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无形的巨手，在苍茫的雪原上肆意推搡。
就在这片单调死寂的白幕中，一栋摇摇欲坠的稻草小屋，如同一个随时会被吹散的幻影，顽强地矗立着。
不足三平米的空间内，拥挤地堆叠着所有她们赖以生存的简陋家当。
唯一能称为“床铺”的地方，是一块铺在角落的稻草“地毯”。此刻，从破漏的稻草屋顶渗下的雪水，正无情地浸湿着这块仅有的栖身之地。
“对……对不起，姐姐……”厄里斯看着那片湿透冰冷的稻草，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我……我忘了找些大点的树叶来盖屋顶了……”她深深低着头，不敢去看卡珊德拉的眼睛。
“这些都不重要，”卡珊德拉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目光紧锁在厄里斯身上，“先处理你的伤！来，妹妹，把上衣脱了……”
这句在生存面前再平常不过的话，却让厄里斯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她支支吾吾，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半天没有动作。
卡珊德拉以为是她伤口疼痛难忍，无法自己脱衣。
“我来帮你吧……”她微微歪头，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短暂的纠结后，厄里斯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小时候姐姐帮忙擦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为何现在……会感到如此羞赧？
厄里斯顺从地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稻草堆上，背对着姐姐。
卡珊德拉，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背上、手臂上的污垢和凝结的血块。
那柔软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
“姐姐，”厄里斯忍不住小声问，“你用的是什么擦啊？好软……”
卡珊德拉擦拭的动作猛地一滞，声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啊？就……就是……”
就在她分神的瞬间，厄里斯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回头一瞥——只一眼，她那双灰色的眸子瞬间瞪圆，里面充满了震惊和恼怒！
“姐姐！你……你怎么能用这个！”厄里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责备和心疼。
“我……我……”
卡珊德拉心虚地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想把手里那块柔软的、带着体温的布片藏到身后——那是她贴身仅有的、勉强算作内衣的破布。
“你！”厄里斯又急又气，猛地伸手抓住了姐姐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擦拭的动作，灰色的眼睛死死瞪着卡珊德拉，“你没了这个……以后……以后怎么办！”
她年纪虽小，但也懵懂地知道这对姐姐意味着什么。她自己还是平坦的“飞机场”，根本不需要，可姐姐不一样！
“……”卡珊德拉无言以对。
“姐姐——你……”厄里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压迫感，显然还有一肚子责备的话。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卡珊德拉脸颊上那道新鲜的、还在渗血的伤痕时，所有到嘴边的苛责都瞬间哽在了喉咙里。
最终，只化作一声细弱蚊呐的低语：“下次……别再这样了……”
卡珊德拉只是疲惫地笑了笑，轻轻挣脱厄里斯的手，继续用那珍贵的“布片”，蘸着刚刚融化的雪水，一点一点地为妹妹清理伤口。
冰冷的雪水清洗污渍效率极低，动作也必须轻柔。这漫长而痛苦的清洁过程，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
处理好厄里斯的伤口，卡珊德拉才草草清理了自己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尤其是胸口那道狰狞的裂口——当然，代价是彻底失去了那件唯一的“内衣”。
“当当~”卡珊德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尽管身体疼得几乎散架，“现在是吃饭时间！”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黑面包。
这是老李头偷偷塞给她的，没收一个铜子，反而还倒贴了点。面包表面覆盖着一层稀薄却珍贵的黑色糖霜。
当面包被拿出的瞬间，那股混合着麦香和焦糖甜味的气息，瞬间俘获了两个饥肠辘辘的女孩全部心神。
“哇！今天的面包……好大！”厄里斯忍不住低呼。在常人眼中或许只是巴掌大的面包，对她们而言，已是难得的珍馐。
之前厄里斯捡到的那小块奶酪，因为沾染了刀疤男的血肉，已被她们忍痛丢弃。对她们而言，饥饿尚可忍受，一场足以致命的疾病却是绝对无法承受的奢侈。
“姐姐，今天还要施展那个‘让面包变好吃的魔法’吗？”厄里斯的语气带着一丝调笑，抿着嘴，眼角却悄悄弯起，藏着一点温暖的笑意。
卡珊德拉，从厄里斯六岁开始，每次餐前都要在妹妹面前施展一次“让食物变得好吃的魔法”。
六岁的厄里斯，每次听到后，都会哇呼哇呼地拍手叫好，姐姐叫的很是香甜。
九岁的她，渐渐明白了，姐姐的那个魔法的秘密，但是，她却迟迟不忍拆穿她。
