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雨的嘶吼如碎玻璃刮过鼓膜：
“不准去——！”
齿尖刺破皮肤的刹那，剧痛化作冰锥扎进沈若光混沌的神经丛。
十七年记忆的泥沼被瞬间冻结——拉着女孩向外奔逃的手、吉他上模糊但又清晰的灰、父亲灵堂遗像的裂痕——所有喧嚣坍缩成锁骨一点锐利的清醒。
他扣住夏小雨后颈的手指没有发力，只是平贴在第三颈椎凸起的骨节。
这个曾为她调整鼓凳高度时触碰的位置，此刻成为了阻断癫狂的闸门。
“前辈……”
听到苏优偲的声音，怀里的人如同小兽一般，指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到此为止。”
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划开纱布。
夏小雨瞳孔里翻涌的黑潮骤然凝滞，露出了当年那种呆滞却又不明的眼神。
沈若光转向巷口时，锁骨的血正沿衬衫纹理下行。
他的视线掠过苏优偲脚边浸污的乐谱，最终落在她掐紧谱册的指节——那里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像濒死的蝶翅。
“抱歉……”
喉结滚动带起锁骨的刺痛，反而让吐字更清晰，“学妹，我这里有点私人事务要处理……”
污水正吞噬德彪西手稿的最后一个音符，苏优偲弯腰的动作停顿半秒，再抬头时睫毛挂着路灯的碎金：
“下周的约定...还作数吗？”
“周一见。”
三个字切割空气，没有颤音没有犹豫，“老时间。”
夏小雨的嗤笑卡在喉咙里。
她听见沈若光胸腔传来奇异的共振，那如同此时最美的旋律一般，微微急促，随着她口中的热气呼在脖颈上，那动人的旋律便会诱人的触动着自己。
“……”
苏优偲怀抱乐谱转身，帆布鞋踩碎积水中的月光倒影。
沈若光忽然抬起未被禁锢的左手——不是挽留，而是用指尖抹去锁骨渗出的血珠。
巷口的回眸对峙中，夏小雨抚触他后颈齿痕的指尖开始颤抖。
沈若光垂眼与她对视，瞳孔像被冰水淬过的黑曜石，清晰映出她唇上沾着的血——那是从他身体里掠夺的、正在快速氧化的锈斑。
"小雨..."
夏小雨突然仰起脸，睫毛扫过他渗血的锁骨：
“我长高了两公分。"
她急促的吐息像坏掉的手风琴风箱。"校医说骨龄还没闭合..."
手指揪住他后背的衬衫褶皱。
"隔壁班转学生借我物理笔记...虽然看不懂欧姆定律..."
指甲无意识刮擦衣料发出沙沙声。
"每天练鼓四小时...军鼓滚奏能到每分钟220拍了..."
她的身体变成一座喋喋不休的火山。两年积压的字句熔化成岩浆，从紧贴的胸腔灌进他肋骨缝隙。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失控的磁带加速播放：
"便利店红豆饭团涨了三十円...收银员换了戴鼻环的女生..."
"我把军鼓弹簧调松了...滚奏时会有沙沙声...”
沈若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夏小雨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无神的双眼看着此时她想了很久的脸。
想起来他们第一次排练时，他给每个的微笑；他们第一次在平台上上传自己的组合时，在灯光下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想起来，第一首歌的名字……
直到无数次回忆起了他走到排练室听着他说着退出的话语，如同梦魇一般，似乎再也没有联系了。
他那时决绝的话语，那时呆滞的内心，后续明白的缘由……为什么自己不能当时去了解他呢，明明以前都是他带我走过来的啊，为什么……我只能看着……
“我……我还可以演奏，我……很努力的再练鼓了，我一定可以跟上你的，像以前一样，在乐队里……”
“小雨，够了。”
他肋骨被她的重量压出钝痛，沉重的音节从他口中脱出。
"音乐对我来说已经..."
仿佛已经知道了他下句的词语，她的眼中终于不是呆滞的神情，而是惊恐。
如果不能和他演奏，那他的笑容，那他的呼吸……
"——骗人！"
尖叫如冰锥击碎黄昏。
夏小雨的额头狠狠撞向他胸口，力道让两人撞上身后剥落的砖墙。
浮尘在逆光中飞舞，沈若光在眩晕里看见十七岁庆功宴的彩带——那时她醉醺醺撞进他怀里，额发沾着草莓酸奶低语着："光……我的人生……##你……"
此刻她的瞳孔在阴影中碎成万花筒："你明明...在那女孩面前笑得那么..."
