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这个词如同裹挟着寒冰与火焰的惊雷，猝然在狭小的空间炸裂开来。
卡珊德拉和厄里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呼吸在那一瞬几乎停滞。
“魔女”——这个在这片大陆上，每个阴暗角落的篝火故事里、在每个母亲吓唬孩童的低语中，都作为灾祸与邪恶化身的词汇。
它是污秽的烙印，是恐惧的根源，是火刑柱上焦黑的梦魇。
她们自襁褓中便耳濡目染的诅咒，此刻，竟化作一顶沉重如山的荆棘冠冕，狠狠扣在了自己头上？
厄里斯纤细的身体微微一颤，脸色煞白。
她茫然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锁住自己那双曾拥抱过姐姐、也曾无意间带来过微小不幸的手掌。
无形的罪孽仿佛正从指尖渗出，化作粘稠冰冷的毒液，腐蚀着她的灵魂。
“灾厄……魔女……”细碎的音节从她微微干裂的唇间挤出，仿佛带着濒死般的呜咽，“所以……那些……那些不幸……真的是我……都是我引来的……？”
“不！不是！”
卡珊德拉几乎是本能地低吼出声，手臂猛地用力，将妹妹冰冷颤抖的身体更深地、更紧地箍进怀里。
她的下颌轻柔地抵着厄里斯柔软的发顶，用身体最原始的温度和心跳传递着无声的信念：不是你的错！永远不是！
然而，在紧紧拥住妹妹的瞬间，卡珊德拉自己的心海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的核心，竟诡异地滋生出一丝近乎残酷的“释然”。
预知闪现的碎片、厄里斯身上那无法解释的厄运漩涡、校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稀有标本般的贪婪……这一切纠缠不清的噩梦，此刻仿佛都找到了那根贯穿始终的、名为“魔女”的漆黑丝线。
可这释然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更彻骨的寒意——她们不再是辉黯城底挣扎的尘埃，她们成了整个世界秩序下必须被清除的“异端”，成了校长实验室里等待解剖的“素材”。
“魔女……”卡珊德拉的声音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拖拽出来，带着淬毒的恨意和冰冷的洞悉，“这就是他，想要的……‘素材’？”
她锐利的目光转向艾薇，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对眼前女孩的怀疑，只有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燃烧着求知火焰的迫切，“艾薇，你——！”
艾薇翠绿的眸子盈满了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理解，那是对同病相怜者最深切的共情。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无形的伤口，“这个词……被涂抹了太多污秽，编织了太多谎言。我曾经……”
话语在这里哽住，她的眉头痛苦地蹙起，仿佛回忆起了不堪重负的过往。
卡珊德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挣扎，那并非是对魔女身份的辩解，更像是对自身无力感的愤懑。
“艾薇——~”卡珊德拉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抚慰。
可谁知，下一秒——
“况且！”艾薇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悲愤如火山般喷薄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难道——就因为我们生来拥有这份力量，就——就丧失了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权利吗？！我没有那么伟大！面对自己的生命，我——我做不到慷慨赴死！我只想活下去！像所有人一样，有尊严地活下去！”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根隐藏在栗发中的银丝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更刺眼了。
这份赤裸裸的自私宣言，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卡珊德拉和厄里斯心中同样被恐惧和求生欲锁死的牢笼。
是啊，她们何尝不是如此？同病相怜的苦涩与共鸣，在沉默中汹涌。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艾薇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片刻后，卡珊德拉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接受现实的清醒：“好啦，艾薇。我们明白……那么，除了这沉重的名字，关于我们这种……‘魔女’，你还知道些什么？比如，我们为何能彼此感应？”
她的目光变回了柔和温婉的模样，扫过厄里斯，又落回艾薇身上。
艾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贴着卡珊德拉，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寻求安全感的幼兽。
“我知道的……真的很少很少，”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寂寥，“魔女的存在是禁忌，真正的传承……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我只在……一些偶然得到的、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古老羊皮卷上，看到过零星记载。像我们这样的存在，稀少得如同夜空中的孤星。”
“传说，有七大本源，对应着七条截然不同的魔女之路……”
她的声音飘渺，仿佛在讲述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至于感应……”艾薇的目光变得柔和，看向姐妹俩，“记得我说过，在你们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吗？”
“那就像……沉沦在无垠黑暗中，突然感知到另一团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灵魂之火。温暖，熟悉，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共鸣。这是我们确认彼此的唯一方式，是魔女之间最隐秘的灯塔。”
“当然记得！”厄里斯从姐姐怀中微微探出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充满了好奇，“可是……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没有感觉到你呢？”
她困惑地眨眨眼。
卡珊德拉保持沉默，她的棕色眸子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初次相遇时，艾薇确实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特殊感应。
但就在刚才，当艾薇那双泛着幽蓝光芒的手按在她心口，那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注入她濒死的躯壳时……一种微妙的、如同琴弦被拨动的悸动，曾在她的灵魂深处一闪而过。难道……
艾薇接下来的话，瞬间印证了她的猜想。
“因为我的道路……是‘心灵’。”艾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我能看见黑暗，是因为我的能力延伸了我的感知；我能洞察他人情绪的涟漪，甚至触碰表层的思想。”
“所以，我无需你们释放力量，便能直接‘嗅到’同类的灵魂气息。而其他魔女……”她看向卡珊德拉和厄里斯，“需要在同类主动使用本源能力时，才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份独特的‘回响’。”
“原来如此……”
厄里斯恍然大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好奇。
“但我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艾薇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在搬运一块无形的巨石，“就是校长，和他背后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他们......一直在搜寻我们的踪迹！”
“在他们口中，我们不是人，而是‘异常素材’，是‘本源载体’！”她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校长办公室那颗水晶球，厄里斯手腕上的禁锢环……都是他们精心打造的牢笼！”
“他们想研究我们，像解剖青蛙一样剥离我们的秘密；他们想控制我们，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我们的力量；甚至……最终掠夺我们的一切！你们在分院仪式上引发的异象，彻底暴露了潜藏的力量，才招致这场无妄之灾！”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幕，随着艾薇的话语沉沉压在三人心头。
卡珊德拉感到妹妹的身体又绷紧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