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提线木偶,脚下踩着云端般发虚,被那个眼神里掺着恭敬与好奇的侍女引着,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回廊。空气里浮动着香料的甜腻味,还有一种陈旧纸张特有的,带着灰尘的苦涩气味,越来越浓。
最终,我们停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侍女微微躬身,声音放得又轻又软:“雪莉儿大人,这里便是您日后处理公务的地方了。陛下特别吩咐,明晨会议前,您需初步熟悉这些基础卷宗的分类格式和呈递流程。”她顿了顿,加重了那个词的分量,“这些,都是近期需要归档整理的。”
我麻木地点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她轻轻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羊皮纸,干涸墨水,还有浓重灰尘的混合气味,劈头盖脸地涌出来,呛得我差点咳出声。下意识地,我后退了半步,却被侍女不着痕迹地扶了一下。
“大人,请。”她示意我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被那股浑浊的空气噎得差点背过气,抬脚迈过门槛。
房间很大,本该显得开阔。然而此刻,它被令人窒息的东西彻底填满了。
卷轴。
无穷无尽的羊皮纸卷轴。
它们从地面一直垒砌到接近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书架本身早已被塞得毫无空隙,更多的卷轴则如同泛滥的洪水,彻底淹没了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桌面完全看不见,只有层层叠叠,新旧不一的纸卷堆叠其上,许多不堪重负地滑落下来,散落在铺着深色厚地毯的地板上。几扇高窗透进惨淡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密密麻麻的尘埃颗粒,也照亮了那些散落在地的卷轴上,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古文字和线条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图表。
房间深处,紧贴着墙壁,是一堵由羊皮纸堆砌而成的“叹息之墙”,它矗立在那里,顶端几乎触碰到天花板,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角落里,几张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羊皮纸被草草铺开在唯一还算空着的小桌面上,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里不是办公室。这分明是一个被文书彻底淹没的古战场遗迹。
侍女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雪莉儿大人,陛下期望您明晨前能梳理出初步头绪。若无事,奴婢先告退了。”
我僵硬地点点头,连她什么时候退出去关上门都不知道。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片“卷轴海洋”牢牢包围。
大脑,彻底宕机。
那些像爬虫一样的古文字,那些复杂到让人怀疑人生、线条纠缠不清的图表,那些堆积如山、散发着霉味的羊皮纸……它们形成一股巨大的视觉和精神冲击,看的人脑子疼。
前世被期末大作业和毕业论文支配的恐惧,那种被Deadline疯狂追赶、在PPT和Excel表格里溺水的窒息感,如同潮水,再次汹涌袭来,将我淹没。
“呜……”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死死卡在喉咙深处。双腿发软,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张被卷轴淹没的书桌前,双手撑住桌沿,冰凉的木头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
见习书记官?公文地狱?女王陛下,您确定这不是什么新型酷刑吗?把罪犯丢进公文堆里活活闷死?
我伸出还在微微发抖的手,不再是毛茸茸的爪子,而是属于人类少女的手指。试图从那堆积如山的纸卷中抽出一份看起来相对不那么旧的。
哗啦!
手指刚碰到卷轴边缘,上面堆叠的其他几卷立刻失去平衡,直接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又扬起一片灰尘。我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接,结果脚下一绊,差点直接扑进那堆该死的公文里。
“嘶……”手肘磕在桌角,好疼。眼泪差点又要飙出来。
“稳住!雪莉儿!你是个(前)大学生!不是真的野兽!”我咬牙切齿地对自己低吼,靠着桌子站稳,深吸了几口满是灰尘的空气,试图压下那翻腾的社畜本能和生理性的恐惧。
目光再次投向那份被我“抢救”下来,此刻摊开在桌面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古奥的文字,字迹潦草模糊,许多地方还被反复涂改过。表格?不存在的。段落?挤成一团。重点?全都淹没在文字的海洋里。
我的视线艰难地在那些墨点里挣扎,试图寻找一点逻辑的头绪。这是一份……似乎是关于某个边境哨站的后勤补给报告?
“上季度,哨站三消耗黑麦若干,肉干若干,箭矢若干。申请下季度,补充黑麦若干,肉干若干,箭矢若干……”
“若干?”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沙哑,“若干是多少?单位呢?重量?数量?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报个‘几斤’就行了吗?”
报告中间部分,突然画风一变,插入了一段关于附近森林树木砍伐情况的描述,字迹更加“龙飞凤舞”,还夹杂着我看不懂的符号。接着又毫无征兆地跳回补给申请,数字似乎和前面有点不一样了,但又写得模糊不清。
“这什么鬼东西!”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顶的狐耳敏感地捕捉到指尖刮过头皮的细微声响,也跟着抖了抖。“逻辑呢?重点呢?排版呢!这报告比我们系主任酒后写的项目指导意见还混乱!高数论文都比它有头有尾!”
前世那个面对混乱项目文档就忍不住暴躁吐槽的理工宅灵魂在疯狂尖叫。DNA动了,是加班加点改PPT、被甲方反复蹂躏的痛苦回忆在躁动!
我强迫自己冷静,试图运用那点可怜的“现代常识包”。分类?对,得先分类!这些卷轴肯定有不同的类型吧?财政的?军事的?后勤的?民生的?
我环顾四周,绝望地看着那些堆积如山,毫无标签标识的灰色卷轴。分类标准是什么?谁来告诉我?!
无奈之下,我只好继续和手里这份“哨站三之谜”较劲。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些模糊的数字上划拉着,模仿着前世用鼠标在Excel里拖动单元格的感觉,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或矛盾。
“上季度消耗黑麦‘若干’,下季度申请补充‘若干’这个‘若干’怎么前后一样?难道库存没变?还是全吃光了需要补满?”我喃喃自语,眉头拧成一团,“还有这该死的肉干消耗,哨站三驻扎了三十人?五十人?报告里根本没写!你怎么知道该补充多少?靠猜吗?”
视线扫过中间那段突兀的森林砍伐记录。“砍伐巨橡木三株,用于修补哨塔……”等等!
我的目光猛地钉在那行字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混乱的思绪里激起一丝微澜。
巨橡木?修补哨塔?
哨塔的修缮……需要用到箭矢吗?
我低下头,再次看向那份报告。手指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划过那些关于箭矢消耗和申请的潦草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