手指突然抓住他左手按在自己喉间，强迫他感受声带撕裂的震动，"...像当初对我展露微笑的光啊！"
巷外传来玻璃瓶滚动的刺耳声响。
"别撒谎..."
她突然剧烈颤抖，眼泪垂直坠入他锁骨的血洼，"求你了...光..."齿尖厮磨着伤口边缘，将那个乳名嚼成带血的絮语。
沈若光凝视着怀中颤抖的夏小雨，巷顶漏下的月光将她睫毛的泪珠照得剔透。
他指腹抚过她脊背嶙峋的蝴蝶骨——这触感与十七岁庆功宴那夜她蜷在后台长椅睡着时如此相似。
但就是这样，回忆如同悔意一般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内心，每时每刻都是如此。
"那支乐队..." 他声音沉进暮色，"我很后悔，对不起大家……"
夏小雨骤然僵住，瞳孔里碎冰般的绝望瞬间熔成岩浆：
"那我们重组！"
指甲深陷他臂肌，"像你高一在地下室问我'要不要当我的鼓手'那样——"
她抓起他右手按向自己心口，"这次不用其他人！就你和我！" 掌心下传来疯狂的心跳，频率直逼她极限鼓速的240拍。
沈若光的手如触电般收回。
这个曾摸过她发顶十二年的动作，此刻就如同悬在半空凝成冰冷的雕塑：
"冷静点小雨。"
指尖最终落在她汗湿的额发，力道轻得像拂去灰烬，"我们都该向前走了。"
他未曾看见——当他指尖撤离她心口的刹那，她肋骨下某根血管应声而裂。
眸中喷射的火焰似是一瞬间就被熄灭，似乎又成为一开始那呆滞的模样。
"常聚就好。"
他扯出哭笑，将当年解散时撕碎的乐谱残片粘回记忆。
"等林语薇从国外巡演回来，叫上晓晓..."
夏小雨的牙齿深深楔入下唇。
常聚？她们？像被之前被夺走了注视自己目光的那样？
开什么玩笑……
————
送她至公寓楼下时，楼道声控灯因她的哽咽明明灭灭。
沈若光将便利店热饮塞进她掌心，关东煮的暖意却穿不透她冰凉的指尖。
"好好吃药。"
他指她腕间药盒，"不要像以前那样。"
归家锁门的"咔哒"声在空屋回荡。
他脑中还想着自己一路送回夏小雨时，她那陌生的态度，比他记忆中的夏小雨完全不同，让人心悸。
自己此时也回到了家中，像往常一样热好牛奶，放在母亲床头，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沈若光跌坐桌前，震落的止痛药瓶滚过木质相框——那是反扣三年的乐队合照。
十七岁的夏小雨在画面边缘高举鼓棒，棒尖不偏不倚指向他心脏位置。
她的笑容被林语薇飞扬的发丝切去半边，露出的左眼瞳孔里，倒映着当时正弹吉他的沈若光侧影。
他指尖摩挲照片冰冷的涂层。
传来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冷。
————
刚结束便利店通宵班的沈若光，正把最后一箱矿泉水垒进货架。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锁骨结痂的齿痕——那里已增生出淡粉色肉芽，像条微型蜈蚣匍匐在皮肤上。
"小沈啊，"店长突然拍他肩，"冷藏库盘点单。"
“好的”
他接过表格的力度让圆珠笔在纸面戳出裂痕。整整48小时，他用货架编码、温度记录、过期日期的数字矩阵填满大脑沟回，仿佛多核对一个数字就能碾碎口袋里鼓钥匙的灼烫。
周末的打工总是很枯燥，但是起码工资挺多，并且老板还将一份猪排饭加热的送给了沈若光。
这就让沈若光更加开心的迎接万物学生的起源——周一了。
"三班那个混血助教——腿长绝对有一米一！"
学长们的哄笑炸裂在阶梯教室后排。
沈若光转着笔，咖啡杯沿的齿痕与锁骨伤痕微妙重叠。
"要说颜值还得是音乐系新生苏优偲，"寸头男生突然亮出手机，"Ins粉丝三万七，昨天发的练琴视频..."
