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丛另一侧的哭嚎和争吵像两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我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那尖锐的童音穿透力极强,混合着气急败坏的叫嚷,瞬间撕碎了蔷薇庭勉强维持的优雅假象。
“是我的!我先拿到的!”
“你胡说!明明是我捡起来的!”
“呜哇哇……妈妈!他抢我球!”
“松手!笨蛋!要扯坏了!”
我耳朵里的嗡鸣瞬间被这更可怕的噪音取代,本就因社恐而高度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崩断。抱着尾巴的爪子收得更紧,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为什么?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一场社交酷刑还不够吗?
几位夫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纷纷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孔雀夫人脸上完美的笑容淡了下去,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克洛伊女王眉头微蹙,紫眸中掠过一丝被打断的冷意,但并未发作,只是淡淡开口:“萝拉。”
一直侍立在女王身后的兔耳侍女立刻会意,无声地行了一礼,转身快步朝争吵的花丛后走去。
短暂的安静被萝拉温和的劝解声取代,但效果甚微。幼崽们的情绪显然已经上头,哭嚎声只是稍微低了一点,争执和推搡似乎还在继续。
“呜……他们好吵……”我忍不住把脸往蓬松的尾巴毛里埋得更深,试图隔绝那令人烦躁的噪音,闷闷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可怜。
“幼崽总是精力旺盛。”女王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她修长的手指从骨瓷杯沿上移开,指尖轻轻点在我依旧微微炸着毛的尾巴尖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这点吵闹就受不了了?”
那触碰像是带着奇异的魔力,稍稍抚平了我炸开的绒毛,也让尾巴尖的颤抖缓和了一点点。我下意识地放松了抱着尾巴的爪子,尾巴的蓬松度肉眼可见地收敛了些许。
就在这时,花丛后猛地传来一声更响亮的哭嚎和一个幼崽气急败坏的尖叫:“别推我!”
紧接着是萝拉有些慌乱的低呼:“小心!”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
一个圆滚滚、色彩鲜艳的魔法藤球猛地从花丛后弹射出来,裹挟着几片被撞落的蔷薇花瓣,骨碌碌滚到了庭院的中央,停在了铺着精致桌布的长桌腿旁。同时滚出来的,还有一个同样圆滚滚、穿着侍童小制服、顶着一对棕色熊耳朵的小男孩,他大概四、五岁模样,摔得灰头土脸,正懵懵地坐在地上,看着滚远的藤球。
花丛后瞬间冲出另外三个小身影:一个长着蓬松松鼠尾巴的小女孩,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一个稍高些、头上有对小小尖角的羚羊男孩,正怒视着地上的熊耳男孩;还有一个更小的、似乎是被撞倒的受害者,顶着一对湿漉漉的兔子耳朵,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小手……他面前是一个被打翻的银质小托盘,几块做成小动物形状的精致糕点散落一地,沾上了草屑和泥土,银托盘则歪在一边,杯碟碎了一角。
萝拉紧跟着追出来,脸上带着焦急和无奈:“都说了不要抢。看,闯祸了吧!”她赶紧去扶地上的兔耳小侍童,“有没有摔伤?快起来。”
场面一片狼藉。糕点毁了,托盘碎了,幼崽们个个狼狈不堪,大的怒气冲冲互相瞪视,小的还在抽噎。萝拉一个人显然分身乏术。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位夫人的表情从被打扰的不悦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尴尬和一丝看笑话的玩味。这种低级的混乱发生在女王的下午茶会上,无疑是场小小的灾难。
我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又抖了抖。恐惧感在社死之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暂时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噪音、混乱、失控的场面。这简直是我社恐灵魂最厌恶的东西的集合体。它们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我的大脑,搅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欲裂。
“吵死了……快停下……”我抱着脑袋,无意识地低语,声音带着难以忍受的烦躁。这种程度的混乱和噪音,比我前世期末周图书馆里的键盘声和窃窃私语加起来还要可怕一百倍。
就在这极度的烦躁和头疼达到顶峰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铮”地一声被拨动了。一股冰凉、纯粹、如同高速流淌的溪水般的感觉猛地冲进我的脑海。
眼前的一切瞬间变了。
