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落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余韵，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我刚刚被梳毛抚慰过的神经。
“又顺拐了。”
克洛伊女王的话音在寝宫暖香里消散，却在我脑子里炸开一片空白。礼仪课！那个据说连最野性的山地狐族幼崽都能被艾琳娜夫人调教得优雅端庄的恐怖刑场！
刚才还沉浸在梳毛余韵里、骨头缝都透着懒散的尾巴，“唰”地一下，每一根毛都警惕地竖了起来，炸成蓬松的一团。我猛地从软榻上弹起，额头差点撞到女王的下巴。
“陛、陛下！” 我的声音都变了调，“我…我能不能再休息半天？就半天！我保证明天…不，下午一定精神百倍！”
女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瞬间从软绵的毛团变成受惊的刺猬，紫眸里盈满了计谋得逞的微光。她慢条斯理地将那把温润的玉梳收回妆台抽屉，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
“不行。”她转过身，嘴角勾起不容置疑的弧度，“余刚刚耗费心力为你‘放松’，就是为了确保你今日能以最佳状态去学习。艾琳娜夫人时间宝贵，岂能因你一人延误？” 她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耳朵尖，那刚刚被梳理得服服帖帖的地方立刻敏感地抖了抖，“况且，余也想看看，雪莉儿的‘最佳状态’，是何等风采。”
风采？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指，内心哀嚎：是顺拐的风采！平地摔的风采！尾巴打结的风采吧陛下！
当我在两个侍女（她们低着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半扶半架地“护送”下，穿过重重回廊，抵达位于西侧偏殿的礼仪训练厅时，艾琳娜夫人已经在那里了。
训练厅空旷而肃穆，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我僵硬的倒影。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却丝毫驱散不了厅内的冰冷氛围。艾琳娜夫人，这位以古板和严厉著称的宫廷礼仪总长，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雕。她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深紫色的眼眸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温度。一身墨绿色的繁复长裙将她衬得更加挺拔，也更具压迫感。她手中那根象征权威的乌木短杖，此刻正有节奏地、缓慢地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掌心。
“嗒…嗒…嗒…”
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雪莉儿小姐，” 她的声音如同冰粒碰撞，带着公式化的疏离，“希望您没有让女王陛下和我的时间变得毫无价值。” 她目光扫过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检测一件不合格的产品，“我们开始。今天练习宫廷行走姿态与基本致意礼。”
她转身走向厅中主位，动作流畅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训练厅侧门无声滑开，女王陛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坐在了那里一张铺着厚厚天鹅绒垫的高背椅上。她姿态慵懒，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点着。阳光透过高窗，在她银色的长发和礼服上跳跃，那张惊心动魄的容颜在光影下美得近乎虚幻。看到我进来，她紫眸微抬，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小的、只有我能察觉的弧度。
我头皮一麻。完了，观众就位。公开处刑开始。
艾琳娜夫人站定，脊背挺直得像一柄出鞘的剑。“雪莉儿小姐，请走到我面前五步处，停下，行屈膝礼。记住核心：脊背挺直，下颌微收，目光低垂，步伐沉稳，动作流畅自然。”
听起来很简单。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脑子里“走路谁不会”的念头压下去。挺直背！收下巴！目光看哪？看地面？不行，显得太畏缩。看艾琳娜夫人？会被冻僵！目光低垂…低垂到什么程度？
脑子里一团浆糊，身体却已经像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偶，在艾琳娜夫人毫无感情的注视下，迈出了第一步。
左脚…右脚…左脚…
感觉哪里不对？
“雪莉儿小姐！” 艾琳娜夫人冰冷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同侧肢体！你同手同脚了！”
轰！血瞬间涌上脸颊，耳朵烫得要烧起来。我猛地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臂和左腿正同时向前摆动！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崽。
“嗤…” 侧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气音，短促到几乎以为是错觉。我眼角余光瞥过去，只见女王陛下原本支着下颌的手，此刻正紧握成拳，死死抵在自己线条优美的唇上，肩膀在阳光的阴影里，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克制地颤抖着。
她在憋笑！她绝对在憋笑！
羞耻感如同岩浆喷发。我慌乱地想要纠正，但越急越错。脑子里拼命想着“要交叉！要协调！”，可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线缠住，僵硬得不听使唤。左脚再次和左手一起迈出，身体因为别扭的发力点而猛地向右一歪。
“呀！” 惊慌之下，我下意识想伸手撑地稳住身体，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人形”。身体本能地前倾，重心彻底失控。
“啪！”
一声闷响。不是手撑地，是整个身体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五体投地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下巴磕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更要命的是，身后那条不安分的尾巴，在我摔倒的瞬间完全没反应过来，带着自身的重量和惯性，在空中划过一个仓促的弧线——
“啪嗒！”
柔软的尾尖带着蓬松的毛发，结结实实地糊在了我自己的侧脸上，盖住了半只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训练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脸颊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能清晰地感觉到尾巴毛扫在脸上的痒意。不敢抬头，不敢看艾琳娜夫人那张冰封的脸，更不敢看女王陛下此刻的表情。
我能想象艾琳娜夫人握着乌木短杖的手一定捏得死紧，那深紫色的眼眸里恐怕已经结满了万年寒冰。至于女王陛下……
“呵……” 一声极轻、极压抑的轻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尾音，从侧边高椅的方向飘了过来，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我脆弱的自尊心上。