屏幕闪过亚麻色发丝垂落钢琴的画面，背景音是《月光》第三乐章。
沈若光转笔的指尖僵住——那架钢琴贴着他上周撕下的便签条：「A2键延音故障」。
叩、叩、叩。
男生开门一看，仿佛就跟汤姆猫遇到心上猫了一样，瞬间就暴露了本性，一会摸摸头发，一会整理一下衣角。
"找谁啊美女——"
逆光勾勒的身影让喧嚣骤停。
苏优偲扶着门框喘息，亚麻色刘海被汗黏在额角。她琥珀色瞳孔扫过教室，像探照灯锁定沈若光。
"前辈！"
她突然冲刺而来，帆布鞋踏过满地阳光碎片，男生们抽气的声浪中，她将攥得汗湿的纸条拍进他掌心。
"要保密哦~"食指轻点自己樱色的下唇，那枚古董齿轮吊坠从领口滑出，随笑声在空气中晃出残影。
门合拢的余震里，沈若光展开褶皱的纸条：
```
【音乐教室卫生检查通知】
时间：本日12:30
地点：三号楼304室
检查人：苏优偲（钢琴组）
```
落款画着笑脸符号，字体落落大方。
"行啊沈哥！"后座男生勒住他脖子，"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小网红？"
“对啊对啊！平时看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来是对新生下手了啊！”
“要不然叫你沈哥呢，手伸的真快呀！”
“一会放学别走，还有场八角铁笼……”
‘苏优偲……你……’
“怎么不说话了？沈！哥！”
“听我狡辩……我是无辜的……”
————
推门刹那，栀子花香混着松节油气息扑面而来。
苏优偲正踮脚擦拭窗玻璃，阳光穿透她单薄的衬衫，勾勒出内衣齿轮纹样的肩带轮廓。
“擦玻璃时要小心哦。”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身影微微抽了抽，随后立马兴奋的跳了下来。
"就知道前辈会来！"
她跳下窗台，指间转着黄铜校音器，"其实是想让你听这个——"
“听曲子吗，那你干嘛还非要整那么让人误会的东西啊…”
但是苏优偲却根本就没回答，反而是静静的弹动着旋律，但是越听越不对劲，熟悉感如同潮水一样涌上了他的大脑。
沈若光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钢琴突然流淌出《夏雨》的副歌旋律，却在第三小节戛然而止。
"低音区有杂音对吧？"
沈若光的呼吸凝固了。
她掀开琴盖，"我在共鸣箱里发现了..."
那是《夏雨》手稿的残页，用他熟悉的字迹写着：
「Bridge转调处：鼓声渐弱如雨停」
署名处被血渍晕染，依稀可辨「X.Y」的字母轮廓。
苏优偲的指尖轻点残谱："上周打扫时发现的..." 她忽然凑近他耳边，热气拂过齿痕："前辈其实...根本没放下乐队吧？"
窗外突然传来金属刮擦声。
防火梯上，夏小雨的鼓棒正抵着通风管道，发出规律如心跳的——
咚、咚、咚。
“前辈一开始反应太奇怪了，于是有一天我便偷偷跟着你……”
“那个女孩子，是前辈你认识的人吗，或许说是以前的乐队成员吧。”
沈若光此时呼吸怔怔，心里虽然开头的确很震惊，但随后还是平静了下来。
“嗯……”
忽然，一双手紧紧的包裹住了他的一只手，指腹的微微小茧触碰着他的手心。
“前辈！你真是给我好大的惊喜呀，哈哈哈哈！”
“前辈，你可以……跟我组乐队吗？这是我第二次的请求，我们一起努力吧！”
‘好……好耀眼……’
她嘴角的笑容，眼神中的亲切，以及手上微微局促的小动作，一丝不落的传达到他的身上。
看着苏优偲的身影，与一道身影重合，同样是这样，不过人是变了，那是当时的自己。
看着她眼眸中的微微光芒，以及嘴角的俏皮微笑，仿佛一瞬间将自己拉进阳光下，照的睁不开眼。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可是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去干这件事的，我不后悔！”
“……后悔”
细细咀嚼着那两个字，他眼神中的阴暗此时忽然被散去，看着此时紧握自己手的双手，他无奈一笑。
“苏优偲……”
“恩？”
看着沈若光此刻不一样的眸子，苏优偲似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但是她并没有点破，而是期待的看着他。
“我……
就陪你最后一次吧。”
如水滴在小潭泛起的涟漪一样，那双手的温度分毫不差的传入到了他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