哭泣的兔耳侍童、互相怒视的熊耳和羚羊侍童、抽噎的松鼠尾女孩、散落的糕点碎片、滚到桌角的藤球、面露无奈的萝拉、周围夫人们看戏的表情……所有的画面、声音、位置信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分解、打散,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组合、排列。
不再是混乱无序的噪音和画面。它们变成了清晰的、流动的数据流:
核心矛盾点:藤球归属权争夺(熊耳 vs 松鼠尾)引发推搡(熊耳 vs 羚羊),羚羊撞倒兔耳侍童(携带糕点托盘)。
当前状态:四幼崽情绪激动(熊耳愤怒/委屈、羚羊愤怒、松鼠尾委屈/哭泣、兔耳惊吓/失落)。
可用资源:完好藤球一个,散落但部分可食用的糕点(需清理),空间(庭院),管理者(萝拉一人不足)。
目标:立即终止争吵,平息混乱,避免进一步破坏或伤害,并尽可能挽回损失(安抚幼崽情绪,清理现场)。
分析、评估、排列组合……无数个念头在冰凉的思维溪流中碰撞、重组、筛选最优解。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时间被拉长了,又仿佛是我的思维被加速了百倍。
头痛奇迹般地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高速运转带来的奇异清醒感。混乱的噪音和画面不再是折磨,而是一组组等待被处理的变量。
几乎在思维落定的刹那,我的嘴巴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张开了。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还带着一点奶气的颤抖,但吐字却异常清晰,条理分明,直接穿透了现场的混乱:
“萝拉姐姐!”我叫住了正试图同时安抚兔耳侍童和捡拾碎片的萝拉,“请先照顾他(指向兔耳侍童)和地上的碎片,小心扎手。”这能解放萝拉,让她专注处理最紧迫的物理危险。
萝拉惊讶地看向我,下意识地听从了这个清晰的指令,立刻更仔细地检查兔耳侍童的手脚,并小心地避开瓷器碎片。
我的目光转向地上气鼓鼓坐着的熊耳男孩和怒视他的羚羊男孩:“你们两个。”声音带着一点命令的意味,但又不显得严厉,“立刻站起来,面对面,间隔三步。”强行拉开距离,制造冷静空间。
熊耳和羚羊男孩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清晰指令镇住了,懵懵地互看一眼,竟然真的依言站了起来,隔开了几步。
“现在,”我的目光落在还在抽噎的松鼠尾女孩身上,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藤球,“你(松鼠尾女孩)喜欢那个漂亮的藤球,对吗?”
松鼠尾女孩含着泪,用力点头:“嗯!是妈妈新给我做的!”
“你(熊耳男孩)”我转向他,“也觉得它很好玩,想玩,对吗?”
熊耳男孩扁着嘴,倔强地“嗯”了一声。
“很好。”我快速说道,声音稳定而清晰,“这个球只有一个。争吵和抢夺只会让它被弄坏,谁也玩不了。萝拉姐姐刚才也说了不要抢,你们不听,结果呢?”我指了指地上的狼藉。
两个男孩顺着我的手指看去,脸上愤怒的表情都滞了滞,露出一丝后怕和心虚。
“现在,”我抛出解决方案,“在萝拉姐姐清理完碎片、确保安全之前,由松鼠尾先保管藤球(松鼠尾女孩眼睛一亮,下意识抱紧了球)。熊耳和羚羊,你们负责检查周围地面,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危险碎片(熊耳和羚羊愣了一下,但似乎觉得这任务很重要,立刻低头认真查看起来)。等地面安全了,”我看向松鼠尾女孩,“你把球给熊耳玩十分钟。”再看向熊耳,“十分钟后,你把球给羚羊玩十分钟。”最后看向羚羊,“十分钟后,羚羊再把球还给松鼠尾。”
一个简单的轮流机制。十分钟对于幼崽的耐心来说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长度,也能确保每个人都有得玩。同时,给他们分配了任务,转移了注意力,消耗了过剩的精力。
“至于你,”我看向情绪已经稳定、但看着地上糕点一脸失落的兔耳侍童,“等萝拉姐姐清理完,我们一起帮你挑几块没弄脏的糕点(指向散落糕点中几块落在草叶上、相对干净的),擦干净,还可以吃。剩下的,请萝拉姐姐记下,我会……呃,我会向女王陛下说明情况,请厨房补给你一份新的。”我硬着头皮补充道,心里打鼓,偷偷瞄了一眼女王的方向。她正静静地看着,紫眸深邃,看不出情绪。
整个庭院一片寂静。
抽泣声停止了。
怒视消失了。
连夫人们脸上看戏的表情都凝固了,变成了错愕。
四个小家伙呆呆地看着我,似乎还在消化这一连串清晰得如同指令般的安排。萝拉也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熊耳男孩最先反应过来,用力点头:“好!我检查碎片!”说完立刻低头,认真地用他的小眼睛扫描地面。
羚羊男孩也闷闷地“嗯”了一声,跟着检查起来。
松鼠尾女孩紧紧抱着藤球,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已经停止了抽噎,小声说:“十分钟……好。”
兔耳侍童看着萝拉正小心捡起的、相对完好的糕点,失落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点希望的光芒。
混乱的漩涡,竟然在我几句清晰明确的指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了下来。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紧张和小心翼翼,但尖锐的争吵和哭嚎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那股支撑着我的奇异冰凉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高速运转的大脑瞬间被巨大的疲惫感淹没,太阳穴再次传来隐隐的胀痛,四肢都有些发软。
