变得粗重,李卫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两位情报和战略分析专家,更是如同被冻结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笔和记录板都差点拿不稳。
中规中矩?勉强顶端?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是一个何等恐怖、何等浩瀚的宇宙图景!地球、人类文明,在那个尺度下,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一股巨大的渺小感和无力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艾娜似乎并未在意他们的震撼,她轻轻清了清嗓子,坐直了一些,目光变得清澈而坦诚,如同山涧的溪流。
“我的信念,我的力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就是用来守护生命,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美好。”她想起了寰宇广场上那些稚嫩而恐惧的新生面孔,想起了维尔、赛琳娜、赞恩他们。
“所以,你们不必害怕我。”
她微微停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如果我想出手,可能就在下一秒,整个H市,甚至更大范围,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而你们所掌握的任何武器…”
她的目光在角落那两个警卫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包括你们历史上那个威力最大的沙皇,哪怕是在我面前零距离引爆…”她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陈述事实的平淡,“都伤不了我分毫,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不喜欢死亡,厌恶无意义的杀戮。”艾娜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郑重,“请你们尊重我,平等地对待我。”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而深邃。
“在我的世界里面,我承载着时间概念的眷顾,是未来注定要站在那个世界力量与规则制高点的存在之一。”这并非炫耀,而是在陈述一个身份,一份责任,也是她要求平等对话的底气。
说完,艾娜不再言语,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依旧轻轻搁在冰凉的桌面上,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金属座椅里显得有些单薄。
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对面五位面色惨白、额头布满细密冷汗的军官,等待着他们的回应,无形的压力,如同深海般弥漫在整个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