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带着满足的轻叹,终于放过了我那被揉捏得蓬松无比、散发着暖香的大尾巴。艾拉用一条干燥柔软的细绒巾裹住我发烫的脸颊,动作带着怜惜:“好了好了,雪莉儿大人,您该休息了。” 我被她轻手轻脚地抱离那张铺满柔软皮毛的矮榻,身体依旧残留着被反复“爱抚”后的虚脱感,骨头缝里都透着慵懒的酸软。萝拉推开通往寝殿侧廊花园的雕花木门,一股裹挟着玫瑰、夜来香和湿润泥土芬芳的暖风立刻涌了进来,吹散了满室的暖湿水汽和花瓣甜香。
花园露台悬在宫墙之外,下方是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镜湖。一张小巧的白玉石圆桌摆在雕花栏杆旁,上面已备好了几碟精致的茶点。小巧的月光浆果挞,几块淋着琥珀色星露花蜜的松饼,还有一小壶冒着袅袅热气的花茶。这是女王默许的、沐浴后的惯例点心时间。
萝拉将我小心地放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藤编摇椅里。椅子很宽大,足够我把自己蜷缩进去。侍女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围拢过来,而是体贴地退到几步之外的回廊阴影里,给我留出一点喘息的空间。凉风拂过刚被彻底“清理”过、异常蓬松敏感的绒毛,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却也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那条刚刚历经磨难、此刻却蓬松柔软得如同巨大蒲公英的大尾巴,把脸深深埋进绒毛深处。艾拉那句压低声音的话语,带着冰冷的重量,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前殿那边,有人觉得陛下太宠着您了……说这样不成体统,担心影响……”
不成体统?影响?
我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被rua的废物罢了。梳理账目,揭露巴顿爵士的贪墨,那混乱的数据和漏洞百出的流程像一根根尖刺扎在我眼睛里,社畜的本能让我无法视而不见。用爪子蘸墨画图,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表达方式。那份羞耻感还灼烧着神经末梢,议事厅冰冷地板上的墨点,巴顿爵士那张毫无血色的胖脸,女王指尖敲击扶手的冰冷节奏……这些画面混杂着墨汁浸透绒毛的黏腻冰凉感,让我的胃又开始隐隐抽搐。
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雪莉儿小姐,吃一点吧?” 萝拉的声音带着温和的劝慰,她端着一小碟切成小块的浆果挞走近,“您刚才耗费了不少精力呢。”
我抬起头,勉强从尾巴的包围中露出小半张脸,红宝石般的眼睛有些恹恹地看着那碟点心。月光浆果在夜色里散发着柔和的淡紫色微光,香甜诱人。萝拉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飘过来,带着熟悉的安心感。我伸出左爪,小心地捻起一小块,塞进嘴里。清甜微酸的浆果和酥脆的挞皮在口中化开,抚慰了一下紧绷的神经。我小口小口地吃着,萝拉便在一旁安静地守着。
“艾拉姐姐,” 萝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确保只有几步开外的鹿角侍女能听见,但我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前殿那些嚼舌根的,是不是……巴顿那一系的?”
艾拉没有立刻回答。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捻动着裙边,鹿角在月光下投下分叉的阴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未必全是。但巴顿这次彻底完了,树倒猢狲散,总有人想借着踩一踩雪莉儿大人,向某些人表忠心,或者……试探陛下的底线。”
试探女王的底线?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嘴里美味的浆果挞瞬间失去了滋味,变得有些发干发涩。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刻意的说笑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花园露台的宁静。
“哎呀,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小功臣吗?可算让我遇见了!”
一个穿着华丽繁复晚礼裙的身影出现在拱门处。她并非狐族,而是鹿族,头顶着一对保养得油光水滑的褐色鹿角,上面装饰着细小的宝石链子,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被厚厚的脂粉填平,反而显得有些僵硬。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侍女。
是玛格丽特夫人,一位丈夫在边境军团担任要职的贵族夫人。我记得她,在几次不得不露面的宫廷场合,她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带着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萝拉和艾拉立刻屈膝行礼:“玛格丽特夫人。”
玛格丽特夫人径直走到摇椅前,浓郁得有些呛人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花园的花香和点心的甜香。我的尾巴不受控制地炸开了一小圈绒毛,社恐警报瞬间拉满。她微微俯身,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径直朝我头顶伸来,似乎想摸我的耳朵。
“瞧瞧,真是惹人怜爱的小东西,”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听说今天在议事厅,立了大功呢!把那狡猾的巴顿爵士都揪了出来,真是了不起!”
