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的干渴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我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萝拉的身影正轻手轻脚地放下托盘。托盘上的骨瓷茶具光泽温润,旁边一小碟点心精致诱人。水……我挣扎着想开口,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目光本能地投向那只盛着清凉液体的茶杯……那是我此刻唯一的渴望。
然而,杯口内侧,靠近边缘的地方,粘着一块深褐色、凝固的污渍。形状像干涸的泪痕,在细腻洁白的骨瓷上,刺目得令人作呕。前世实验室里那些没刷干净的烧杯、食堂角落里油腻腻的餐盘……所有关于“不洁”的记忆碎片瞬间涌上,胃袋一阵痉挛般的抽搐。
“呜……”一声短促的呜咽不受控制地挤出喉咙,我猛地别开头,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缩回蓬松的尾巴里,仿佛那污渍是什么剧毒之物。
萝拉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一抖:“怎么了,雪莉儿小姐?是做噩梦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您想喝水?”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拿那只带污渍的杯子。
“别碰它!”我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嘶哑却尖锐。剧烈的动作牵扯到酸痛的筋骨,我倒抽一口冷气,但恐惧和恶心压倒了一切。我死死盯着那只杯子,尾巴上的毛根根竖起,炸成一个巨大的雪白绒球,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缩。“脏……脏的!”我急促地喘息着,小爪子颤抖着指向杯口内侧那深褐色的污渍,“那里!没洗干净!是……是茶垢!会生病的!”前世关于细菌、致病微生物的知识在脑海中疯狂闪烁,恐惧感压倒了一切社恐。一想到这种不洁的东西要靠近嘴唇……我全身的绒毛都炸开了。
萝拉顺着我的指向,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看,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哭笑不得:“哎呀,原来是这个。一点小小的污渍嘛,不打紧的,雪莉儿小姐。茶具天天用,总会留下些痕迹,我们都洗得很勤快了。”她语气轻松,显然觉得这只是幼崽的任性小题大做,“您看,水是干净的,喝一点润润嗓子?”她又试图靠近。
“不行!”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一窜,脊背紧紧抵在软塌的靠背上,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我。看着萝拉依旧不以为意的神情,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恐慌涌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会……会肚子痛!会生病!很多……很多看不见的小虫子!会钻进身体里!”我语无伦次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小爪子胡乱地比划着,“洗……洗干净!要用热水!很烫的水!刷子……刷子要用力!角落!缝隙!都要刷到!”我喘着气,努力组织着混乱的前世记忆,“还有……还有存放!不能……不能敞着盖子放!灰尘……虫子……会掉进去!”我指了指托盘上敞开的点心碟。
萝拉彻底愣住了。她看看那只被我视若洪水猛兽的杯子,又看看泪眼婆娑、炸毛炸得像个雪球、却异常执着地“控诉”着卫生问题的我,脸上的表情从困惑渐渐转为一种奇异的神采,眼神亮得惊人。
“看不见的小虫子……热水……刷缝隙……盖盖子……”她喃喃地重复着我那些破碎的词汇,随即猛地一拍手,声音拔高:“天哪!雪莉儿小姐,您……您说的是‘洁净之道’吗?这些是失传的古老智慧箴言吗?您血脉里的启示又显现了!”
我:“……” 绝望感涌上来,比喉咙的干渴更甚。常识!这明明是常识啊!什么古老智慧箴言?我只是不想生病而已。
就在我内心疯狂吐槽,几乎要被这种无法沟通的无力感淹没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何事喧哗?”克洛伊女王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寝殿门口,银紫色的眼眸扫过炸毛的我、神色激动的萝拉,以及托盘上那只惹祸的茶杯。她的目光在杯口的污渍上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落回我身上。
萝拉立刻躬身行礼,语气激动:“陛下!雪莉儿小姐她……她又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智慧了!她指出了杯具清洗的死角和保存食物的关键,提到了‘看不见的洁净之敌’,还传授了用高温热水和彻底刷洗的古老秘法!这一定是月神赐予我们银月狐国的指引!”