完了。形象彻底崩塌。从“女王身边的新贵”彻底沦为“连走路都能平地摔的宫廷笑柄”。羞愤的火焰几乎要把我烧穿。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并用，姿势笨拙得活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更糟的是，那条刚刚“袭击”了我脸的尾巴，此刻像是被吓懵了，又或者是在表达某种极度的混乱情绪，竟然自己跟自己较上了劲——毛茸茸的尾尖在慌乱中缠绕上了靠近根部的一小段，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
我手忙脚乱地想把它解开，越急越乱，手指头根本不听使唤。那条雪白的大尾巴在我背后拧成一团可怜的毛球，随着我的动作无助地扭动着。
高背椅的方向，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轻笑已经彻底藏不住了，变成了清晰的、从鼻腔里溢出的闷哼，一声接着一声，虽然被极力压制，但在死寂的训练厅里却格外刺耳。我甚至不用看，就能在脑子里勾勒出她此刻的样子——肩头耸动，眼睫弯弯，努力抿着唇却怎么也压不住那泄露出来的笑意。
艾琳娜夫人终于有了动作。她向前踏了一步，乌木短杖重重顿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瞬间盖过了那压抑的笑声。
“够了！” 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冻得人发抖。她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狼狈的我，最后落在我身后那团打结的尾巴上，眉头拧成一个严厉的川字。“雪莉儿小姐，你的表现……”她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灾难性的场面，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语调的平稳，“简直是对宫廷礼仪的亵渎！如此基础的动作都做不好，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你……”
她的斥责如同冰雹砸落。我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地面，指尖泛白。脸颊上的热度已经退去，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尾巴上的结依旧顽固地缠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符号挂在我身后。
就在艾琳娜夫人冰冷的声音继续宣判着我的“罪状”时，侧边高椅上的轻微响动吸引了我的注意。眼角余光瞥见女王陛下终于放下了那只抵着唇的手。她优雅地站起身，没有理会艾琳娜夫人，而是径直朝我走来。银色的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悄无声息。
她在我身边停下，那熟悉的、带着清冷幽香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艾琳娜卿，” 女王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斥责，“看来，雪莉儿的基础确实……过于薄弱。寻常的教导方式，似乎难以见效。”
艾琳娜夫人立刻躬身：“陛下恕罪，是臣教导无方。”
“不。” 女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紫眸深处，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笑意？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认真。她的视线扫过我依旧拧巴着的尾巴，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或许，她需要更‘直接’、更‘深入’的指导方式。”
她微微弯腰，向我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起来，雪莉儿。”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从最基本的站姿开始，余亲自教你。”
亲自？
我愕然抬头，对上她深不见底的紫眸。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调侃，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认真。可是，她刚才明明在笑！她明明看到了我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一股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比刚才摔跤时还要强烈。我下意识地想拒绝，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咒，不由自主地、迟疑地伸出手，颤抖着放进了那只等待的掌心。
她的手指瞬间收拢，微凉的触感包裹住我的手。下一瞬，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我整个人被她稳稳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拉了起来。
近距离面对面站着，她高挑的身形带来无形的压迫感。阳光从侧面打过来，照亮她完美无瑕的侧脸轮廓。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寝宫里熟悉的安神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站直。”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那只原本拉着我的手，已经自然地滑到了我的后腰，掌心隔着衣料贴在我的脊背上。
“挺胸。”
另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了我的锁骨下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向上一托。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挺直了背脊。
“下颌微收。”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下巴，动作快得像羽毛拂过，却精准地调整了我的角度。
“目光……”
她微微侧头，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庞靠近，紫眸锁住我的眼睛，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纤长的银色睫毛。“看着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空气凝滞，只有窗外阳光落地的声音，和她身上清幽的冷香。我的手还被她握着，后腰和锁骨下方是她微凉手掌的触感，视线被那双深邃的紫眸牢牢锁住，呼吸间全是她的气息。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指令都消失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然后，我感觉到那只按在我锁骨下方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无意识的，又似乎带着某种明确的目的，沿着锁骨那微妙的弧度，试探性地，向我的颈侧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