我猛地向后缩去,整个身体几乎要嵌进摇椅的软垫里,下意识地用尾巴卷住摇椅的扶手,试图拉开距离。她的指尖带着一股凉意,让我头皮发麻。萝拉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恰好隔开了玛格丽特夫人继续向前的意图。
“夫人谬赞了,” 萝拉的声音恭敬却不卑不亢,“雪莉儿大人只是尽己所能,为陛下分忧。”
“分忧?呵呵呵,” 玛格丽特夫人收回手,用丝帕掩着嘴轻笑,眼神却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能替至高无上的陛下分忧,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和信任啊。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刻意放缓,带着一丝忧虑,“陛下日理万机,身边的事务千头万绪,难免……会有疏漏。我们做臣子的,总得多替陛下考虑周全些,您说是不是?”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艾拉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玛格丽特夫人踱了两步,目光投向下方平静的镜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陛下威严神圣,身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国体。有些事,有些人,太过亲近,过于……形影不离,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难免会有非议,怕是对陛下的清誉有碍啊。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非议?清誉有碍?
她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针,精准地扎在我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原来艾拉说的“不成体统”、“影响”,指的是这个!在她们眼中,我存在的价值,或者说唯一的“错误”,就是占据了女王身边太多的关注?我的能力,我的努力,在“清誉”和“国体”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羞愤、委屈,还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我抱着尾巴的手臂收得更紧,指关节微微发白。耳朵紧紧贴着头皮,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刚刚还蓬松舒适、散发着暖香的尾巴,此刻感觉沉重又冰冷。
“夫人多虑了。”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寒泉滴落深潭。
花园露台入口处,月光仿佛自动汇聚,勾勒出一个修长而威严的身影。克洛伊·银月女王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简洁的银灰色常服,九条华美的银色狐尾在她身后如流淌的月华般自然舒展,散发着无形的压力。她的紫眸深邃如寒夜星空,目光落在玛格丽特夫人身上,冰冷得如同实质。
玛格丽特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去,变得和她厚重的粉底一样白。她慌忙转身,深深地屈膝行礼,身体微微颤抖:“陛、陛下!臣妾只是……只是关心……”
“关心?”女王缓步走近,步履无声,却让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她并未看玛格丽特夫人,视线淡淡扫过石桌上的点心和蜷缩在摇椅里的我。当她目光触及我紧紧抱着尾巴、明显受惊的模样时,那冰冷的紫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余的‘清誉’,余的‘国体’,”女王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何时需要旁人的臆测来维护?”她停在玛格丽特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深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鹿角。
“玛格丽特夫人,”女王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管好你自己的舌头。若是太过清闲,不如多想想,如何约束你那在边境‘狩猎’范围过广的丈夫。”
玛格丽特夫人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陛下!臣妾……臣妾的丈夫他……”
女王的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将她后面所有辩解的话都冻结在了喉咙里。玛格丽特夫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更深地伏下身体。
“退下。”女王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玛格丽特夫人如蒙大赦,又惊惧万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带着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侍女,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露台,连行礼告退都忘了。
露台上只剩下我们。浓郁的花香似乎被冻结了片刻,才重新开始流动。
女王没有立刻走向我。她站在桌边,拿起一块我没动过的松饼,指尖轻轻捻碎了一小块,任由细小的碎屑掉落在白石桌面上。她望着玛格丽特夫人消失的方向,紫眸深处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深沉的寒意。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冷笑从她唇间逸出,“清誉……国体……不过都是些好用的幌子罢了。”
那声音里蕴含的冰冷怒意,让刚被凉风吹得有些微凉的绒毛瞬间又炸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女王指尖捻碎的似乎不只是松饼,更像是某种脆弱的、被人精心粉饰的东西。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冰冷的审视感尚未完全褪去,但当她看到我把自己蜷缩得像个雪白的毛团、抱着尾巴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时,眼底的寒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涟漪。
她朝我走来……