女王缓步走近,强大的气场让激动的萝拉瞬间安静下来。她走到软塌边,没有去看那只杯子,反而弯下腰,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我依旧炸着的耳朵尖。那熟悉的触感带着安抚的力量,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哦?”女王紫眸微挑,看向萝拉,“她说什么了?详细道来。”
萝拉立刻将我的“控诉”和“建议”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特别是“看不见的小虫子”、“热水烫洗”、“刷缝隙”、“盖盖子”这几个重点,被她描绘得如同神谕。
女王听罢,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原来如此。看来余的小书记官,对洁净之道颇有‘见地’。”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是在调侃我。“既然雪莉儿如此在意,”她转向萝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传令下去,宫廷所有器皿清洗,按她所说,务必做到滚水冲刷,缝隙无垢。食物存放,一律加盖密封。若有懈怠,严惩不贷。”
“是!陛下!”萝拉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狂热光芒,声音洪亮地应下,匆匆行礼告退,那架势像是要立刻去掀起一场宫廷卫生革命。
寝殿里只剩下我和女王。空气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炸起的绒毛还没完全平复,眼泪倒是憋回去了,但喉咙依旧渴得冒烟。
女王却没有立刻吩咐换水。她在我身边坐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我背后炸开的、手感略显粗糙的毛发,动作慢条斯理。“‘看不见的小虫子’?”她低声重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很怕它们?”
我心虚地垂下眼帘,爪子不安地互相绞着。怕?当然怕!前世多少传染病就是因为卫生问题。但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说我有“现代常识包”这种金手指吗?我只能含糊地咕哝:“……会……会生病……不好……”
“嗯。”女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没有追问,只是那梳理我炸毛的动作更加耐心了。被强行唤醒又耗尽的疲惫感,加上刚才那场惊吓和情绪爆发,此刻在她舒缓的抚摸下,如同退潮般迅速席卷而来。身体越来越沉,眼皮也像灌了铅一样往下坠。梳理的节奏恰到好处,一点点抚平了我炸开的绒毛和紧绷的神经。她指尖的凉意透过绒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是一小会儿,一丝冰凉清甜的液体碰触到了我的嘴唇。是水。新鲜的、装在崭新杯子里的清水,杯壁光洁得能映出我模糊的倒影。我下意识地张开嘴,贪婪地啜饮了几口。温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难以言喻的舒缓和满足。紧绷的身体在解渴的同时,也彻底放松下来,最后一点力气也仿佛随着水流被带走了。
意识沉浮间,我仿佛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倒是省了余不少事。” 那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随即沉入更深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意识在深沉的黑暗中上浮,尚未完全清醒,首先感知到的不是疲惫,而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
寝殿内的炉火似乎烧到了尾声,温度下降了不少。一阵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风,带着初冬特有的湿冷,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厚重的帷幔,像冰冷的指尖,精准地拂过我侧卧时暴露在外的柔软腹部。
“唔……”我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在睡梦中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寻找着温暖源。身体自动调整着姿势,将相对脆弱的腹部保护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那条蓬松柔软的雪白大尾巴,像拥有独立意志的生命体,自然而然地卷动起来。温暖厚实的绒毛带着我自身的体温,温柔而紧密地覆盖在了那感觉到冷意的肚皮上。瞬间,那股扰人的寒意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温暖云朵包裹的舒适感,均匀而可靠。
嗯……暖和……舒服……
我在那自发热的、顶级绒毛“围脖”的包裹中,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身下柔软的垫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几乎听不见的鼻音,意识再次沉入无梦的安宁。全然没有察觉到,在那巨大的雕花床柱投下的阴影里,那双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眸,正静静注视着我无意识用尾巴保暖的模样,目光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专注。那目光,仿佛在观察一件正在悄然发生有趣变化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