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我的厄里斯……”
卡珊德拉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稍稍松开一点怀抱，双手却依然紧紧抓着厄里斯的肩膀，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妹妹的脸，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真高兴……还能再看见你……还能这样抱着你……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
她哽咽着，无法说完那个可怕的假设，只是用力地摇头，泪水再次涌出，“……还好……还好有艾薇……是艾薇救了我们……”
厄里斯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初醒的困惑和对姐姐话语的不解。
她最后的记忆，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校长狞笑着站在姐姐身边的恐怖画面。
此刻看到姐姐虽然憔悴不堪但活生生地在眼前，巨大的安心感淹没了她。
姐姐此刻带着哭腔诉说的每一个字，对她而言，都如同最甜美的蜜糖，浸润着她同样饱受惊吓的心田。
卡珊德拉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倾诉欲：“我不知道被关了多久……黑暗……寂静……没有尽头……每一秒都像刀子割在心上……我快要疯了……真的……有好几次……我……”
她猛地顿住，似乎不愿回忆那些最黑暗的念头，只是更紧地抱住厄里斯，身体仍在后怕地微微颤抖，“……是想着你……想着一定要撑下去……我才……”
厄里斯安静地听着，用脸颊轻轻蹭着姐姐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和“我在”的信息。
她的目光也转向了一旁默默垂泪的艾薇，充满了感激。
卡珊德拉的情绪终于再次平复了一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坚定地松开了厄里斯，转过身，目光投向那个从绝望深渊中将她们拉回来的小小身影。
“艾薇……”
卡珊德拉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郑重。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艾薇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肩膀。
“别动，姐姐，你还需要休息。”艾薇连忙说。
卡珊德拉顺从地坐着，但目光却无比认真地在艾薇身上逡巡。
这时，她才真正看清艾薇此刻的状态：原本整洁的衣裙沾满了尘土，几处被撕裂，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有着新鲜的擦伤和淤青，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那双总是明亮的绿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显然，为了找到并潜入这里营救她们，艾薇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和危险。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酸楚，瞬间冲垮了卡珊德拉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戒心”的堤坝。
她想起艾薇不顾自身虚弱、专注为自己治疗时那紧抿的嘴唇和额头的汗水；想起她擦拭自己身体时那份近乎虔诚的温柔；想起她毫不犹豫拿出珍贵药剂的样子；想起她破解厄里斯手环时眼中跳动的、非人的幽蓝火焰……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像温热的泉水，彻底融化了心底最后一块坚冰。
“艾薇，”卡珊德拉的声音异常轻柔，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不仅仅是谢谢你救了我们……更是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我……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有过防备，有过猜疑……那些试探和距离感……”
她直视着艾薇清澈的眼眸，没有回避：“请你相信，那并非我的本意……更不是针对你个人。”
“只是……艾薇，你或许无法想象，我和厄里斯从小在辉黯城最底层的泥潭里打滚长大。”
“在那里，善良和信任……是活不过明天的奢侈品。我曾经……也像你一样，愿意相信每一份微小的善意……”
卡珊德拉的眼神瞬间变得遥远而冰冷，仿佛又看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但现实教会了我，每一次毫无保留的信任，都可能换来致命的背叛。那个天真单纯的卡珊德拉……早就死在了无数个冰冷饥饿的夜晚，死在了那些贪婪恶毒的眼神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疲惫和沧桑。
“所以，靠近你时……我本能地竖起了刺。不是因为你不可信，而是……我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去相信。”
卡珊德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艾薇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坦诚。
“那些防备……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我很抱歉，艾薇。真的……很抱歉。现在，经历了这一切……”
她看了看身边的厄里斯，又看向艾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们......愿意，以真心换真心，你值得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艾薇听着卡珊德拉这番剖白，微微愣了一下。
她眨了眨还带着泪光的绿眼睛，随即露出一个理解而纯真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卡珊德拉姐姐，你不用道歉的。我……我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我只是觉得……你们就是值得信任的人。就像阳光一样，靠近你们，就会觉得安心和温暖。所以我来了，就这么简单。”
她的话语里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和坦荡，正是这种纯粹，穿透了卡珊德拉层层包裹的坚硬外壳。
艾薇的坦诚让卡珊德拉心头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
她刚想说什么，却见艾薇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卡珊德拉姐姐，厄里斯，”
艾薇深吸一口气，翠绿的眸子扫过姐妹二人，眼神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凝重。
“现在外面局势很危险，所以这次我并不能带你们离开，但是，我来到这，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和你们讨论，关于——我们身上的谜团，我们遭遇的一切。这些，都需要我们马上解开。所以，我们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彼此……了解我们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话引起了姐妹俩的共鸣。
厄里斯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眼神也认真起来，点了点头。
卡珊德拉更是深有体会。
“你说得对，艾薇。”卡珊德拉郑重地点头，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郑重，“那么，就由我开始吧。有些事情，我确实……一直压在心底，没有告诉厄里斯，也瞒着你。”
她歉疚地看了妹妹一眼，厄里斯虽然抿了抿嘴，眼神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关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卡珊德拉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缓缓讲述。
从她们姐妹在贫民窟相依为命的艰难，到厄里斯身上偶尔出现的、令人不安的“厄运”现象。
从她发现自己能偶尔“看到”模糊未来的片段，到如何利用这种能力小心翼翼地保护妹妹。
再到遇到艾莉诺公主，被她发现自己和妹妹的异常，然后被迫进入学院……
她甚至详细描述了在分院仪式上，当她靠近那颗诡异水晶球时，脑海中闪过的四个画面，大陆中心学院大坑下的石像鬼，禁书区的艾莉诺，校长手中的恐怖物件，甚至，还有最后，让卡珊德拉不忍说出的，厄里斯的“惨死”状。
厄里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脸色随着姐姐的讲述不断变化。
她终于明白了姐姐一直以来过度保护下的沉重负担和深藏的恐惧，那些瞒着她的事情，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心中的那点小委屈，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后怕所取代。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姐姐冰冷的手。
艾薇则听得无比专注，小脸紧绷，眉头紧锁。
卡珊德拉的描述，尤其是那四个预知场景，与她所知的一些零碎信息隐隐契合，让她心中的拼图又清晰了几分。
轮到厄里斯补充时，她主要补充了自己身上灾厄的事情，还有那个手环的压制感、以及陷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碎片。
她的声音带着残留的恐惧，但讲述得很清晰。
姐妹俩坦诚的交流，像一层无形的纱被揭开，让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沉重却温暖的氛围。
就在这时，艾薇坐直了身体。
她的目光扫过卡珊德拉和厄里斯，那双翠绿的眸子深处，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旋转，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她脸上的稚气在严肃的神情下褪去，显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古老而神秘的气质。
“卡珊德拉姐姐，厄里斯……”艾薇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带着千钧的重量，“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关于我的真实身份，也是……关于我们所有异于常人能力的根源。”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聚着勇气，也仿佛在确认着某种传承的使命。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凝滞了。
然后，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庄重地说道：
“我们之所以拥有这些力量——预知未来，招引或平息灾厄，聆听心灵，甚至……更多——是因为……”
她的目光扫过姐妹俩骤然睁大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吐出那个尘封已久、蕴含了无尽力量与诅咒的古老称谓：
“我们，是魔女。”
最后两个字，如同古老的咒语被唤醒，在弥漫着灰尘与阳光的房间里，激荡起无声的回响。
卡珊德拉和厄里斯瞳孔骤缩，呼吸瞬间停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骤然间变得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小小身影。
魔女……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钥匙，骤然插入了命运那沉重而锈蚀的锁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