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夫人那句“宫廷双人舞”像冰锥扎进后颈，炸开的尾巴毛还没完全伏下去，身体已经先一步僵成了石雕。训练厅空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清晰地映出我惨白的脸和身后那团依旧蓬乱的雪球。克洛伊女王的目光落在我炸毛的尾巴尖上，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紫眸深处沉淀着一种我看不懂的、令人心悸的专注。
“明日辰时，舞艺厅。”艾琳娜夫人的声音冷硬如铁，乌木短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回响，宣告着今日酷刑的终结，也敲响了明日地狱的丧钟。她躬身行礼，墨绿色的裙摆旋出利落的弧度，消失在侧门后，留下我和女王，以及满室冰冷的死寂。
女王终于动了。她没再看我，只是优雅地转身，银色的裙裾拂过地面，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回去休息，雪莉儿。明日，莫要迟到。”那语气平静无波，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隔天清晨，舞艺厅的空气比训练厅更冷。巨大的落地镜镶嵌在墙壁上。艾琳娜夫人像一尊冰雕，矗立在厅中央。她身旁站着一位面容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性，那是宫廷舞艺师玛格丽特夫人。她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教鞭，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怜悯？
辰时的钟声刚敲过第一下，侧门无声滑开。克洛伊女王走了进来。她换下了昨日的华服，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灰色练功服，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姿，九条华丽的银尾优雅地垂在身后，步履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韵律感。她径直走到主位，姿态从容地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
“开始吧。”艾琳娜夫人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
玛格丽特夫人上前一步，教鞭在空中虚点，声音清晰刻板：“宫廷双人舞，基础三步。重心，节奏，配合，缺一不可。”她转向我，教鞭几乎戳到我的鼻尖，“雪莉儿小姐，请牢记：挺胸，抬头，目光平视前方，跟随陛下的引领。低头看脚，是最大的禁忌。”
挺胸？抬头？目光平视前方？跟随陛下的引领？
每一个词都像巨石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挺直昨天被女王亲手“矫正”过的脊背，僵硬地抬起下巴。目光挣扎着从光洁得能照出我惊恐倒影的地面拔起来，越过玛格丽特夫人严肃的脸，越过艾琳娜夫人冰冷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几步之外的女王身上。
她正静静地看着我，紫眸深邃，看不出情绪。只是在她站起身，缓步向我走来时，那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如同实质的海水般将我淹没。她太高了，即使我努力抬头，视线也只能勉强触及她线条优美的下颌。要平视前方？难道要直视陛下的眼睛吗？这个念头让我脚趾瞬间蜷缩。
女王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冷香。她微微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插图。“开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我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感觉自己的右手像有千斤重。脑子里疯狂回放着玛格丽特夫人刚才演示的步伐分解：前进，后退，旋转，左脚？右脚？先迈哪边？身体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齿轮，完全无法运转。
“雪莉儿。”女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
我猛地一颤，几乎是闭着眼，把右手颤抖着放进了她的掌心。她的手指瞬间收拢，微凉的触感包裹住我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另一只手，带着引导意味地，轻轻搭在了我的后腰上方。
轰！
那只手落下的瞬间，昨天被按在后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灼热的温度仿佛穿透了衣料，直接烙印在皮肤上。我浑身一僵，差点原地跳起来。尾巴在身后猛地一抽，幸好被长袍下摆遮住大半，才没再次炸成毛球。
“基础三步，第一拍。”女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冷静得像在宣读指令，“前进。左腿，跟上我的节奏。”
节奏？什么节奏？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搭在腰后那只手带来的滚烫触感和掌心传来的微凉禁锢。玛格丽特夫人刚才的分解动作忘得一干二净。女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混乱，她搭在我腰后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明确的推力，同时她握着我的右手轻轻向前一带。
身体被这力量牵引着，下意识地迈出了左脚。
“嗒。”
我的左脚踩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几乎是同时，我感觉到脚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猛地低头！
视线里，我那只穿着软底练习鞋的左脚，正不偏不倚地、结结实实地踩在克洛伊女王那只包裹在精致银色软靴里的右脚脚尖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舞艺厅里死寂一片。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停止的呼吸声，和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巨响。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滚烫的温度瞬间蔓延到耳根。搭在我腰后的手似乎顿了一下，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更高了。头顶上方，女王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对、对不起！陛下！”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头埋得几乎要贴到胸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尾巴在袍子下疯狂地卷曲扭动，绞成了一团乱麻。
“无妨。”女王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被踩的不是她的脚，“继续。第二拍，后退。右腿。”