“呼……”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似乎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种状态……太奇怪了。就好像灵魂的一部分被强行抽离,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处理完问题,再塞回来一样。
我下意识地看向女王,带着点忐忑和后怕。她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那双深邃的紫眸落在我身上,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惊异,有沉思,但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光芒?她的唇角,似乎比刚才更柔和地上扬了那么一丝丝。
“陛下,”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猫瞳夫人突然开口,声音清冷,目光锐利地扫过正认真执行任务的四只幼崽,最后落在我身上,“这位雪莉儿小姐……倒是颇有急智。”她的语气听不出太多褒贬,但那份探究的意味比之前更浓了。
孔雀夫人和绵羊角夫人也回过神来,纷纷附和。
“真是令人惊讶的条理。”
“几句话就安抚住了,了不起呢。”
“陛下慧眼独具。”
这些夸奖听在我耳朵里,比刚才的嘲笑更让我坐立不安。我只是……只是被吵得受不了啊!而且那种状态……我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微微低垂的尾巴,它似乎也累得没什么力气炸毛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软垫。刚才那些话,真的是我说出来的吗?
萝拉动作麻利地清理了地面碎片,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安全。四个小家伙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互相之间虽然还有点别扭,但已经没有敌意了。松鼠尾女孩果然在萝拉的计时下,依依不舍地将藤球交给了熊耳男孩。熊耳男孩紧紧抱着球,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后立刻被羚羊男孩催促着“快点玩!别磨蹭!”。
兔耳侍童则捧着萝拉仔细擦拭过的、仅剩的两块完整小糕点,虽然少得可怜,但小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危机解除。
混乱被有条不紊的平静取代。幼崽们重新沉浸在游戏的时光分配中,注意力被牢牢吸引。
一场小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但我却感觉更累了。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刚才高速运转的后遗症此刻彻底显现。脑袋沉甸甸的,眼皮也开始打架,只想找个安静温暖的地方蜷缩起来。
“看来余的小书记官,不仅会看文件,处理起‘公务’来也是得心应手。”女王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调侃在耳边响起,她指尖微凉的温度轻轻拂过我的耳尖,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我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连抗议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我强撑着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睡过去时,女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好了。今日到此为止。”她优雅地站起身,强大的气场自然散开,宣告着茶会的结束。“萝拉,处理后续。”
夫人们纷纷起身行礼告退,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来时更久。
女王没有再看她们,而是直接俯身,将已经累得有些迷糊的我从特制的座椅上抱了起来。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清冷气息瞬间包裹了我,温暖有力的臂弯成了此刻最舒适的港湾。
我的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她衣襟上冰凉的刺绣,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尾巴也终于完全放松,软软地垂落下来,搭在她的手臂上。几乎在离开庭院的瞬间,强烈的疲惫感就彻底淹没了意识。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女王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清晰地传入我昏沉的意识:
“累坏了?今夜便随余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