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看上去只有约莫三十岁左右，比我想象的年轻很多——其实，我第一次听护士说“林老师”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女老师。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休闲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端正，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关切。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发际线略微有点靠后，但额头饱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稳而知性的气质。
"苏怡瑶？"见我没回应，他迈步走进来，但声音还是低沉而平稳。
我盯着他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微妙的熟悉感。不是对这个人的熟悉，而是一种模糊的既视感，仿佛在哪里见过相似的面容。
"林老师？"我试探性地问道。
他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脑震荡没那么严重，至少还记得我。"
记得吗？不，我只是根据病友们的描述猜测的。但那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我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
"感觉怎么样？"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道，"医生说情况不算严重，但可能需要观察几天，特别是你现在出现了短暂性失忆。"
"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我坦白道，"包括您。"
林老师一惊，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他好像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停了大约半分钟才说："……失忆很正常，脑震荡后可能会有暂时性的记忆障碍。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记忆会慢慢恢复的。"
"我是怎么受伤的？"我问道，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线索。
"今天军训，快中午的时候，可能是天气有点闷热，你在站军姿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头撞到了篮球架，然后又摔到地上。"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责，"我们应该更注意的，早知道就让身体不舒服的学生请假休息。"
军姿、晕倒、篮球架……这些词汇在我脑海中搅动，却依然没能唤醒任何画面。我只能点头，假装这些信息对我有所帮助。
"对了，"林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个套着蓝色手机壳的iPhone，"这是你的手机。军训期间我们统一保管，所以送来医院的时候不在你身上。现在给你，也许看看里面的照片和信息能帮你恢复一些记忆。"
我接过手机，一种奇怪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这手机看起来如此陌生，蓝色的保护壳没有任何装饰，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好像过于朴素了一点。
"谢谢您，林老师。"我礼貌地道谢。
"我已经联系了你父母，"林老师继续说道，"他们正从成都赶来，但可能要到很晚才能到上海。明天早上你应该就能见到他们了。"
成都？上海？至少我现在确认了两条重要信息：苏怡瑶的家在成都，而现在我们在上海。成都先不说，上海这座城市对我来说似乎并不陌生，某种程度上甚至有种亲切感。也许那个“真正的我”确实曾经在上海生活过？或者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知识点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苏怡瑶？"林老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轻声回应，"谢谢您来看我。"
林老师点点头，站起身来："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补充营养，因为你有低血糖和贫血才晕倒的。我明天上午会再来看你，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给我发微信都行，急的话直接语音。"
看着他即将离开，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林老师，我是……大学生是吧？军训……所以是刚入学？"
林老师转过身，表情中带着一丝担忧和同情："对，S大英语学院一年级。别担心，新学期还没开始上课，你不会落下功课的。"
大一新生。这意味着"苏怡瑶"确实应该是18岁左右。我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感觉——轻盈、柔软、充满活力，却也脆弱而陌生。我是一个18岁的女孩？这个认知如此荒谬，却又是此刻的现实。
林老师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中年妇女和老太太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我拿起手机，心中既期待又恐惧——如果无法解锁怎么办？我会记得密码吗？
我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显示着一张壁纸——是一栋树木掩映下的西式小洋房。锁屏界面出现，提示我输入密码或使用面容解锁。我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记得密码。就在这时，手机似乎识别了我的面容，自动解锁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部手机认出了"苏怡瑶"的脸，但里面的内容对于"我"来说可能完全陌生。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浏览这部手机，希望能从中找到关于自己身份的更多线索。
主屏幕上整齐排列着各种应用程序。社交软件、游戏、英语学习APP、网易云音乐……一切都显得如此普通，却又如此陌生。我点开相册，映入眼帘的是大量照片。自拍不多，但还是能看到几张和我在女厕镜子里看到的一样的脸。一个身材纤细的、不太爱笑、看上去有点内向，但似乎也算不上阴郁的女孩——那就是"苏怡瑶"，是现在的"我"。还有一些风景照，一些与朋友的合影，一些家庭聚会的照片。我一张张翻看着，试图唤起任何一丝熟悉感，但除了那种持续不断的疏离感外，什么都没有。
相册里的最后一批照片是在大学校园拍摄的。大部分是女生，也有少量男生，看上去都像是刚入学的新生。有几张看上去像是在宿舍里照的，穿着迷彩服的女生，也许是苏怡瑶的室友……等一下，还有一张教室里的照片，拍摄日期是大约一周前，讲台上站着的正是刚才的林老师。
再点开微信。聊天列表上显示着各种对话，家人、朋友、同学，还有一个叫做"永远的（3）班"的群聊，看上去是高中的班级群。我随机点开几个聊天，浏览着那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对话。每一条信息、每一个表情包，都在提醒着我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些都是"苏怡瑶"的生活，而不是"我"的。
我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头部的疼痛依然存在，但更令人不安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身份错位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
而明天，我将要面对"苏怡瑶"的父母——他们满怀期待赶来看望女儿，却可能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