“当然！”卡珊德拉挺起胸膛，努力做出神气的模样，却立刻牵动了肋骨的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嘶……咳！你姐姐我啊，可是很厉害的魔法师呢！”
她强忍着痛，高举面包，用一种夸张而庄严的语调吟唱：
“啊！伟大的深渊饕餮之主啊！以卡珊德拉之名，命令——”
“转化吧，绝望之种！降临吧，暗夜龙息面包！”
“噗嗤……”厄里斯忍不住笑出声，泪水却同时模糊了视线。“龙息面包……会喷火吗？”
卡珊德拉鼓起腮帮子，对着面包上那层珍贵的黑色糖霜用力吹气。
细小的黑色糖粉如同柳絮般在寒冷的空气中飞舞，又被她紧张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拢住，生怕浪费分毫。
“哈哈哈~”卡珊德拉看着妹妹的笑容，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然而，沉浸在小小表演中的卡珊德拉没有注意到，厄里斯眼角的笑意下，深藏着一抹沉重的心痛。
就在卡珊德拉专注于“魔法表演”时，厄里斯忽然伸手，用力将卡珊德拉本就破旧的外衣从肩膀处拉下！
“诶？诶——！”卡珊德拉猝不及防，脸上顿时飞起红霞。
厄里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严肃的凝重。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卡珊德拉胸口——那里，一道巨大的伤口依旧狰狞地敞开着，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在缓慢渗出，伤口边缘的皮肉微微翻卷蠕动，无声地诉说着它所承受的剧烈痛苦和感染的风险！
卡珊德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拉上衣服遮掩，却被厄里斯一声低喝制止：
“别动！”
厄里斯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伤口边缘。
“嘶——！”卡珊德拉痛得浑身一颤。
“痛吗？”厄里斯抹去快要掉下的泪珠，声音沙哑地问。
虽然卡珊德拉很想摇头说“不痛”，但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撒谎：
“……痛！”
“哼！”厄里斯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冷哼。
“嗯？”
“我听到了哦~”厄里斯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点顽皮，尽管眼圈还是红的，“有‘咔咔’的声音……姐姐刚才表演得那么大声，是想用声音盖住骨头摩擦的声音吧？”
她紧紧盯着卡珊德拉枯叶焦褐色的深棕眼眸，不给她一丝躲闪或否认的机会。
“……嗯，对。”卡珊德拉只能承认。
“做坏事的小朋友要接受惩罚哦？”厄里斯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坏笑的弧度，目光幽幽地锁住姐姐的眼睛，“就惩罚——卡珊德拉小朋友，必须把这块‘龙息面包’，全部吃掉！一口也不许剩下！”
“不！我不同意！”卡珊德拉立刻反驳，眼神灼灼地盯着妹妹。
“嗯？”厄里斯微微挑眉，但看到姐姐苍白却倔强的脸，她眼神中的坚持最终还是软化了。毕竟……自己是妹妹啊。
“我……吃不下这么多……”卡珊德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恳求，“而且……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你吃上面有糖霜的一半，下面的……给我好了？”
她抬起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向厄里斯。
然而这个动作，让她此刻衣衫不整、伤口暴露的状态更加明显。
卡珊德拉立刻又窘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裸露的胸口。
厄里斯叹了口气，松开了拉着姐姐衣服的手。她默默拿起那块珍贵的黑面包，动作利落地将它一分为二。
卡珊德拉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厄里斯竟然是竖着将面包左右分开的！
而且……怎么感觉分给她的那一半，似乎……似乎要大上那么一圈？可恶，厄里斯已经用手掌挡住了分界处，看不清了。
卡珊德拉张了张嘴，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让她失去了争辩的力气。
算了……吃吧。
厄里斯拿起自己那份，小心翼翼地避开糖霜最多的地方，正要咬下第一口——
“呼啦——！”
她们头顶上那片勉强遮风挡雨的破败屋顶，毫无征兆地被一股巨力猛地掀飞！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了狭小的空间，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
姐妹俩手中的面包，也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脱手飞出，瞬间消失在茫茫雪幕里。
惊骇欲绝中，她们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破碎的屋顶缺口处，一轮冰蓝色的冷月悬于天际。而在那冰冷的月华之下，一双如同蕴藏着极地冰川的眼眸正俯视着她们。
那瞳孔深处，细碎的金色星芒正如同融化的黄金，缓缓流转，散发出非人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审视光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