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雨仍未停，甚至变得更大了。不过医院里忙碌得一如往常，护士刚帮我拆掉头上的纱布，王医生穿着白大褂再次出现，动作利落而专业，用小手电筒检查我的瞳孔，询问头痛和眩晕感，测试简单的肢体反应。比起昨天，我的动作似乎稍稍顺畅了一点——或许是身体本能在缓慢适应，又或许仅仅是睡了一觉，有所恢复。
“嗯，恢复情况不错。”王医生放下记录板，语气比昨天轻松些许，“头痛还有，但强度在减弱，眩晕恶心基本消失。失忆和……失忆症状需要时间，急不来。回家好好静养，按时吃药，避免剧烈活动，也别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他递过来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有任何不适，或者感觉……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有变化，随时打给我。记住，情绪稳定很重要。”
一般医生会直接给病人自己的联系方式吗？我接过纸条，说了声谢谢。
出院许可像一道赦令，却也意味着即将踏入一个更庞大、更陌生的现实。施老师几乎是掐着点出现在病房门口，她左手拿着还在滴水的雨伞，右手提着一个干净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整齐地叠放着深绿色的迷彩服短袖T恤和裤子，一条腰带，还有几件素色的……内衣。
“苏怡瑶，早上好。”施老师笑容温和，“感觉好些了吗？这是你住院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我请赵晓萌帮忙从你宿舍拿了新的内衣，换下来的也都洗干净了。”她把袋子放在床边。
“谢谢施老师。”我的声音依旧带着点虚弱和沙哑。
母亲接过袋子，立刻忙碌起来。“来，瑶瑶，换上干净衣服，咱们回家……回学校。”她特意纠正了一下，把迷彩服裤子递给我，“先把裤子换上，小心点，别碰着头。”
施老师很自觉地一边看手机一边退出了病房，苏怡瑶的母亲又一次把隔帘拉起。懒得再用被子盖着扭扭捏捏地换，我直接褪下宽大的病号裤，换上相对合身一些的迷彩裤。有点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开始一切还算顺利。然而，当我的手摸到袋子里那件小巧朴素的白色文胸时，动作瞬间僵住了。
这个东西……要怎么穿？
我捏着那两片薄薄的、带着弧度和弹性的布料，看着它后面的吊带和挂钩，大脑一片空白。常识告诉了我它的用途和结构，但实际操作的经验——无论是属于苏怡瑶的还是属于“我”的——完全为零。当然，我并没有傻到完全不知道怎么穿它，但我毕竟没有任何实践的记忆。一种巨大的尴尬和笨拙感瞬间攫住了我，脸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咋子了嘛？”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窘迫。她放下正在整理的杂物，走过来，目光落在我手里捏着的那件文胸上。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在发什么呆——按理说她不可能知道——但她的表情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的、带着母性无奈的温和。
“来，妈吗帮你。”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我僵直的手指间接过了那件小小的内衣。
“不用！我自己……”我下意识地想拒绝，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行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莫犟。在妈妈面前怕啥子？衣裳脱了。”
在她不怒自威的注视下，我像是被训练好的小动物，乖乖解开病号服上衣的扣子，像昨晚那样把纤薄的上身裸露出来。
“手。”
她的指令简短，而我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伸出双臂。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熟练地将文胸的肩带穿过我的胳膊，然后将两端环到我身后扣上挂钩，指尖灵巧地调整着罩杯位置，让它和我身体的弧度贴紧。那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我的**和后背的肌肤。
我真的要感谢这个女人，用如此迅速利落的动作帮我化解了尴尬。如果是我自己来穿，可能最终也能穿上，但必然是笨拙迟缓的。一个女孩连穿胸罩都笨手笨脚，那可太诡异了。
文胸贴合在胸部的触感清晰，而且陌生。那是一种柔韧的包裹和支撑感，与之前病号服下空荡荡的感觉截然不同。虽然前两天在走路和做动作时也时不时能感受到胸部陌生的晃动，但文胸进一步提醒着我这具身体无可辩驳的女性特征，而且这层布料是由另一个人的手、以“母亲”的身份为我穿上的。
“好了哈。”母亲的声音打破沉默。我动作木然地穿上迷彩T恤，又穿上裤子。裤腰非常松，应该是苏怡瑶的腰太细了，怪不得需要腰带。
说实话，在医院里穿迷彩服还真是有点怪怪的。
穿好衣服，我刚要起身，母亲又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你这头发乱得哦，妈给你理一下。”
昨天做完脑电图也没有洗头，头皮又粘又痒，用梳子其实也梳不顺。母亲只是大概地整理了一下，让我的头发看起来没有那么像野人，然后随意地梳了个马尾辫束在脑后，又给我扣上迷彩帽。
这之后有几秒，我俩呆呆地对视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同时笑了起来。
在那一刻，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温暖。虽然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苏怡瑶，但内心某处，我好像已经接受了她是我的妈妈。
简单的出院手续很快办完。告别了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走到住院部一楼，微凉的风从楼门口迎面吹来。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
“今天真不巧，正好台风要来了，”施老师说，“好在军训也暂停了，同学们今天都在宿舍休息，正好可以帮你适应适应。”
我呆呆地应了一声“哦”，心想她或许是想让我放轻松，但我根本不认识任何同学，一想到我“回去”时所有人都在宿舍，反而更紧张了。
“来，小跑几步，车停得不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