她的冷静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我一部分慌乱。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腰后那只手的存在感和刚才的尴尬，试图集中精神。后退……右腿……
女王握着我的手轻轻向后一带，腰后的手也施加了一个向后引导的力道。我下意识地跟着这股力量，抬起了右脚，向后挪去。
“啪！”
一声更清晰的脆响在空旷的厅内回荡。
我的右脚，再一次踩在了女王陛下那只刚刚“幸免于难”的左脚脚尖上！力道甚至比刚才还重了一点！
“……”这一次，连女王都沉默了。
我能感觉到她握着我右手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搭在我腰后的那只手，指腹也似乎无意识地按压了一下那块敏感的皮肤。艾琳娜夫人那边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吸气声。玛格丽特夫人握着教鞭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猛地抽回脚，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子，从头红到脚，连尾巴尖都在发烫。“陛、陛下！我……我……”我语无伦次，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集中精神，雪莉儿。”女王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第三拍，旋转。以右脚为轴，左腿轻移，转身。”
旋转？还要转？我眼前发黑。光是前进后退就已经踩了陛下两次，旋转岂不是要直接把她绊倒？
但女王的指令不容置疑。她握着我的手微微施力，示意开始。搭在我腰后的手也调整了位置和力道，准备引导旋转。我绝望地闭上眼，凭着感觉，僵硬地抬起左脚，试图按照她说的，以右脚为轴转动身体。
重心转移的瞬间，左脚落下的位置似乎不太对。脚尖绊到了什么柔软却坚韧的东西，是女王离我最近的那条华丽银尾的尾尖！
“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我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预期的冰冷地面没有到来。一只手臂有力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我猛地向后一带，拉回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柔软却充满支撑力的所在，鼻尖瞬间充斥着她身上清冽的冷香。
是女王。她及时揽住了我。
惊魂未定，我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喉咙。脸颊紧贴着她胸前的衣料，能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腰上那只手臂环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保护意味。
“陛、陛下……”我声音发颤，几乎带了哭腔，“对、对不起……”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几乎被忽略的叹息。环在我腰间的手臂缓缓松开，但那只手依旧搭在我的后腰上，没有移开。她微微低头，紫眸看着我，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怒意，反而沉淀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光芒？她的目光扫过我因为惊吓和羞耻而通红的脸颊，最后落在我身后，即使隔着长袍，也能想象那尾巴此刻必定是炸成了毛球。
“看来，”她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余的脚，今日注定要承受些磨难了。”
她非但没有生气，甚至在笑？那眼底深处闪烁的，分明是清晰的笑意！一种看到心爱宠物笨拙闯祸后，觉得无比有趣的笑意！
这个认知让我羞愤欲死，却又诡异地感到一丝委屈。我僵硬地从她怀里站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里能开出花来。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我单方面的“行刑”和女王单方面的“受难”。前进，踩脚。后退，踩脚。旋转？要么差点把自己绊倒，要么再次精准命中女王的脚尖或尾巴。每一次清脆的“啪嗒”声响起，都像一记耳光抽在我脸上。我在心里默默计数：三、四、五……当第六次踩上那只银色软靴时，我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玛格丽特夫人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惨白，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艾琳娜夫人则全程闭着眼，仿佛不忍再看。
终于，在女王那只可怜的右脚承受了第七次重击后，艾琳娜夫人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乌木短杖重重顿地：“够了！”
她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冻得整个舞艺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雪莉儿小姐的‘协调性’着实令人叹为观止。”她的话语像是淬了毒的冰锥，“今日到此为止。请陛下移步，处理政务。”她转向女王，深深躬身。
女王没有立刻回应。她缓缓松开了我的手，一直搭在我后腰的手也终于移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饱经蹂躏的银色软靴，光亮的皮面上清晰地印着好几个灰扑扑的鞋印，甚至有一处微微凹陷了下去。
“嗯。”她应了一声，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她抬眸，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很复杂，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丝，意犹未尽？她微微颔首：“辛苦了，雪莉儿。”
说完，她转身，步履依旧从容优雅，仿佛脚下那双价值不菲、此刻却布满鞋印的靴子对她毫无影响。只是在经过我身边时，她脚步微顿，侧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一句：
“晚膳时分，来书房。余需要，补充些能量。”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因为紧张和羞愧而微微泛白的小脸，紫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毕竟，今日的‘消耗’，着实不小。”
补充能量？消耗？
我茫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银色的裙角消失在门口，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被我踩了那么多脚，需要补充体力？还是，在暗示什么别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伴随着一丝被惦记上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